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行,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嗐,吃什么饭,举手之劳。对方跟我客气了几句,笑嘻嘻把电话给挂了。
论坛开幕那天公司里正好有个例会,我想了下觉得良悦快餐连锁的一个网点这几天正好叫着要修改,就打着跑工地的旗
号给公司请了个假叫徐昊帮我去开。请假的时候我旁敲侧击了一下财务部的出席情况,行政回话说哦财务部好像是小梁
过来开。
我说那米高呢。
米高在外面有个会要开呢,南大那个国际论坛。
我挑了挑眉,说知道了。
我浑身不得劲儿,无奈工作还是要继续。我算了下时间,要去南大论坛的话只能挤出今天的时间到良悦快餐那边去。我
怏怏地抓了车钥匙,蹬蹬蹬下楼跑工地去了。
快餐连锁那边跟我接洽的人又是何昱眉,我跟她横竖不对路,问题商议得磕磕巴巴。她一个实习生,工装方面的知识屁
都不懂,还要摆出一副千金小姐的架势跟我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我耐着性子跟她交流,心里暗自腹诽说采光通风楼间距
是建筑固有设计,又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工装设计师能改变的,你以为我是梁思成啊。
一上午我都挂出职业笑容顺着她胡扯,大概是低眉顺眼的德行顺应了她的千金小姐心态,中午收工时何千金心情很好,
提议说一起去明瑶饭店吃饭。
明瑶饭店是以前我跟小宝还有姚二胖大蜜桃他们的老据点,因为价格居中菜也好吃,所以从我刚到公司起我们这拨人就
三不五时地爱上那儿去撮一顿。那天何昱眉说要过去的时候我还有点儿诧异,说她怎么也会喜欢那个地方。
良悦那边有个小工作人员还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说工作餐吃这么高规格,哪儿好意思。
何昱眉说这有什么呢,就当是私人聚餐了,我请还不行?
小工作人员颠儿颠儿地乐着没话说了。
两边的工作人员稀稀拉拉两三个人,因为是“私人聚餐”,何昱眉自作主张又打电话叫了几个朋友,大概是平时就跟良
悦那边的人认识,所以一起吃饭并不生疏;我对她这一套大包大揽的做派不太喜欢,于是沉默地里在一边儿等何千金叫
人。二十多分钟后等来了男男女女三四个人,放眼看过去一水儿的二十出头小青年;小孩儿们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估计
都是何昱眉的同学。我懒洋洋迈开脚步正要跟着下楼去,忽而看见小青年中有一个大黄毛直愣愣盯着我,我定睛一看,
是杨欢乐。
杨欢乐头发根子长出一截黑发,下巴坚毅鼻梁高挺,身上穿个灰尼军装风兜帽大衣,玉树临风地立在我跟前,愈发地像
个英俊小爷们儿。
哟,您好。我皮笑肉不笑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并不想多跟她说话。
杨欢乐大概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我,欲言又止地笑了笑,跟着人群一块儿下楼去了。
到了明瑶饭店坐定,杨欢乐鬼使神差地坐到我旁边,我忽而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终于觉摸出何昱眉知道这个地界一
定是杨欢乐给指的路。我斜瞄杨欢乐一眼,见她正习惯性地用温茶水烫过碗筷;她慢悠悠把自己的筷子烫过后又伸手很
自然地去帮何昱眉烫。我无言地盯着这个小动作,想起当初小宝笑嘻嘻地把碗筷扔给杨欢乐过茶水,恍如隔日。
何昱眉很矜贵地招呼大家点菜吃饭,其实到最后也就是她跟她那群大学同学嘻嘻哈哈闹得欢快。吃饭时何昱眉不停地朝
杨欢乐碗里夹着鸡鸭鱼肉,布菜时眉眼间得意洋洋地看向我,好像我是一台摄像机,专程负责把眼前的一切记录回去给
乔宝霁看。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我觉得她就像个心高气傲的女高中生,一心要把情敌召见到自己跟前来炫耀她跟情人
间的爱意。我甚至怀疑,她今天叫杨欢乐来吃饭根本就是故意的。
良悦那边还有个喜欢跟在何千金后面拍马屁的小职员,席间努力融入大学生的谈话中寻找笑点。一顿饭吃下来,我就觉
得我是个外人。
饭后何千金跟几个朋友办家家酒一样端着碳酸饮料在划拳,我看不下去就叼了根儿烟尿遁了。明瑶的卫生间外面有个蛮
不错的吸烟区,我坐在沙发上刚刚抽了一口,杨欢乐后脚就跟过来了。
“大路。”她叫我。
哟,不划拳啦。我瞥她一眼,屁股靠边儿给她挪了挪位置。她沉默地坐下来。
我的一包黄鹤楼扔在小茶几上,杨欢乐毫不客气地拿过来叼了一根。
我配合地把火机递给她:你不是不抽男式烟的么。
“那是过去心里没搁事儿。”她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毛点烟,嘴巴里含含混混的,“我现在才知道,心里有事儿的时候,
只有抽重烟才能压下去。”
我一笑:“我不是觉得你过得挺好么,跟我这儿装什么惆怅。”
杨欢乐叼着烟笑了下,那个侧脸挺迷人,不难理解为什么小宝那么喜欢。
我们俩坐在一块儿沉默地吞云吐雾半天,我以为她没事儿跟我说,可刚准备要起身回包间她就低低开口了:
“内什么,我听说……小宝最近又谈朋友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雅姐,不由笑了:“你听谁说的,怎么这事儿我都还不知道?”
