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和缓地道:「我只是想和少宁说说话罢了,没有想要做什么傻事。」
不等庄子尧感到安心,赵澜突然又道:「快要下雨了,王爷先回去吧!」
庄子尧心头一紧,忙问道:「那你呢?」
赵澜淡淡地笑了,嘴角的弧度让庄子尧不禁感到心疼。赵澜看了曲少宁的墓碑一眼,眷恋的目光深深地刺痛着庄子尧的
心。
「我还想陪陪少宁。」
一颗心就这样被提得高高的,然后又被砸得七零八落。事已至此,庄子尧什么都忍不了,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的目光死
死地盯着赵澜,激动地说:「曲少宁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守着墓碑,时时和他说话,他都听不见,也不知道了。」
赵澜眯缝着眼眸,一声不吭地看着庄子尧。
庄子尧已没有力气猜测他的想法,哽咽着道:「忘了曲少宁吧,人死不能复生。」
闻言,赵澜忽然板起了脸孔,愤怒地吼道:「够了,庄子尧,这是我和少宁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少宁,我
们说好要过一辈子的,他陪了我整整六年,我答应过要保护他的。可是,到头来竟然是他用自己的命保护了我……」
赵澜没有说下去,庄子尧也听不下去了,看着赵澜的眼睛越来越红,自责的心情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
庄子尧的脸色逐渐苍白,失控地大叫:「不可能,你和曲少宁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关系,你敢说你真的喜欢他?」
赵澜忽然大笑起来,目光冷冷地扫过庄子尧,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难道要喜欢你吗?」
庄子尧再也无法忍耐,猛然抓住了赵澜的手臂,神色认真地道:「喜欢我有什么不好?」
赵澜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庄子尧的手,却发现对方使足了力气将自己的手臂勒得紧紧的。
「胡闹!」赵澜板起了脸孔,厉声呵斥。
庄子尧却无动于衷,就好像是豁出去了一样,执着地说:「我就是喜欢你了,我没有胡闹,皇叔,我不是三岁小儿,连
自己喜欢什么人都认不清。」
赵澜心头大震,明明不愿去想庄子尧的话,偏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了他的心上。
此时的庄子尧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他的心里反复只有一句话,说出来了,他竟然说出来了。可恶,他都已经把话说到
这份上,难道赵澜还要假装没有听见?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先说话,谁的心里都不能平静。
终于,庄子尧的手渐渐抓不住,他只是略微松懈了一会儿,赵澜已经把他甩开。
庄子尧吃惊地看向赵澜,脸上的伤痛再也无法掩饰,赵澜默不作声地转移了目光,不愿去看庄子尧的样子。
「傻瓜,瑞王是什么人啊,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怎么可以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从前是我轻视了你的身份,怎么
反倒现在换成了你?」
赵澜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让庄子尧感到害怕。温和的语气里透着安抚的意味,要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无奈,庄子尧差
点以为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晚辈。
赵澜,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是为了让我死心吗?
明明应该感到气愤,庄子尧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心底深处的地方被重重地砸了一下,碎片落得满地都是。
彼此静默许久,庄子尧忽然自嘲地笑了,说道:「皇叔说得不错,看这天色确实要下雨了,子尧先回客栈了。」
庄子尧还是没能把戏做足,他悄悄地看了赵澜一眼,眼中满是哀伤之色,「皇叔也早点回去吧,要是淋了雨,感染风寒
就不好了。」
庄子尧看着曲少宁的墓碑,略有些失神地道:「我想,曲公子也希望皇叔能够好好地照顾自己。」
庄子尧再也说不下去了,淡淡地看了赵澜一眼,嘴角的笑容无力而又疲倦。毋须赵澜的回答,他已经转身离开,不一会
儿就不见人影了。
赵澜看着庄子尧渐渐走远,对方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他的心头,牵连着钻心刺骨的痛,等到他再也看不到庄子尧的时
候,揪痛的心已经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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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庄子尧没有冲动地吩咐贺旻收拾行李,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逼着自己作出决定。庄子尧不是不知道,回到
京城才是最好的打算,把自己和赵澜的一切瓜葛都扔在宣城,重新做回风流潇洒的瑞王。
可是,庄子尧不禁怀疑,他真的可以把这里的一切都忘记吗?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前,他尚且没法潇洒地忘记赵澜这个人
,当他把什么话都说出口之后,他难道能假装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即便是现在,庄子尧只要闭起眼睛,脑中便浮现出刚刚的情景。他和赵澜站在曲少宁的墓前,他告诉赵澜自己的心情,
赵澜冷漠地转过头,眼睛里只有曲少宁而已。
心一阵阵地抽痛,胸口憋闷得难以呼吸,庄子尧拼命地逼着自己忘记当时的窘迫,可是,当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竟然还
能看到赵澜为了曲少宁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明明气极赵澜为了曲少宁而痛苦,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当赵澜想着曲少宁的时候,他想着的人只有赵
澜,他因为赵澜的痛苦而心疼,也因为他的痛苦而难受。不管赵澜对曲少宁是什么样的感情,他的心里确确实实只有一
个人而已,庄子尧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庄子尧不敢问自己,更不敢问赵澜,他默默地越走越远,赵澜也不曾叫住他,难道不是他们之间的答案?
