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
「死不了。」
刚才聂行风甩道符的手势,道道地地的门外汉,力量却又无比浑厚,那是张玄画的道符,但他知道自己绝对引发不出那份霸道的气势。
刚站稳身形,迎面便见一个陶器旋来,张玄忙拉聂行风避开,骂道:「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
「担心你。」
刚才要不是他及时赶来,说不定张玄就被恶鬼伤到了,不过怕伤他的自尊心,聂行风换了个说法,说话间羿也扇着翅膀飞过来。
「呵,好像好热闹欸。」
「这里用不着你,去保护许家的人。」
把小蝙蝠赶走,却见阴风不仅不停,反而有更爆烈的趋势,物品不断被卷起,劈里啪啦地飞过来,张玄蓝眸里泛起阴霾。
他已经烧了那些照片旧物,就算有少许留存,女鬼的怨念也不可能这么强。眸光凝聚,突然看到女鬼聚起的身形后有一团阴黑雾气,那是死前下诅咒造成的报应,原来她的狠厉不单单是前屋主怨恨的加持,还有属于她自己的诅咒,下了这样的咒语,不管她是否能报得了仇,七七四十九天后魂魄都将烟消云散。
「你为了报仇连轮回都放弃?」
那是种张玄无法理解的执念,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今晚罗秀珠势在必得。
阴风在怨念的催动下更为狠厉,最后连沙发、圆桌等大型物件也经不起强风吹动,腾空向他们砸来。张玄不断挥舞索魂丝挡击物体,偏偏攻击物铺天盖地旋来,接不胜接,他终于被惹火了,大骂:「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招财猫!」
随手扯过聂行风手中一张道符,凌空甩出,喝道:「金木水火土,统摄万灵,定!」
道符化作一条奇异金线在大厅上方掠过,挥斥声中,阴风骤停,原本乱飞的物体悬于空中,然后纷纷落下。法力空前绝后的见效,张玄自己都吓了一跳,侧头看聂行风。
没想到经过董事长手的道符还有被加持的功效,那今后更不能甩他,不仅不能甩,还要有多紧就拴多紧。
女鬼的魂魄已然飘到了楼上卧室,但刚一靠近,就被门口一道金光打中,身形被打散,惨叫着消失了行迹。
「这女人还挺聪明。」
大厅太暗,四周阴气笼罩,张玄一时竟找不到她躲去了哪里,手一伸,聂行风跟他配合默契,道符随即递上,张玄接过后,随手晃亮,周围阴气森森,却不见女鬼的踪迹。
得尽快找到她,虽然卧室门前有结界,但无法挡住女鬼愈来愈重的怨气。张玄正想着,忽听楼上惨叫声响起,随即房门被推开,姚依依冲了出来,靠在栏杆上,失魂落魄地看他们。
「出了什么事?」
没有回答,有东西从姚依依手上落下,弹在张玄面前的地板上,跳跃罡火下,塑胶球的表面泛出诡异的红,像火光,又像是溢满的鲜血。
聂行风忙揿亮灯光,只见姚依依脸色惨白,两眼发直,显然被那个红塑胶球吓得不轻。张玄不知道她从哪发现的球,不过也没时间多问,说:「快回房间!」
依旧没有回答,而后,姚依依的脑袋突然垂了下来,露出立在她身后的鬼影,随即,她的身躯翻过栏杆,仰面跌到了张玄和聂行风面前。血流如注,从喉间喷出,女鬼尖锐的指甲从后面将她的喉管生生穿破了,她平躺在那里,瞪大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生气。
「该死!」
眼看有人在自己面前殒命,张玄大怒,索魂丝凌空射出,女鬼闪避不及,魂魄被狠狠抽了一鞭,痛得大声惨叫,就在这时,另一间房门也被推开,小宛冲出来,看到她,女鬼一怔,张玄情知不好,大叫:「快回去!」
已经晚了,女鬼身影一晃,飞到了随之追出来的许德凯面前,紧扼住他的咽喉,灰白指甲愈来愈利,刺入他的肌肤。
「放开他!」张玄的索魂丝也紧随着缠上她的灵体,将她紧紧捆缚住,喝道:「放弃怨念,我帮你解除诅咒,助你轮回!」
话被彻底无视,罗秀珠忍受着索魂丝传来的强烈罡气,死不放手,看来即使拼得魂飞魄散,也不想放过许德凯。羿跟了过来,想帮忙,又不知该怎么帮才好,急得在空中团团转。
「罗秀珠,你再不住手,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警告依旧被无视,女鬼狠狠盯着许德凯,森然问:「你发过誓说一辈子只爱我,你还记得如果违背誓言会怎样吗?」
许德凯吓得全身抖做一团,说的话比哭还难听:「老婆,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
「我不是你老婆,我只是你的债主,因为你违反了约定!」
