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
知道对方是谁之后桔梗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卓也不在啦!……谁很闲啊?”
正悠闲度假的艾玛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醉意。
拿着话筒的桔梗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你、你说的是真的。”
闻声转过头来的二叶被桔梗挥手赶着去追忍。
他心想在上面的卓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通电话。
等二叶出去之后,桔梗握紧话筒再一次跟艾玛确认。
“……真的是一树吗?”
艾玛来店里不下数次,也跟一树说过话。应该不至于认错。
她表示有看到一树却没有过去跟他说话,反而还把手上的菜单摊开遮住脸。
……听到原因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状甚亲密地陪在他身边时,桔梗几乎握不住话筒。
艾玛常跟外国设计师共事, 因此对同性恋的气氛特别敏感。对同性交往没有歧视的她自信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看到一树的艾玛, 心想要不要通知卓也一声比较好。
艾玛现在人不在国内,而是在“香港”。
即将在两年半后的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回归中国的香港,目前还是英国统治下的殖民地。中国政府表示在回归之后。保证维持五十牛以上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制。这样的承诺让对香港的将来感到不安的外国资本家及香港住民,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当然也有人根本不相信政治家的承诺。
“‘一国两制’……”
他望着室内大落地窗外对岸的香港岛低语。“发音不错”。另一个男人的赞美声突兀地加进来。
“你听得懂广东话吗?”
刚睡醒的慵懒黑发散落在纯白的枕上。
“早安。”
因为拉开窗帘让男人惊醒而觉得过意不去的一树,立刻拉起窗帘遮住自己只穿着内裤的下半身。
“……遮什么?”
发出沙哑轻笑的男人伸手压住额头。
“还会痛吗?”
一树紧张地走回床边,拿起掉到枕隙的毛巾帮男人拭掉额上的汗水。
“……是城堂嵩教你的?”
“你说广东话吗?是啊!”
当一树的手按上右肩绷带时男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他的表情和声音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从一树指尖传来的脉动却异常快速。
“昨天下雨,不应该出去的。”
捡起丢在床角的衣服穿好,一树走到客厅敲敲旁边另一扇门。
“永泉,永泉。”
“是,老大有什么事吗?”
那扇不能从一树这里打开的门位于走廊之前,是管家待命的地方。
这里是充满英国风格的饭店一室。
“我要冰块和冰枕,还有茉莉花茶。”
门虽然没有打开,但从里面迅速地传来“是”的声音。
永泉听得懂日文,原本是受伤男人的第二秘书,在五天前升格为第一秘书。
一树不知道前任第一秘书的下场如何,只知道那个男人在五天前企图射杀主人,也就是卧底。
朝心脏击出的子弹在主人的仓促躲避下贯穿了右肩。卧底立刻就被抓住交由永泉处理。饭店的房间也是他订的。
回到寝室的一树把房间稍微整理一下,对著凝视自己的男人微笑。
“永泉待会儿就把冰枕送过来。”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身旁紊乱的床单上。一树无言地把皱褶抚平,接着又把枕头上的凹痕复原。男人叹了一口气。
“真不敢相信……我身旁竟会有人睡。”
“我也是。让我只穿一件内裤陪睡的,你是第二个。”
另一个是远在日本的弟弟的恋人池谷忍,此事一树当然没有必要说出来。
“陪睡吗?”
