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能用自己的例子去思考。”
“但是,你刚才说的话不也是一般性的理论吗?” 忍起身在床上坐好。
“要喜欢上什么样的男人才算一般状况啊?” “……光是爱上同性已经不是一般状况了。” 像是来拯救已经辞穷的二叶似地,桔梗忽然冒出头来。
“锵锵锵锵!这个问题就由我来为各位解答了。” “……什么各位啊?这里也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 无视二叶吐槽的桔梗一副得意状地坐在床缘双手叉腰。
“男人会爱上什么样的男人?当然是!强悍的男人啊~~~”
像芭蕾舞娘似地展开双手的桔梗开始转圈圈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肚子,这家伙有时候忽然正八起来还真是无迹可循。
在心中对好友辛辣评价的忍默默听着。
“跟弱者怎么能谈恋爱呢?一树会变得愈来愈有男子气概,是因为他在心中已经渐渐把城堂先生当作是往事了。” “是啊,从前的一树比较像男人。”
“……弱者就不能谈恋爱吗?”
应该是相反吧?就是因为软弱才想跟谁在一起啊!才想这么说的忍就听到桔梗斩钉截铁的反驳。
恍小!?
“单恋的话还可以啦,但是要完全两情相悦的话,彼此都要有一定程度的强悍才行。” 二叶也同意桔梗的论点。
“爱情是一种多恐怖的感觉啊,虽然害怕却不能逃,超级消耗体力的。” “那为什么女生就可以?”
“因为世界上有太多人站在女生这一边啊,男人的话就只有男人挺了。” 桔梗的话让忍愈听愈觉得一头雾水。
“明知援兵不多却还要喜欢上软弱的男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不管怎么迁就对方,事实就是摆在眼前。” 想象说不定会成为同性包袱的自己,忍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自已虽然蒙二叶帮忙许多,但是心中仍残存着些许挥之不去的自卑。
与其说喜欢上一个人会使自己变强,还不如说是得下决心脱掉自己一层旧壳。
“人一旦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就会变得软弱。” 桔梗指的是失去城堂时的一树。
“但是,一树努力地不让别人看出他的脆弱,然而,努力跟成果通常是两回事。如果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的话,是无法维持跟重视的人之间的关系。” “有人可以用惰性维持啊!”
“那根本是垃圾啦,完全不看在我眼里。” 桔梗总是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失去城堂先生之后的一树无法也不想跟特定的对象交心,所以他选择逃避到工作之中,但那也让他的精神极度消耗。” 忍也这么觉得。
他记得一树以前说过,确定自己还能温柔对人是他目前心灵唯一的支柱。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他可能连站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他说自己就算不爱,也能对别人温柔。
“……他是为了城堂先生的遗志才接手那家店的吗?” “多少吧!我曾经问过老哥,他告诉我是遗言。” “遗言的有效期限不知道能延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新恋人要求他放弃那家店的话,一树先生不知道会不会考虑……” “那不就等于叫他忘了以前的旧情人吗?” “……如果一树先生要跟这样的男人谈恋爱的话,我宁愿他终老一生。” 要是慧娴不是一树的恋人,那以后还是得持续关心他的感情归向了。
不过,知道一树总算有接受另一段新感情的打算,以及意志愈来愈坚强,还是让人高兴。
“不是大他很多岁的人大概搞不定他吧?” 对于二叶的结论,其它两人都脱力地点头。
到了香港的第四天早上,一树比前一天还忙。
他在跟平常一样的时间进办公室后先跟慧娴和永泉共进早餐,接着带着护照飞往广州。
从香港到广州只要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比搭电车要简单方便。
一树到了广州之后与当地的教授一起参加由政府主办的演讲,接着讨论为了地区发展的经济支援问题后,就坐上车花了一个小时转往深圳。
由于有铁路直通香港的关系,在深圳的街道上也听得到广东话。
不过,因为大量求职人口从北方涌入,讲北京话的也不在少数。加上日本产业及公司进驻,有些地方讲日文也能通。
进入中国境内当然需要签证,永泉已经替一树准备好了。
“……没想到这里竟然如此现代化,跟东京几乎没什么两样。” “深圳可是世界少有的经济发展区域,这十五年来人口已经从九万暴增到三百六十万啊,虽然有户籍的只有九十万左右。” “真令人吃惊……”
从广州到深圳的路上,一树边看着沿途的风景边感叹地说。
他之前听说中国还有很多地方,仍在利用石炭导致街道上布满了灰尘和对人体有害的气体,但是这里的空气却清新干净。
可能是因为市内所用的能源都来自原子能发电的电力和石油吧!