女鬼无视索魂丝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指甲继续狠狠插下,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完全沟通不能,张玄秀眉皱起,不再怠慢,左手捏诀,搭上索魂丝的一端,正要起诛邪咒,聂行风忙将他拦住,向他摇摇头,然后对罗秀珠说:「你要杀许德凯很简单,可是你是否有想过你的女儿?如果你爱她,就不要让她在今后的人生里永远都记得,是她的母亲杀了她的父亲!」
女鬼一怔,手腕力量稍弱,扭曲的脸庞也沉静下来,头缓缓侧过去,看着站在一旁吓得呆住的女儿。
「你已经死了,如果你的丈夫也死的话,将来谁来照顾你的女儿?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吗?」
听着聂行风抑扬顿挫的话语,张玄挑了下眉,不可否认,招财猫的话有种可以轻易打动人心的能力。果然,女鬼的手慢慢垂下来,终于彻底放开了对许德凯的紧扼,感觉到她的怨念也在一点点消散,张玄手一晃,撤回了索魂丝。
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许德凯吓得魂魄丢了大半,被放开后,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随即连滚带爬地挪到一边,大叫救命,可惜没人理他。
罗秀珠飘到女儿面前,蹲下来,脸上的血污在微笑中慢慢消散,露出了原本的容颜。抬起手,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看到她脸上那份属于母亲的慈祥的笑,张玄彻底放下心,收起索魂丝,准备随时收工。
谁知就在这时,罗秀珠突然发出一声愤怒大吼,白净面容随即被血污重新覆盖,扬起手,尖锐指甲暴长,狠狠向小宛的喉间刺下。
张玄的兵刃已经收回了,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拿出,危急关头,羿猛然跃上,身形在半空中化成人形,一个半旋,落地时弯月短刃挥下,带着属于刀者的凶煞狠戾。苍凉嘶喊瞬间充斥在整个空间,罗秀珠的魂魄被弯刀当胸劈过,一阵翻腾后,终于彻底消失在空中。
一瞬间的寂静,张玄不可思议地看着立在上方的羿,他仍保持着方才挥刀的动作,刀锋阴冷森寒,却压不住羿自身散发出来的狠戾气焰,跟平时的他不同,仅仅一个眼神,便足已让人惊而却步。
「老天,你一刀就劈散了她的魂魄。」张玄喃喃道。
没想到养的式神平时看起来没什么用,小宇宙爆发起来还真不可小瞧,张玄暗自叫了声侥幸,还好没跟它解除式神契约,否则自己可就亏大了。
「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的。」
羿显然也被自己的小宇宙给震到了,回过神,吓得立时变回了小蝙蝠的模样,咬着小爪子自闭去了。
张玄和聂行风来到二楼,发现许德凯因为惊吓过度,已经昏厥过去,小宛似乎被吓傻了,依旧呆呆站在那里,聂行风拍拍她的头,安慰:「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许家的案子就这么解决了,剩下的麻烦留给许德凯醒来后自行处理。让聂行风心疼的是,张玄脸上被女鬼划出的那道长长血痕,当时看到他半边脸颊都是血,聂行风就有种比自己受伤更痛的感觉。
羿因为把罗秀珠的魂魄打散了,事后自闭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还是张玄受不了,告诉它罗秀珠给自己下了诅咒,魂魄迟早是要散的,它只不过是把结果提前而已,小蝙蝠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几天后的清晨,聂行风在报纸上看到了许德凯悬梁自尽的新闻。遵照他的遗言,许家的亲戚将小宛接去同住,接二连三的事件给孩子的身心造成很大影响,失声症状更严重,亲戚没办法,只好带她去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巧的是,接案子的是杨怡,以前罗秀珠患臆症时的心理治疗也是他负责的,出于同情,他表示不收费用,义务给小宛诊治。
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女儿要抚养,为什么就想不开要自杀呢?
