东京夜未眠 一、二——藤村紫

办公室的电话一响，一般情况下接电话的人依序是售票口的美久、一树，再来才是卓也。
但是，出乎意料地接电话的人居然是父亲。
连话都没说就挂断的桔梗靠在公共电话亭里，忽然有点想哭。
“……明天……明天他要不要上课呢……”
明天是周五，如果中午搭计程车过去送点东西顺便看看他应该可以吧？看完就走的话也花不到一小时。
“对啊，不能去店里的话就到大学去嘛！”
上次桔梗被招待参加学园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教育学系教室的位置和从哪个门进去比较快。
那个叫做红门的门后方就是教育学系的教室大楼。
而且，门前的路上有许多计程车来往，要回去也很方便。
以明天要合宿为理由桔梗夜宿忍家中。
不只明天，不想回那个即将开派对的家，桔梗打算连后天都住在忍家里。
周日不用打工，忍也不用补习，两人已经好久没有在周六夜晚玩个痛快了。
“……到八月五日前还有四天。”
要准备什么礼物呢？桔梗边想着边往回走向地铁站。
得早点决定才行，因为那天是卓也二十二岁的生日。
“要送他香烟吗……”
卓也不喜欢囤积物品，所以要送他的礼物得从实用面考量。
桔梗早就决定今年要用自己打工的薪水来购买。
“我如果拿薪水买礼物给他的话，卓也虽然反对我打工也会稍微感动一下吧？”
想到自己NICE的计划，想早点跟忍分享的桔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因为说了要去参加社团活动，所以隔天桔梗就穿上了久违的制服。
在满脸赞赏之色的母亲目送下，把放着三天份换洗衣服的运动袋寄放在底尾车站的寄物柜里，在地铁的洗手间换好便服的桔梗到了打工的地方。
“对不起，我今天可以十一点半再来上班吗？”
还是菜鸟就要求晚到，桔梗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意外地，上司梁谷主任却爽快地答应了。
他听卓也说过午饭不是在学生餐厅，就是到校内的超市买东西解决。因此，桔梗昨晚就盘算好，如果请得了假就带使当去给卓也。
在打工处附近一家可爱的便当店里用了一分钟买好东西的桔梗，在计程车里边啃着三明治边想看到卓也的时候要说什么。因为时间实在有限。
低头看着自己今天早上刚买的衬衫，桔梗忍不住想笑。
他就是想让卓也看看这件衣服才换上的。住在一起之后每天见面，都快忘了这种光是想都会心跳加快的感觉。
虽然从底尾到大学的三千元车资很令人心痛，不过能够保持便当的热度就很值得了。
桔梗在红门前下车，直接来到教育学系教学大楼的五楼，这里有教育学系专用的图书馆。
无视进馆要签名的规定，桔梗在里面绕了一圈没发现卓也的人影。
由于教育学系的大楼属于连栋建筑，说不定另外一边有更大的图书馆。但是，范围实在太大了，光是想找个人都觉得很累。
他记得来参加文化祭时，看到介绍手册里的校区分布图时差点想掉头走人。
“怎么办……便当会冷掉啊！”
当桔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个女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虽然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但依稀知道是店里的常客。
她好像说过自己和卓也同样念教育学系。
“你是不是来找芳贺的？”
“是啊！”
桔梗举起手上的便当后，对方告诉他卓也好像在那一边。真是遇到救星了。
“哪、哪一边啊？”
不快点的话怕找不到。而且，在校内走动的学生非常多，好像都是来做报告的。
“我有看到他在吃午饭。好像是跟……呃、艾玛在一起吧！”
“……嗄？”
因兴奋而跳动的心脏霎时冷却了下来。
闭上眼睛，仿佛全世界都在旋转。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自己的丑态，桔梗尽力摆出笑容。
“她又来啦？可能刚好有空。”
“你知道大礼堂在哪吗？就在银杏树道最里面的右手边。他们很醒目，应该很容易看得到。”
她拿出校区分布图向桔梗说明。
从正门直通下去的那条路就叫银杏树道。看到地图后，桔梗渐渐回想起来。
他向对方道谢后就跑着离开。……要是卓也真的跟艾玛在一起。要是他们真的在一起的话，自己该怎么表示愤怒才好？
你这个背叛者！？还是骗子？一堆怒骂的字眼在桔梗脑海里打转。
他明明说过没有偷情，却跟女人见面？说不定上次下了班之后去见的也是这个女人？
她难道还没放弃卓也？听说她是个来者不拒的轻浮女子啊！卓也不是也说过对名花有主的人没兴趣吗……！
“难道她已经……”
想到这里的桔梗恐惧得一步也无法前进，明明不想看到却不由自主地寻找着他们的踪影。
当桔梗找到这对醒目的男女时，卓也也正好转过头来。他看着桔梗的眼神里充满惊讶。
与卓也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别说骂人了，桔梗下意识转头就跑。
以前就算被自己目睹过跟谁在一起，卓也总是从容不迫。他从来没出现过刚才那种神情。
（分明就是措手不及！）