可是,就算庄子尧明白这一切,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他担心赵澜的情况,也不甘心他对自己的忽视。顾不得生气自己
的一时冲动,满脑子都是赵澜的事情,牵扯着自己最深刻的感情。
就在庄子尧暗自纠结的时候,贺旻忽然匆匆走来,站在门口禀报道:「王爷,京城送来了皇上的信函。」
闻言,庄子尧忽然清醒过来,暂时将那些烦恼放在一边,赶紧吩咐道:「进来。」
贺旻走了进来,看到房里一盏蜡烛都没有点,不免有些心惊。
「愣着干什么,信呢?」
庄子尧不耐烦地瞪了贺旻一眼,贺旻立即把信函递过去,然后点上蜡烛。庄子尧在看信函,贺旻在看庄子尧的脸色,他
跟着庄子尧也有些年头了,第一次看到庄子尧如此失态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的优雅潇洒,何况那个人还是他最看不起
的赵澜。庄子尧的变化意味着什么,贺旻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想。他默默地打了一个冷颤,总觉得这桩事情没那么
容易了结。
皇上的信函不过短短数十字,庄子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贺旻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到底是什么事情?」
庄子尧皱起了眉头,烦躁地说:「皇兄挂念本王,叫本王赶快回京城。」
听到这话,贺旻不由得乐了,脱口而出道:「这下可好了,不用忍着王府下人的白眼了。」
话刚说出口,贺旻就发现不对劲。
果然,庄子尧狠狠地瞪着他,满脸怒色地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贺旻生怕惹恼了庄子尧,赶紧否认说:「不,王爷,属下刚刚……」
庄子尧压根没有心思听他的话,厉声道:「快说,把你听到的、知道的统统说清楚。」
到了这种地步,贺旻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说:「王爷,您是不知道,王府的下人们都说,要不是王爷任性妄为,曲少
宁就不会死了。他们还说,王爷整天都往王府跑,就是为了刺激齐王的,还有……」
「够了。」不等贺旻说完,庄子尧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贺旻出去。
贺旻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一溜烟地就跑了。
贺旻刚走,庄子尧就无法忍耐了,他把桌上的东西统统砸在了地上,却也没法发泄心里的怒火。原来王府的下人们都是
这样看待他,亏得自己傻兮兮地整天到齐王府报到,究竟招惹了多少鄙视和咒骂?
堂堂的瑞王爷何须忍受这样的委屈,一走了之难道不好吗?
庄子尧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明明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做出了决定,可是,为什么偏偏下不了决心?他到底是怎么了,
赵澜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把他折腾成这样?
庄子尧无力地摔倒在地上,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人把他扶起来,没有人温和地安慰他,他双手抚在椅子
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上一次的情景,赵澜就是坐在这里耐心地帮他上药,可是,现在那个人又在什么地方?
庄子尧可以不顾王府下人的想法,但是,他没法不顾赵澜的想法。既然皇上已经送来了信函,他还能在宣城逗留多久?
如今已不是他愿不愿意留在这里,而是他能不能留在这里。
庄子尧揉了揉眼睛,竟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心里微微一愣,恶狠狠地想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一个赵澜,哼,
本王再陪他三天,要是他还不能清醒过来,本王再也不管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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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庄子尧仍旧大摇大摆的走进王府,摆足了瑞王的气势,哪个下人敢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铁定遭到他的一
记冷眼。
一路上,庄子尧自然是得意万分,贺旻却吓得心惊胆颤,到底是别人的地盘,自家王爷怎么就是不懂呢?
抱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情,庄子尧心想,横竖都把心里的秘密说光了,自己也只能在宣城逗留三天,他还需要顾忌什么?