看完那篇大肆渲染花心遭报应的报导,聂行风默默放下报纸。他们辛辛苦苦把许德凯从女鬼手中救下来,就是希望他有悔过自新的机会,做错了事,可以再重来,但如果死了,那代表一切都将无从改之,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眼帘抬起,看看坐在对面努力敲笔电的情人,张玄脸颊上的那道伤痕早已消失,依旧是精致秀美的脸庞,让聂行风很惊异他的自我修复能力。
「哇塞,羿好厉害,这么老的留声机都能搞到手。」
霍离的声音从隔壁客厅传来,透过落地玻璃窗,聂行风看到他跟小白正很感兴趣地围着一台老式留声机打转,羿在向他们炫耀从别墅里拿到的那张黑胶唱片。
「留声机是从聂爷爷那里偷拿来的,回头还要送回去,我刚搞来的唱片,让你们欣赏一下什么叫古典音乐。」
霍离翻看唱片的包装袋,「这里有字,『给最亲爱的人』,原来是定情物哦。」
唱片转了起来,由于年代已久,开始时音律很古怪,还不断跳针,不过羿很快调节好了,房间里传来悠扬的交响乐声。
「好吵欸,哪有我们的琴筝好听?」小白听不惯西洋管弦乐,很不耐烦地摇摇耳朵。
「可是,董事长说这个很具有收藏价值呀,如果卖掉的话,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羿反驳。
聂行风听着很想笑,不愧是张玄收的式神,任何与钱有关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乐曲响了一会儿,又没声音了,霍离摆弄着留声机上的唱针,问羿:「你确定这个能卖大价钱?」
「这你得问董事长。」关键地方,羿很不负责任地说。
三只动物凑在一起摆弄了一会儿,唱片又吱吱呀呀传出了声音,却不是音乐,而是很奇怪的沙沙声,仔细听,似乎是暴雨的落响,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喃喃自语。
「你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不放过你……败落……死亡……咳咳……」
剧烈咳嗽声掩盖了之后的话语,后面似乎还有不少断断续续的话,但都被强烈的暴雨声盖住了,三只动物面面相觑,最后,霍离问:「这是什么东东?」
「不知道欸。」古典音乐没欣赏到,小蝙蝠很沮丧地咬咬小爪子。
霍离又转头看小白,小白凉凉道:「我只知道你们别想靠这古典玩意儿赚钱了。」
那声音是别墅的前女主人临死前留下来的吧?听着丈夫送给自己的唱片,却不见故人,女人当时的心境该是最绝望的,那份怨气无形中加重了罗秀珠魂魄的狠厉,可惜到最后都消散了。
窗外,天空晴朗,聂行风不再去想那些已然过去的黑暗,把目光重新转到张玄身上。
「你在忙什么?」
自从早上起来,张玄就守在电脑前忙碌,直觉告诉聂行风,他不是在工作,小神棍从来不会对工作抱这么大的热情。
张玄敲键盘的手略微一停,抬起头看他,没回答,眨眨眼,反问:「董事长,我现在破相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破相?