“这里的道路也跟东京一样是柏油路。”
“对了!香港跟中国的道路铺的都是水泥啊……” “香港也有柏油路啊,铺水泥的后续作业太麻烦了,以后柏油路应该会愈来愈普及吧!” 慧娴翻阅着报告说。
那是广州的大学教授提供的、厚达一公分的资料。
他一边看着资料一边跟两人说话。
除了笔记和打电脑之外,他连阅读的速度都异于常人。
由于永泉坐在助手席,一树可以仔细地观察坐在自己隔壁的慧娴。
“此地的建设计画是中央政府策划的,施工的则是华侨同胞。” 面对忽然抬起头来的慧娴,一树来不及移开目光。
“……担任都市计画和设计的是北京清华大学的研究人员,而施工的是人民解放军的工程队,由他们不分日夜地进行。” 光是视线相交就让一树觉得不自在,他在心里祈祷自己的异状别让前座的司机和永泉发现就好。
“这里有没有地震?”
“相当频繁。这里的街道都是赶工之下的成品,要是遇到七级以上的强震……” “……会怎么样?”
“大概会在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吧!”
在吃惊的同时,一树也感伤地皱起眉头。
不管开发程度如何进步,亚洲地区的建设还是有不少偷工减料的情形出现。
“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日本电器零件发表会。”
“我是日本人还是?”
“……香港人。”
看到停下手边工作的慧娴,一树心想自己是不是妨碍到他阅读报告而闭嘴。
然后把目光转向窗外。
街道的墙壁非常干净,沿路的绿化工作也十分彻底。
跟他共事这三天,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他真佩服慧娴和永泉居然不喊累。
不过,慧娴现在做的只是"表面"上的工作而已。他的真实身分是统领香港的英国政府地下特派员。
一树完全不知道关于这方面的工作细节,他只知所谓特派员并非干部而已。
他知道别问太多比较好。
不久,车子就停在街上一家相当豪华的饭店门口。
“一树先生,你累不累?”
先下车的永泉边帮一树开门边细心地问。
“不会啊!”
“一树,你可以不用参加这个会议,先到房间去休息吧!” 跟着一树身后下车的慧娴静静地说。
“你不用另外订房间,我到咖啡厅去休息就行了。” 慧娴用手上的资料敲敲一树的肩膀。
“我已经订好了。”
一树接过慧娴递过来的资料。左脚还是一跛一跛的永泉已经先一步进入饭店的柜台去办手续了。
“……这太浪费了吧?”
到了深圳之后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但从慧娴等人的行动,一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们没有放松戒心。
“花这点钱公司还倒不了。”
慧娴苦笑地在一树耳边低语:” ……晚上回香港之后陪我喝一杯。” 在慧娴等人去开会的两个小时间,一树一直躺在饭店里的床上休息。
明天中午过后就要回日本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卓也等人应该会逛街逛到晚上才回来,那晚一点得记得打电话到半岛酒店柜台,留下要跟公司同事去喝酒晚点回来的口讯。
今天的工作几乎没走到什么路,都是坐在车里要不就是飞机上,但是一脱掉西装上床后却困得闭上眼睛就想睡。
明天是城堂的忌日。
就算到了另一个国家,换了另一种气候,日期还是不会改变。
那天从一早就是个阴天,护士过来做了例行检查,交代一句请让他安静之后就退出门外。
床上的病人从一个礼拜前就不能进食了。
除了鼻管之外,连锁骨下的静脉都插着点滴。
就算一树整天都待在他身边,也无法换得他一个清醒的眼神。
比起他去世那天,反倒是两、三天前的事让一树印象深刻。
他经常梦到在知道城堂过世之后悔恨着应该多跟他说点话,但在后悔的同时又不禁自问还有什么可以说的情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次数尤其频繁。
城堂虽然服下了安眠药,但却拒绝施打止痛剂。不过,从他无法进食之后的那天起医生就强迫注射。
在这么做之前医生只向一树说明。
包括本人在内,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回天乏术,但是不让唯一照顾他的一树看到城堂痛苦模样,是医生应该顾虑的地方。
看他毫无痛苦地离开对一树来说,的确是某种程度的救赎。
他到现在还会梦见自己守在城堂病榻前的情景。
就好象旁观的第三者一样,他知道活生生的自己渐渐在冷却。
自从城堂过世之后,一树睡眠时的体温总是好冷。
跟清醒时的三度之差经常让他觉得自己是否干脆冻死算了,那种连指尖都麻痹的痛感常让他从梦中惊醒。
冷,并不痛苦。
苦的是……。
“--你变得好冷……”
一个声音忽然闯进一树沉默的冰冷世界。
“我去拿点热饮吧!”