男人没有再说话,一树也跟著沉默起来。
他取下男人额头上的毛巾,拿到浴室洗好再回来拭掉他额上的汗迹。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一树摇摇头要他别在意。
这时,永泉带著医生进来。
医生打开带来的黑色皮包拿出针筒开始注射。
永泉则把茉莉花茶放在窗边的桌上,招呼一树过来。
“谢谢你。”
端著热烫的茶杯,一树的视线从床上移开。
他不太想看到男人注射麻药的样子。
那药性虽然没有到会上瘾那么强,但是昨晚药力褪去的时候,自己被男人紧抓住的肩膀上,有几处小小的结疤。
“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
看到一树的微笑,永泉也轻扬嘴角。
这个比一树稍矮的男人身材适中,却是个精通武术的练家子。他全名叫做冯永泉。
发型三七分、修剪整齐地服贴在颈脖处,他最常做的就是西装打扮。看起来虽然秘书架子十足个性却绝不闭塞,还会经常说笑话让主人开心。
潜入咖啡厅也可以当个称职服务生的他反应相当灵敏。年纪也比主人大,今年已经三十一岁。
看到医生正在包扎伤口,一树走到隔壁的客厅去。
这个房间的玻璃不但防弹,还加了就算有人在对岸用望远镜也看不到室内的特殊装置。
客厅的窗帘跟寝室一样也是双层。
这个房间是这家正对香港本岛湾岸饭店的蜜月套房。
一树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天。
因为现在正在接受医生治疗的男人,坚持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到明天、离开日本就已经一个礼拜……”
那一天,一树跟那个叫真麻的男人约在涉谷道玄坂的店里。
听到他说握有自己四年前在饭店被轮奸的照片时,一树并不感到惊讶。
虽然那时城堂已经跟女伙伴说好要把那些照片解决掉,但当时一树就隐约知道没有这么容易。何况叫真麻的男人也认识樱庭。
比起自己照片和底片的处置,一树更想见到的是这个认识樱庭的男人。
他轻握住已经不痛的右肩。
“……幸好不是毒气。”
在道玄坂见到一树的樱庭忽然向他喷洒某种气体。心想光天化日之下就比较没有戒心的一树,之后还被施打了一剂神经药物。
当时已经失去意识的一树当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在新宿的饭店里醒来时,是隔壁的病人把事情告诉他。
“没想到……连他也成了目标。 ”
他……慧娴在藏起一树之后,出了饭店随即遭人射击。
用消音枪射击他的是之前的第一秘书所雇佣的杀手。
“算是被自己人背叛吗……”
“日月。”
一树想起男人昨晚的呓语。
慧娴已经派人调查卧底是谁派来的。
不,或许调查早已结束,只是一树不知道而已。
但有些事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慧娴会直呼母亲的“名字”。
还有,就是连一树的保镖们都不知道,“慧娴”及他的母亲“日月”都好像不是本名。
“就算是最信任的部下,也不可能直呼老大母亲的名字吧?”
由此可知那可能是代号。
而且,香港跟日本现在取名字已经不分男女的状况不同。
没有父母会替儿子取一个女人的名字。“日月”怎么看都像是男人的名字。
会为女人取男人名,男人取女人名的理由。一树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混淆敌人的视听吧!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四天前, 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送兰花盆的事件。
在日本被射击的那一天,只决定遵守一半医生所交代事项的慧娴,在当晚已经到了九州,准备坐船前往香港。
一树也跟着同行。本来只需几个小时就能到达的香港却花了两天的时间。
不满要做的事情太多的慧娴,不管看在谁的眼里都知道需要好好休息。
那两天让一树好好地观察了永泉这个人。
他是一个临危不乱的男人,经常召集同伴在甲板上练功。
在乘船途中就换了直升机避人耳目地到了饭店。
到了香港的慧娴却无法休息,在换上永泉准备的灰色西装后,足足有三天没有出现在饭店里。
为了不让一树离开饭店,永泉开出每天送上樱庭消息的条件,三餐也都在饭店里解决。
就在这时,一束包装得非常漂亮的紫色春兰送到房间,室内立刻香气四溢。
一树刚开始还以为是慧娴送的。
既然由饭店服务生送上来,必然事先经过保镖检查之后才放在客厅的餐桌上。
一树虽然看不懂花束中所附的卡片内容,但是从“痊愈”和“日月”几个单字,大概可以猜出是慧娴母亲送来慰问的。
然而,回来的永泉看到那张卡片先是大叫了一声“日月”,随即叫人把花束收拾掉……。
一旁的慧娴没有阻止他这么做。
日月是城堂的老情人,一树听城堂说过两人虽然没有结婚却有了孩子。
当时听城堂说年纪应该跟桔梗差不多。但慧娴怎么看也不像个学生。
城堂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也是在儿子出生几年后才知道这件事。或许会有一些认知上的误差吧!还是慧娴太会隐藏自己的年纪了……。
懒得多加猜测的一树对慧娴的私事并没有兴趣。
他也不需要知道关于城堂女人孩子的情报。
“……妻儿……”
现在已经被拆除掉的“九龙城砦”。还在那里的时候城堂和樱庭是什么关系呢?
樱庭为何那么执著于城堂的遗物?
他只要知道能分析这些问题的情报就好。
但是……。
他想起慧娴收到母亲慰问时那种苦涩的表情。
一树曾听城堂说过“日月”年轻的时候,在九龙城砦就已经累积实力才会成为香港黑社会的大帮。
所以在新宿的饭店听到慧娴说自己的父亲就是城堂时,一树才自然想到难怪他会继承老大的地位。
他能让没有护照的自己进入香港境内,还能雇佣大量保镖,且不计天数地住在香港最高级酒店的蜜月套房。
这哪是一般职业的人做得到的事?
一树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点他还判断得出来。
“一树,餐点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一树转过头,看到慧娴跟着医生一起走出来。
“……你可以出门吗?”
