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夜未眠 一、二——藤村紫

“你冷静一点啦，卓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就请他说清楚啊！要不然我第一个不服！”
在二叶激动大叫的时候，忍旁边柜子上的杂志堆忽然倒了下来。二叶反射性地将忍护在怀中。
散落而摊开在地上的杂志里有桔梗跟二叶一起的相片，应该是小学时候的吧？其他几张里，还有穿着双谷制服的一树和一个高大的年长男人，并肩站着的照片。
“这是什么？”
“我想要整理杂志，没想到里面夹有照片。”
一树回答弟弟疑问的口气虽然流畅，但是忍却觉得是故意夹进去的。
没有理由，只因为听得出一树的语气中似乎有点不自然。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他在考试前对卓也的事非常不安，有点怀疑是不是在偷情。”
“你本来就在偷情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帮忍弯腰捡拾杂志的二叶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卓也。
“我没有跟艾玛偷情。”
“那是来真的吗？”
二叶把好不容易捡好的杂志往地下一丢对着卓也怒喝：
“你说啊！不是偷情的话是什么？”
“……抱歉。”
“你这个家伙！”
一树和忍都来不及阻止。二叶愤怒的铁拳已经全力挥向卓也的脸颊。踉跄地靠在一公尺远的置物柜旁，卓也伸手擦掉嘴上的血痕。
然而，他还是没有辩解。
在忍拼命阻止二叶的第二发时，一树缓缓向卓也走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声说：
“你不用把艾玛的病名说出来，但可以告诉他理由。”
“……你应该都知道吧？”
“我不清楚病名，但是知道症状。”
“那你是早就察觉了？”
是啊，一树微笑地代替卓也解释。
“艾玛生病了。”
“什么病？”
“原因不明，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名。”
一树凝视着二叶和忍说。
“在桔梗之前卓也跟艾玛曾经交往过，后来艾玛的身体状况变差无法负担模特儿的长期工作，就休息了一段时间。”
“……那卓也为什么又跟她扯上关系？”
“应该是慈悲心吧！艾玛需要一个知道她身体状况，又不会到处乱说且能给予伪装爱情的男人。而且，在服装界那种环境没有恋人又不工作的话，很容易会被人误解。”
我说得没错吧？一树转过头去征求卓也的同意，他只是移开视线不发一语。
“在模特儿的世界里谣言散播得相当快。她的男朋友正在跟自己的朋友交往，她又不能找这些人倾诉，而她以前破坏过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弟弟的家庭，因此跟家里断绝了往来，也就是说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像这样的女人……二叶，如果是你的话能够置之不理吗？”
“……要是我……我……”
二叶接不下去，因为忍就站在旁边，有些事可不能随便说说就算。
“如果告诉桔梗的话，只要有卓也的命令他当然不会说出去，但是，这样一来艾玛的自尊心就……”
“不说就好了啊！就算告诉KYOU也不会……”
但是！眨眨眼睛的一树摇晃手指愉快地说：
“卓也以为自己‘说慌会写在脸上’呢！”
“少啰唆！”
“是、是吗？小沼常说卓也最擅长摆扑克脸啊！”
忍难以置信地耸耸肩膀。一树继续笑说：
“他自己可是深信不疑哦！”
“别说了！你怎么知道？”
卓也伸出手想要去抓，但是一树已经先一步闪到旁边。
“他以前一脸正经撒的谎曾经被桔梗拆穿过，当时桔梗才只有五岁而已。对不对？”
他居然敢挖别人的旧伤口——！
为什么他连这件事都知道？卓也不禁回想起自己十年前，为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相当沮丧的记忆。
他第一次见到桔梗是在要上国中的前一年、也就是十二岁的时候。
把那个皮肤白皙、像人偶一样的小男孩带到北海道的男人，只说了一句‘变成一个像爸爸这样有健康肤色的人再回来’，就把他丢下。
孩子完全顺从父亲要他在大自然中度过一个夏天的提议。
从他早熟的眼神里找不到玩具的踪影，也闻不到果酱的味道。
听到卓也说他跟自己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弟妹完全不同的时候，孩子如此回答：
“因为他们想要这样的小孩啊！”
这时，卓也本能地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了然于胸。