“麻烦你了,我想要热牛奶,得提高一点血糖值才行。” 感觉到从背上传来的体温,一树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居然靠在慧娴的胸膛上,他的脸近在咫尺。
慧娴强而有力地支撑住他惊跳的身体。
“不好意思,我怎么会睡着了。”
“你的身体好冷,为什么不盖棉被?”
“……现在还在工作中啊!”
一树从慧娴怀中挣扎起来到浴室洗了把脸设法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但是他的脚步仍然蹒跚。
有点担心的永泉径自开门进来。
“一树先生,我跟老板虽然早就习惯这样的行程,但是这几天的确很辛苦。” “抱歉……”
慧娴虽然想让一树好好休息,但一树想要的却是一个支柱。
然而,他无法在秘书面前放纵自己去拥抱。
这时客房服务来了。
代为签名的永泉接过热饮后立刻加了几颗糖进去,慧娴扶着一树让他坐在床上后把杯子凑近他的唇边。
“……我自己来……”
“让我来吧,你不是猫舌?”
看到不悦地把头转开的一树,慧娴绽开一抹纵容的笑。
看了手表一眼的永泉低声提醒慧娴时间差不多了。
“不快点的话会赶不上飞机。还是我先回去,办了退票之后你们明天再回来?我会把司机留下。” “不好意思,就这么办吧!”
“一树先生,或许之后没有机会再见面也说一定,我先在这里向你道谢。这三天真谢谢你的帮忙。” 集优秀与敏锐于一身的永泉,这三天来第一次露出同辈般的温和表情。
“老板需要一个能支持他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 “永泉,会赶不上飞机。快走。”
收敛笑容的慧娴低声命令。
他难得出现的严肃口气让一树迷惘。
立刻拿起公文包的示泉笑说请再来玩之后就走出房间。
一树感觉得到慧娴松了一口气。
“应该没那么烫了。”
慧娴端着热牛奶就像喂小孩似地又送到一树嘴边。
才喝了一口一树就咬住下唇,还是太烫了。
“对不起,你没烫到吧?”
“……我自己喝就好。能不能麻烦你在背后扶住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老毛病?”
“明天……是忌日。”
“忌日?”
颦眉的慧娴立刻意会到一树在说谁。
他想到在五个月前的十月,一树单独访港时喝酒所谈到的话题。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感到不舒服?” “我很容易作梦,特别是这段时间……”
双手捧着杯子的一树慢慢喝着牛奶。因为放了糖的关系,不趁热喝的话根本无法入口。果然等牛奶稍微冷却之后,那种甜腻的感觉让一树再也不想喝下去了。
不过体温倒是渐渐恢复正常。
“我没事了,可以马上出发。下一班是几点的飞机?” “搭火车……不、开车好了。飞机的时间有限制。” 慧娴拿出手机连络在饭店门口守候的司机。
“你还有点困吧?待会儿可以在车上睡。” “但是,公司还有事要……”
“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就交给永泉处理。” 终于可以自力站起的一树点点头。
他的温柔对于现在的自己无疑是一种折磨。
“这个房间请风水师看过,当时他说室内的格局有助于事业发展,但是,问了另一种卜卦之后,却得到完全相反的结论。” 下午四点从深圳出发,晚上八点回到慧娴的办公室。虽然开快一点可以早些回来,但考虑到一树的身体状况,还是保持稳定的速度前进。
桌上有一张永泉留下的便条纸,上面写着他已经回家。
“这房间虽然不错,但不适合用餐。我自己觉得卜卦的结果满幽默,但是之后永泉的母亲就逼我每天早上要在这里吃饭。” 确认明天预定事项的慧娴比平常来得饶舌。
“晚餐呢?”
“我还好,如果你饿了的话就陪你吃。”
“都已经是最后一晚了,应该找个安静的餐厅……” 本来准备到角落的衣架旁拿外套的慧娴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转过身来,走到坐在沙发上的一树身边。
他伸手抬起一树的下颚,一树却不看他。
看不到一树的眼神让慧娴无法判断他的心情,只见一树的表情渐渐变得冰冷。
慧娴的心头掠过一阵酸楚的抽痛。一树访港这些天,他始终没有机会把想说和想知道的事说出来。
“吃饭就免了……你肯抱我吗?”
当天花板的美术灯反射到一树眼瞳中的那一刻,那疲倦的美丽容颜缓缓闭上眼睛。
“或许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无法拒绝。不管任何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慧娴的声音依旧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