聂行风差点被刚喝进口中的咖啡呛到。这家伙整天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哪有破相?何况,就算是破相,自己也不会在意,自己在意的从来就不是那张脸。
「哪有疤?」他很无奈地说。
「有啦!虽然很浅,但是仔细看就能看到!」
张玄摸着根本看不到一点疤痕的脸颊反复强调,至少聂行风看不出那上面有疤。
「我都喝了好几大碗符水,怎么还会留疤?不知是不是道符写错了,回头要请教一下颜开才行。」
难怪这几天张玄执意要回别墅睡,昨晚即使被他硬留下来,晚上也是关着灯上床,他还以为小神棍在玩情调,没想到是担心疤痕被自己看到。
他从来不知道张玄也有如此在意的事情,也许他只是想留下美好的一面给自己,但聂行风觉得他这样做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对自己来说,张玄的任何一面都是最美好的。
「张玄……」
「董事长,麻烦你把这个签一下,谢谢。」打断聂行风即将说出的情话,张玄将一份刚列印出来的资料递到他面前,还很体贴地附上金笔。
「签什么字?」
看到张玄蓝眸里闪动着的狡黠,聂行风很好笑地问,但眼神在扫过文件上方的黑体大字标题,还有下面附注的契约内容后,笑容瞬间飞远。
《情人契约》
签约人聂行风(以下称甲方)与张玄(以下称乙方)经双方协议,同意并签订下列所注条例。
第一条 甲方年收入的百分之五付给乙方。甲方在获得意外盈利及收入时,需支付其盈利的百分之五十给乙方。甲方如遇破产、倒闭等经济危机时,需事前告知乙方。
第二条 甲方应配合及协调乙方的工作,不得干涉或限制乙方的任何行动。
第三条 甲方不得有任何绯闻出现(注一),如违反,乙方可视其情节轻重向甲方提出精神赔偿,支付金额以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为限。同时乙方有提出终结情人关系的权利,甲方需协同乙方调配,并同意支付其拥有的固定财产的百分之五十、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二十作为补偿。
(注一 绯闻泛指有明确性关系、性交易的行为,及有明显表示的精神出轨行为,正常商界交际不在其条例之内。)
第四条 甲方不得以任何借口对乙方提出分手要求,如要结束双方之情人关系,甲方需支付其拥有的固定财产的百分之五十、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二十给乙方。
第五条 乙方随时有结束跟甲方的情人关系的权利,不以时间地点为限,甲方不得提出任何否定意见。
第六条 在发生纠纷时,甲方需及时(注二)道歉认错(注三),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诿,否则需担负乙方所承受的精神损失,赔偿金额由乙方决定。
(注二 及时,泛指当日,不超过晚间十二点为限,如遇天灾事故及不可抗力等因素,乙方不应追究甲方之责任。)
(注三 此条例不限错误一方是谁,甲方都需以无条件道歉为宗旨。)
第七条 本契约如涉及诉讼,双方合意以××法院为第一审管辖法院,败诉一方需承担所有诉讼费及律师费用。
第八条 本契约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为凭,并自签约日起即时生效。
够狠!是聂行风看完契约后,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想法。
抬头,看看一脸笑嘻嘻的情人,他不动声色问:「怎么我觉得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在支付?」
「因为你有钱嘛!」张玄回答得理直气壮。
聂行风为之气结:「这两天你一直在忙活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岂止这两天,从他跟招财猫和好后他就在考虑这份契约了。不敢如实禀告,张玄察言观色,可是聂行风脸色不愠不喜,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问:「有什么问题吗?」
「张玄,我喜欢你!」
不需要任何契约束缚,因为这四个字就是最好的契约。
漂亮的蓝瞳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紧缩了一下,张玄飞快把眼神移到旁处,嘟囔:「那个花花公子也说喜欢他老婆,许德凯也说喜欢罗秀珠,到最后不都变卦了?口头表白哪有书面协议来得实在。」
他不是那些人,对他来说,喜欢是个很沉重的字眼,一旦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的守护!
聂行风觉得张玄的做法很好笑,但同时也为他的在意而感动,既然他喜欢,那就由着他。
拿起笔正要签字,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有些原本模糊的想法在这瞬间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怎么了?」
「我有事先离开一下。」
「喂,你先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