心虚。桔梗只能这么想。
他冲到马路旁招了一辆计程车。
他猜想卓也大概会追来，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丢下艾玛去追桔梗的卓也，还来不及跑到门口就看到桔梗坐上计程车。
他咋了一下舌回过头，正好看到艾玛沿着银杏树道缓缓走来。
“唉，终于还是被小白兔给看到了。”
及腰的直发随风摇曳，路上学生的眼光几乎都集中在她身上。
当然没有人知道她是准。她那迎风犹如滑行似的优雅脚步连卓也也神为之夺。
她‘魅惑恶魔’的美称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应该善于讨孩子欢心吧？我一点也不担心。”
“这是讽刺吗？”
知道艾玛在看热闹的卓也撇着嘴角。
“那你要取消从今晚开始的外宿吗？”
“晚点再给你电话。”
看到艾玛点头，卓也转过头往校区走去。
他不是全然不担心有一天会被桔梗知道，但是却不想在这种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见面，连在家里也遇不到桔梗的情况下发生。
“……可恶，他为什么偏选在今天来！”
艾玛也不是每天到这里来啊！只是今天到大学医院打针后顺便绕过来就被撞见。
不听辩解、也不流泪，直接转身离去的小恋人看来是完全误会了。
的确不管从谁的眼里看来，今天的艾玛都像是来找恋人相聚的。
打工请假、没有去参加社团活动的桔梗，到这里来只为了见自己一面啊！
真可爱……。
明明觉得伤脑筋，卓也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浮现笑意。
些许的优越感。虽然觉得让桔梗伤心不好，卓也却有股渴望看到他难过的模样。
待会儿还是到他学校走一趟好了，自己的相思之情还没得到满足呢！
即使到了变声期，桔梗平常说话的声音还不会太低沉。只要兴奋地诉说着什么的时候就会像小狗汪汪叫一样。
一树或许会觉得烦，但是卓也知道自己如果失去了那个声音的话，一定会极度地不满足。
总之，为了解开误会不道歉都不行了。
（还是，对他来说不道歉反而比较好？）
就像平常一样，以不道歉的方式表示自己没做亏心事的话，会让桔梗比较安心吗？虽然，明知自己有点过度保护，但是说真话不见得就是对他好。如果能让他放心，就算谎言卓也也不在乎将它变成真实。
每次吵架之后只要一个强力的拥抱，桔梗就会出现安心的表情。
这么做是他觉得能够弥补无法跟桔梗在一起的唯一方法。
直到现在，让桔梗还脱离不了依赖的人正是自己。
然而，卓也的反省在到双谷学园的十分钟后就被愤怒给取代了。
知道社团合宿的事，原来是桔梗编的谎言而火冒三丈的卓也，立刻取消了原先的计划。
桔梗已经不太记得从大学门口坐上计程车之后自己做过哪些事。
悲伤的他打电话给忍却找不到人，只好在答录机里留下今晚不去住的留言。然后拖着血糖降低的身体，艰难地走向江藤的住所。
想到今天的种种已经笑不出来的桔梗，完全不想去打工了。
连掏出钥匙都没有力气的他，在按下门铃等江藤来开门的时候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听到从床上坐起的桔梗发出啜泣声，手上拿着啤酒的江藤立刻把脸凑了过来。
“怎么一醒来就哭？”
江藤把啤酒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后伸手摸摸桔梗的头发。
“我已经打过电话到店里说你人不舒服，明天也要请假。”
“对……不起。”
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住桔梗哽咽的肩膀。江藤也跟卓也一样体温特别高。
“怎么了？你刚才一直叫着卓也的名字呢！该不会是吵架了吧？不、只有吵架的话应该不至于昏倒，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冲击的场面？比如说偷情现场……”
听到后面几个字，桔梗的泪水就如溃堤般泉涌而出。江藤也适时地没有再说下去。
当一个人在哭泣的时候最好先别急着安慰。安抚的话谁都会说，不过在对方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之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的。
“你过来。”
他把桔梗扶到门口穿鞋。桔梗说自己根本无心吃饭，江藤却笑说不是。
乘电梯到地下楼层的停车场后，江藤把桔梗塞进助手席。
“我们到横浜兜风吧！”
表示想哭就哭个痛快的江藤，还把一盒面纸放在桔梗的膝盖上。
从六本木进入的高速公路一路顺畅。
在闷得发昏的热夜中往没有被告知的目标前进，最后停在一座整个用玻璃帷幕盖成，处处充满游乐园设施的大型建筑物前。
“……游乐园？”
“‘SEASIE PARADISE’……是横浜的八景岛。你没来过吗？”
桔梗点点头，由江藤扶着走向毫无人迹的建筑物内。
“海豚秀已经……”
“哦，我以前看过了。”
对收票女性工作人员好心的提醒，江藤微笑作答。桔梗才知道江藤并非第一次到这里来。