等到庄子尧走进院子的时候,等不及侍女的通报,自顾自地走进了书房。
赵澜果然待在书房,安静地翻着手里的书册,当他看到来人是庄子尧,脸上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你?」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赵澜却好像不敢肯定一样,犹豫地问。
庄子尧挑眉轻笑,故意站在赵澜的面前,「是我。」
赵澜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没有回京城?」
听到这话,庄子尧心里就来气,勉强克制着怒火,反问说:「你很希望我回京城?」
一旦把心里的话说光了,表面的客套也失去了意义,只不过,赵澜仍是学不会庄子尧的直白,他迟疑片刻,想到了许多
违心的话,想到庄子尧那天离开的背影,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庄子尧看到赵澜不说话,倒是没有平日的愤怒,神色如常地说:「我昨天收到了皇兄的信函,让我玩够了就回京城,大
约三日之后就得出发了。」
闻言,赵澜的心里咯登一下,不由得抽痛了起来,那种憋闷的感觉让他无从适应,一时紧张地道:「王爷玩了这么久,
是应该回京城了。」
庄子尧狠狠地瞪着赵澜,咬牙切齿地说:「玩?你还是觉得我是在玩?」
未等赵澜回答,庄子尧自嘲地笑了笑,「赵澜,你以为我庄子尧会傻到把自己玩进去?如果真是玩玩而已,一开始就不
是这样的玩法了。」
赵澜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不出话,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竟然不敢去看庄子尧的眼眸。他的眼里是不顾一切地炙热,
就好像是一把火,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可是,赵澜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跌进这团火焰,与
其两个人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不如从一开始就把火光浇灭。
难得庄子尧没有逼着赵澜答话,他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对面,语气平静地道:「你接着看书,不用管我。」
赵澜板起了脸孔,问道:「你想干什么?」
庄子尧浅浅一笑,「不做什么,陪陪你而已。」
强忍着心里的触动,赵澜嘴硬地说:「我不用你陪。」
庄子尧嘴角含笑,神色自如地道:「子尧想趁着临走之前好好地向皇叔讨教学问,难道也不行吗?」
看到庄子尧强打着精神的样子,赵澜哪里还有办法将他赶出去,他心中默念,还有三天,只有三天……
赵澜没有把庄子尧赶出去,庄子尧也自娱自乐地找了一本书册随手翻阅。过了不久,他忽然走到了赵澜的背后,冷不防
地道:「皇叔,这一页特别难读吗?你已经看了很久了。」
赵澜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故作镇定地答了一句「嗯」,总算翻过了这一页。
庄子尧不由得笑出了声,忽然又想到这份难得的好心情还是来自于赵澜,自暴自弃地板起脸孔,想要报复赵澜对自己的
冷漠。但是,当他发现赵澜根本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沮丧。他默默地想着,既然只有三天的时间,何必跟
自己的心情过不去,看看赵澜的样子就知道,装腔作势多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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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三天里,庄子尧和赵澜的关系尤其默契,庄子尧干脆住进了王府,每天陪着赵澜闷在书房看书,从前的风流王爷就
好像是变了性子,竟然可以在一间小小的书房待上一天。
王府的下人们并不喜欢庄子尧,但是,当他们渐渐看出庄子尧对赵澜的关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对于赵澜来说,庄子尧整天陪在自己的旁边,变着法子和他闲聊,他确实没有空闲去想曲少宁的死。不仅如此,就连原
本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也渐渐浮现出来,其中的主角除了庄子尧还能有谁?
这样的日子看似平静,但又暗潮汹涌。就算庄子尧可以装出一副轻松潇洒的样子,不代表他已经把原先的烦恼看开了。
不管他对赵澜的担心,还是他对赵澜的感情,统统都被深深地藏在心里,不是他不想拿出来,而是不敢拿出来。
既然只有三天的时间,那么,至少在这三天里他希望看到一个好好的赵澜,只要他不再露出痛苦揪心的表情,哪怕是板
着脸孔的样子都能让他感到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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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尧离去之前,赵澜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席,不过,这一次只有他和庄子尧两个人而已。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
场面就显得冷清了不少,庄子尧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吩咐下人把酒菜送到赵澜的院子。
赵澜没有说什么,和庄子尧一起回到了院子。
酒菜已经摆在了桌上,庄子尧一边倒酒,一边说道:「皇叔今日可要和子尧好好地喝一杯,也不知道下次碰面是什么时
候了。」
庄子尧的脸上不见惆怅,反倒是赵澜的心头一揪,隐隐泛着生疼。
兴许是分别在即,两个人都少了一些顾虑,吃了几样小菜之后,他们很快就喝开了。几杯暖酒下肚,就连赵澜也渐渐地
放松下来。
四目相交的时候,庄子尧发现赵澜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透着些许惆怅,让他睢着不禁有些难受。他不敢去想赵
澜是不是想到了曲少宁,下意识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庄子尧望着院子里的桃花树,笑着说道:「别人家的桃花早就凋谢了,倒是这棵树还开得茂盛。」
赵澜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这棵桃花树是少宁亲手栽种的。」
闻言,庄子尧刚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没想到赵澜竟然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刚刚带少宁回到王府,他被吓得不愿意说话,更不愿意亲近任何人。可是,他却愿意陪着我,我坐在书房
,他就搬张椅子坐在旁边。」
赵澜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他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当时的少宁只有这么一点高,瘦弱又胆小,声音比蚊子还要
轻。可是,他却懂得我的寂寞,他说,愿意一辈子留在王府陪着我。」
赵澜的神情深深地触动了庄子尧的心弦,激动地道:「我……」
未等庄子尧把话说出口,赵澜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我愿意让他留在王府,这就等同于我把他视作家人,我没有对他许诺过什么,却一直在保护着他。」赵澜顿了顿,苦
笑着又说:「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害死他的人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