他好想让这个孩子和父母之间有交集——。不是命令，而是更自然的联系。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但是．家人本来就是个集团啊！’
每个人的观点不同．就算父子不像也没什么好奇怪，更别说外表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听到这里，卓也才知道他完全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已经发觉的事。
所以，他才装作完全不知道桔梗家事的模样。
他用看透一切般的眼神腼腆微笑，笑中充满寂寥。
作为一个知道秘密的人，从那天起卓也对桔梗来说就是一个最特别的存在。
从那时起，他也开始会对卓也依赖和任性。
对于桔梗的倾慕，卓也觉得无奈也寄予同情。
“……在重要的时候我绝不会说谎，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骗他的必要。”
“干嘛啊？如果有苦衷的话，好歹也得跟老哥或忍说一声啊！”
“……这种事一般不会找比自己年幼的人商量吧？而且，我觉得他不会找任何人说。”
听到忍的低语，那太奇怪了！二叶大声反驳。旁边的一树也同意地点点头。
“是啊，他没有告诉忍，当然也没有对我说。”
“所以才会变得这么麻烦……”
或许是吧！一树拉过烟盒取出一根烟点上。
“不过，如果找人商量的话，同时也等于把对方变成共犯，到最后只会招惹桔梗怨恨。”
“虽然是他跟小沼之间的问题，但是万一有什么状况的话，他就有觉悟自己当坏人吧！”
一树和忍同时说出心中的想法，视线相遇之后还互相微笑。
忍总有一天会变得跟一树一样。但是——。
想到那夜桔梗说过的话，当忍觉得自己有相同感觉煌时候，二叶忽然走出房间。
忍正犹豫着该不该追出去，一树却拍拍他的背。忍抬起头来，像迷路小鹿般的眼神迎上一树慈爱的视线。
“你愿意帮我去安慰他吗？”
“……是以年长者的立场吗？还是……”
一树缓缓摇头。
应该说是中间人的立场吧！明明知道一树的意思，忍仍不想放弃希望。
“……即使我说不会再哭了？”
“如果你已经喜欢上他的话，像他那种会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生气的家伙，还是比较好。”
这就是他的答案。忍无法忽视一树在微笑底下明确的心意。
微笑地点头后，忍静静地走出房间。到关上房门之前他绝对不会慌乱，因为要是一树的话也会这么做。
在声音的洪流中穿梭的忍寻找着二叶的踪影，遇到其他服务人员之后才知道他在上面。心想他会不会已经出去的忍，才走上楼梯就看到二叶靠在门上。
他凝视了忍大约十秒后，就把目光移到天花板上。
“老哥怎么说？他愿意跟你交往吗？”
二叶早就察觉忍想要当下决定的打算。
这个时候要是把一树刚才的话告诉二叶，忍怕他会误会。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卓也没有把艾玛的事告诉桔梗，要是换做你的话会怎么做？”
二叶的视线困惑地在空中游移数秒后又回到忍的脸上。
“你希望我怎么做？说出来让我参考吧！”
“‘希望’？而不是问我会想怎么做？”
“只是当作参考啦！”
看到越来越不知所措的二叶，忍忽然觉得他好可爱。他一定是那种会以自己喜欢的对象为优先考量的温柔情人。
虽然有点笨拙而迟疑，却是完全直视你的眼光。
“我……”
靠在楼梯扶手旁的忍忽地微笑了。
“我喜欢看对方困扰的样子。”
“当然会困扰啊，像我就一定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谁叫卓也是扑克脸？当然会想要提示啊！”
“提示？”
“比如说那种我喜欢你却一言难尽的眼神。如果我看到那种神情的话，一定会等到他主动向我解释。假使你做得到，我可以跟你交往。”
没听懂忍话中含意的二叶张大了嘴呆在原地。
“谢谢你在杂志掉下来的时候护住我。”
说完就打算回到里面的忍在手被抓住之前，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进来。而且，推得太过猛力的门碰到二叶的鞋跟。
看到男人也没道歉地就想走下梯，好战的二叶用英文大叫一声：Wait，然后单手将忍推向一边。
有着一头咖啡色长发、戴着深色墨镜的高大中年男人，把二叶搭在肩上的手拨开。
“这里什么时候改装的？”
“我怎么知道！”
话说完就挥拳出去的二叶被对方制住手腕，痛得哇哇大叫。
“不、不好意思！改装的事请你去问店里的人！”
“你还是国中生吧、小姐？”
“不、不是……哇！”
二叶整个人被丢到楼下，其他的服务人员见状立刻焦急地叫来一树。忍也吓得惊叫起来。
抓住他腰身的男人居然在臀间上下其手。
“你干什么啦！？”
“真是好货色，值五十万。”
“五、五十……？”
“开你的苞。”
当男人将手伸到忍胸口的时候，下面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制止声。
“放开他！”
一树跨过二叶的身体直奔上楼。