一树责备的声音让慧娴受用地耸了耸肩膀。
“我还有工作。”
“我已经吩咐做了药膳,吃了就会痊愈。”
跟在慧娴和医生后面的永泉笑着说。
“永泉的妈做的药膳非常有效。”
请医生在沙发上坐下的永泉,用装在胸袋里的无线电对外面的部下交代了一些事情,接着关上密室的门帮无法入浴的慧娴换衣服。
跟医生两人留在客厅里的一树只微笑没有说话。
一看就知道是当地人的医生年纪应该已过五十。
香港的年轻人都懂英文,但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不一定了……抱着这种既定观念的一树,忽然听到医生用英文问可不可以打开窗帘。
“你会说英文吗 ?”
一树按下壁上的自动开关把滤光窗帘打开。
“会一点单字。”
“那也很厉害。”
一树赞了他一句后想说他是不是要抽烟,就把烟灰缸到他面前。
医生却摇摇头。
“慧娴不抽烟。”
一树这才想到因为慧娴不抽,自己也跟著好久没有抽烟了。
他心想既然知道慧娴的喜好应该不单纯只是个医生,就试著问他。
“你有进去过九龙城砦吗?”
“我就住在那里,也在那里开业。”
一树从城堂那里得知九龙城砦不单只是个社区,算是香港的另一个小世界。
“听说那里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牙医,也有幼稚园和工厂?”
“我是受俄国教育的世代,医科是在那里读的,也动过几次手术。但是,依照香港现今的医疗法规我无法取得执照,只好在九龙城砦开业。”
一树想到美国黑街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你跟慧娴在哪里认识的?”
“……小时候他曾经为了我去偷乾净的纱布。就从那个时候开始。”
问他是从哪里偷来的也没用,一树没有继续追问。
或许是没钱买,也可能是有钱却买不到。
他脑海中浮现了各种想法。
过惯了只要有钱就买得到想要东西的一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在请医生喝茶的时候门口的电铃响了。
永泉从里面的房间快步走出来。
心想说不定刚才的话都被他听到的一树,却没有后悔问了医生那些事。
确定是自己的部下之后让他进来的永泉,把餐桌上的花瓶移开,挪出一个四人用餐的地方。
“看你好像很喜欢昨天的粥,今早我也准备了相同的东西。”
在那之前他一直替一树准备美式早餐。
“斑节虾非常好吃,还有药味。广东菜和四川菜我都很喜欢。”
“……那下次带你去几家不错的餐厅。”
无声走近的慧娴在餐桌前坐定。
“你可以外出吗?”
“……今天早上出版的《东周刊》已经把老大金屋藏娇的消息登出来了。”
“《东周刊》?是杂志吗?”
叫送餐点的人下去,并在门口安排好了保镖之后,永泉慎重地锁上门。
在一树和医生坐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盛好四碗粥。
“就是狗仔杂志啊,就跟日本的东方日报一样。”
“……哦”
一树偷瞄了慧娴一眼,他只是扬起嘴角轻笑。
要是没有坐船的那段时间,他大概也不会看到慧娴的这一面吧!
他已经没有一树当初看到,那种冰冷而面无表情的印象了。
“你怎么会上了那种杂志呢?”
说到这里一树才想到医生在的话要用英文交谈。
“从这里可以看得到老大的办公室。”’
“嗄?”
默默进食的慧娴没有阻止永泉说话。
“就是那幢大楼。是两年前才盖好。被誉为今后十年都是东洋第二局楼的“中环广场”、就在里面的其中一间。
听到能从这里看到,一树下意识地站起来。
“吃完再看也行啊!”
永泉苦笑地说。一树只好重新坐下来用餐。
用肉质相当有弹性的斑节虾和干贝熬煮的粥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
除了海鲜粥之外,还有另一种皮蛋瘦肉粥。
皮蛋独特的味道非常适合熬粥,听说这种粥的汤头非常特别,得熬煮个十小时。
其他还有几道点心。一树相当喜欢快炒花椰菜。
还有药膳。这种使用中药作为汤头的食物对健康相当有帮助。
“全部都是永泉的母亲做的吗?”
“是啊。刚才还向酒店的厨房借微波炉加热呢!就算在酒店里……”
“永泉。”
一直沉默进食的慧娴忽然出声警告。
没有停下手, 继续挟着自己喜欢吃的点心的永泉用着流利的日文说:“老大,如果要把一树先生带到外面去的话,这种事还是先说清楚的好”
“那由我来说。”
虽然突兀地变成日本会话,老医生看来井不在意。
既然不是自己该听的当然听不懂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