应该是刚盖好不久的建筑物吧？触目所及一片新意，内部就像饭店大厅一样稳静宽敞。
“到海豚秀结束为止还有半个小时，这段时间内都不会有客人进来。”
准备上二楼的时候，只丢下这么一句话江藤便转身离去。
桔梗虽然已经停止流泪，但是脑中的思绪还是一片混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幢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建筑物中似乎只充满了水。
走到热带鱼水槽那延伸至天花板的水世界前，桔梗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是个巨大的水槽，里面有着无数的鱼群悠游其中。林林总总的鱼族，有身体特别细长的，也有像鲽鱼一样扁平的鱼种……。
鲜艳、昏暗，鱼群身上的颜色反射在澄澈的水中。显示出强劲的生命力和永远的存在感。
桔梗虽然没有潜水的经验，但是海底世界想必也如同这种感觉般美妙吧！
人所无法触碰的角落……。凝视着水的神殿好像可以短暂忘记，被污浊弥漫的世界和自己的心。
桔梗缓缓地沿着水槽边向通往上层的电扶梯走去。
他从来没有走在一个像是在水中漫步的地方。
美的事物可以让人心情平静。
江藤是个纤细的男人，这里一定是他在工作烦闷之余经常来偷闲的角落吧！
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可以治愈被狂风暴雨摧残的心之魔法。
“喂，我不是叫你走的时候要叫我一声吗？”
当桔梗走到电扶梯最顶层时听到江藤在下面叫唤，他立刻走了上来问桔梗喜不喜欢这里。
“嗯，谢谢你带我来。”
他轻轻拥住终于能够开口说话的桔梗肩膀在二楼逛了一圈。到看得差不多只剩下出口区的时候，桔梗要求再看一次楼下那个巨大的水槽。
不过，这里并没有通往一楼的路径。
烦恼半天的江藤选择了平常绝不会用的方法。从唯—一条路，也就是从电扶梯反向而下。
小孩子最喜欢在百货公司搞这种飞机。由于日本人不太会去责备别人的孩子，所以最讨厌这种行为的江藤，每次看到这种情况时都会装警卫骂人。
以前曾听他提起过的桔梗，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这就叫临机应变啊，不过要是有小孩在的话当然就不行。”
小孩会模仿大人，所以即使还在绿灯，要是有小孩在场的话，他绝对不会穿越马路。
“啊、我知道，卓也也会这样。”
一说出卓也的名字，就仿佛被拉回现实世界，桔梗在眼前的景色还没完全消失之前，被江藤强而有力地抱住。
“发生什么事了？”
江藤温暖的气息吹拂在桔梗耳际，伸手抹去了他的泪痕之后拥之入怀。
“卓也……他骗我。他一定偷惰……而且很久了……”
说到这里他就接不下去了。
沉默的江藤只是抚着桔梗的头和背，支撑着他无力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看完海豚秀的游客陆续出场，馆内到处充满了奔跑的小孩子。江藤咋了一下舌后．像保护桔梗似地把他带到墙边。
那天被二叶问到最想要卓也替自己做什么的时候，桔梗回答了很多希望。但是……，他闭上眼睛又开始啜泣。
（像这样难过的时候希望有他陪在身边。）
其实这才是他最希望的。
用温暖的手臂包裹住自己冰冷的身体，睡觉的时候可以靠在他强壮的胸膛上。那双曾经救过自己、也责备过自己无数次的大手，为什么现在不在这里？
如果带他来这里的人是卓也而非江藤的话，桔梗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原谅他。
等孩子和情侣们走上二楼之后，大厅又安静了下来。
桔梗把头埋在江藤的胸膛诉说着中午发生的事。但是，说出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在为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哭泣一样。
听了他的说法后，江藤却摇摇头。
“……要是我的话也会觉得难以接受吧！”
在工作之余跟女人见面这种事，对我来说已是种背叛。不过……他腼腆而带点无奈地说：
“我会听他解释。”
你对他的感情只是知道被背叛后就冷却的程度吗？江藤这么问。
“听你的说法，卓也好像从以前就是个暴君……”
如同江藤所说，自己的感情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消失热度。——他仍然喜欢卓也。
确认过自己的心情之后，桔梗的泪自然停止。
“重视他的话。也要同等重视心中对他的感情，不能贸然就让好不容易筑起的思念崩溃。”
“……你说得对。”
但是，伤心还是伤心啊！
卓也告诉过他人都是孤独的，也教会他相处在一起之后才会有温暖，但却忘了教他寂寞的时候该如何排遣。
江藤是如何安慰自己失去恋人的心呢？
明知不妥，不过这种事也只能请教有经验的人。
几秒后，答案变成一个吻落在桔梗唇上。看到桔梗圆睁的双眼，江藤揉揉他的发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