男人放开了忍，把墨镜固定在头发上怀念地说：
“……嗨，好久不见了。”
“樱庭先生！？……樱庭……巧先生……”
停在楼梯中途的一树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卓也离开店里之后迅速拦下一辆计程车，不到十分钟后就到了江藤的住所。
进了寝室，就看到睡死的桔梗。凌乱的床单和衣服显示刚才应该经过一场格斗。
看到桔梗颊上的泪痕，卓也转向江藤。
“发生了什么事？”
“先到撞球店等我的桔梗遇到坏人，还在酒里被下药，回到这里之后也亢奋得睡不着。为了让他安静下来，我只好施打安眠药他才睡着。”
“安眠药……”
卓也不禁握紧拳头。
“不好意思受你照顾了。桔梗、起来！”
虽然自称是监护人，不过卓也的口气实在很像旧式高中的斯巴达老师。
不管江藤怎么叫都不醒的身体朦胧地睁开眼睛，一看清俯视着自己的脸，桔梗吓得起身之后退到墙边。
“……你怎么来了？”
“是我请他过来的。在你睡着的时候……”
“你的打工呢？”
还不等江藤说完，卓也的厉声斥责已经响彻室内。桔梗虽然吓得脸色发白，但是男人丝毫没有想缓和的感觉。
看不过去的江藤过来打圆场。
“卓也，他还很不舒服……”
“那又怎么样？连自己的健康都管理不好的人怎么工作？所以我才说你不可能去打工！”
桔梗坐起身，用手整理头发虚弱地说：
“因为……”
“因为什么？如果不能负起责任的话，一开始就不要接受！！”
“虽然我是局外人不好说什么，但要追究原因的话是你……”
卓也立刻抓住江藤想伸到床上的手，摆明了不会让他再碰桔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闪电般贯穿江藤的胸口。
“你自己起来、桔梗。”
“好。”
桔梗步履不稳地从床上下来，低着头抓住卓也的衣角低声说：
“我不该不去打工的……还有外宿，对不起。”
“……好，走吧！”
转身想走的卓也被一只手搭上了肩膀。可是，无视桔梗哀求眼神的江藤不说两句实在不痛快。
“你只会骂人，难道就不用道歉？”
“我会道歉，但跟你无关。”
无惧十岁以上的年龄差距，卓也直视着江藤。那是不管对人或对自己都严格要求的刚毅眼神。
“我本来不想说的，像你这样的大人陪在身边，竟然没教会他什么是责任感？太过宠溺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我不想让桔梗成为永远都要人陪在身边的软弱男人。”
“但是，温柔也是必要的啊！”
“你给他的不是温柔，而是堕落。请别搞错了。”
凝视着卓也强而有力的眼神，江藤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提着行李袋的桔梗跟着卓也身后离去。他穿好靴子后回过头来向江藤点点头。
无力——！
不管如何痛苦、哭泣，到最后他还是跟着相信的人离开。
那个男人是以全身在保护着桔梗，根本不用借助药力。
“……不过他看起来挺生气的。”
严厉的态度下隐藏不了嫉妒。他倒想看看那个男人会怎么道歉呢，江藤扯动嘴角微笑。
出了公寓之后，帮桔梗提过行李袋的卓也先打个电话通知一树，然后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四季大饭店。
还以为要直接回家的桔梗讶异地回头。
“为什么？”
“我没有告诉伯父伯母，所以我们今晚都不能回去。而且……”
靠在后座的卓也凝视着车窗外的霓虹灯像告诉自己似地说；“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事要谈。”
知道司机已经竖起耳朵的桔梗无措地凝视脚边。
“……不用了，那家饭店很贵。”
“我有招待券，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是我太任性……”
“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只是任性的人勃起？不知道是谁没有自觉。”
那司机的体温好像越来越高了，该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不知道该置身何处的桔梗，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一开一张。
不用多久，车子就停在饭店的入口。门童有礼地过来开车门询问是否要住宿。
“是的。”
把行李袋扛在肩上，一手扶着走路还摇摇晃晃的桔梗，卓也大踏步地走进饭店大厅。周六的晚上整个大厅充满了来参加宴会或婚礼的华服人群。
那些原本在闲聊的人视线一下子全集中了过来，桔梗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快燃烧起来了。
“……你该不会从昨晚就住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