“没谁,就圈子里在传。”杨欢乐恹恹地靠在沙发上,“周文雅,以前在关爱小组当过副会长,圈子里挺有名的。”
“这我不知道,雅姐是来帮着我们当伴娘的,我跟她接触过几回,就知道她酒量好。”
“我跟她喝过,是不错。”杨欢乐弹弹烟灰,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没想过她们俩会凑成一对儿。”
“这不好说,一开始谁又知道你跟何昱眉还是一对儿呢。”我哂笑一声。
她跟着我笑了一下,终于是觉得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讪讪地换了话题:“你们什么时候办席?”
“快了,翻过年正月十五。”
“成,我到时候封一个大红包。”
“这不用,你客气了。”
我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又一支烟的功夫,何昱眉踩着跟儿鞋蹬蹬蹬地过来了。
“你们在这儿呀,”何千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帐都结了,要走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你们人。”
我笑了下:对不住,我就是出来抽个烟,不小心就把你们家杨欢乐传染了。
杨欢乐掸掸身上的烟灰站起来,伸手过去揽她:我过来跟大路哥说会儿话,你急什么。
何昱眉依偎在杨欢乐身上有些娇嗔又有些恼怒:你跟他能说什么呀。
我经过她们身边,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大踏步朝前走去。
28.大卫·韦克斯曼
“我不可以爱他,但是,你可以。我真羡慕你,请好好爱他吧。”
******
南大论坛开幕那天我在家里收拾了一早上,寻思着要穿什么样儿的衣服过去。暗条纹太骚,纯黑太闷骚;里面的衬衫穿
暗门襟太gay,纯白太老实,格子又好像透着几分稚气。
最后慢吞吞挑了套深灰色西服穿在身上,腰线收得很服帖很骚包,进了室内把大衣一脱亮出来时会很夺目。西服里面是
件淡蓝衬衫,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来一根灰领带的,系上后又觉得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太傻叉了,三下五除二地抽
下领带出了门。
迈了几步折回来心说要不要弄香水儿呢,东想西想了半天都觉得家里的男香没有黑色达卡好闻,心中一怒,抓起车钥匙
就走了。
学术论坛开在南大小礼堂,礼堂外醒目地拉着红色喷绘条幅和几所学校的校徽院徽。我停好车进到室内,礼堂入口外面
的大厅一侧放了一大排桌子,桌上依次摆着签到簿、与会资料和各学校介绍什么的;再往里就是酒水桌,有一帮学生志
愿者帮着端茶倒水切水果,秩序井然。
我交了入场券进去,最靠近主席台的一圈儿座位全被贴上了名牌。我选了个普通位置坐下,端了杯果汁边喝边观察;发
现韦克斯曼是座上宾,名字挂在主席台正中。我讪讪地继续东张西望,看到入口处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就是不见洋人,
也不见乔谦山。
我找学生志愿者要了本论坛的双语资料在手上假装研究,磕磕巴巴看半天看得脑仁儿疼,愈发地不耐烦起来。
十点整,论坛终于正式开幕。南大副校长股着掌带着一帮高鼻深目的洋人信步入场,台下半数都是本专业学生,见了哥
大专家都纷纷起立鼓掌,弄得像被天子召见。我随了大流在原地站起来又坐下,仔细看着专家们入席,终于看到一个精
壮的中年人坐在了“David Waxman”的位置上。
韦克斯曼四十上的年纪,棕发绿眸,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美人沟,可以说是英俊;他嘴唇很和善地抿着,左手无名指上
有个样式简单的戒指,整个人的感觉醒目又很含蓄。我甚至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感觉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物,怎么说出现
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下意识地在会场里寻找乔谦山,却怎么都看不见。
我耐着性子听国内各大专家给论坛开幕致辞,几个老头子断断续续讲了二三十分钟之后,终于轮到哥大的代表致辞。
韦克斯曼微笑着站起来,全场又是一阵掌声。
“谢谢。很高兴来到中国,很高兴来到南益。”他带着外国人特有的奇怪口音说了句中文,引得学生们发出一阵善意的
笑声。他跟着抱歉地笑了一下:“我的中文说得十分不好,我将请一位朋友帮忙翻译。”说着看了看后台,“OK,
Michael,could you please come here and help me?”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乔谦山微笑着从后台走出来,韦克斯曼侧首望着他,眼带笑意,铿锵有力地介绍:“Michel
Qiao,one of my most excellent students in America.”
乔谦山带着one of the most excellent students的丰仪微微向全场观众鞠了个躬,手持话筒示意韦克斯曼开始发表讲
话。
中午休会时我一个人双手插兜踱出会场,礼堂旁边的志愿者姑娘看到我这么西装革履的样子还以为我哪个著名企业家,
丝毫不敢怠慢,很热情地端着糕点盘子就走了过来。我漫不经心瞅了两眼,刚选了两块拿在手上,旁边又有个端水的小
青年示意我拿水;我踌躇了一下,就觉得后面有人拍我。
我吓了一跳:乔,乔谦山?我事到临头有点儿心虚。
我听徐昊说你今天是要到良悦快餐去看工地?他含笑睨着我。
……内什么,看完了。
乔谦山装模作样看看表:诶,真快。
内什么这不是回公司路过南大么,看到这儿这么热闹就进来看一看……诶,你看还有附赠糕点你看……
乔谦山挑起眉毛正要发作,后面突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米高”。
我跟他一齐转头看,只见韦克斯曼举着杯汽水从人群中挤出来在我们跟前站定,眨巴眨巴眼睛,友善地看着我:“您好
。”
一股浓烈的黑色达卡味道扑面而来。我一愣:“……嗨。”
“I'm David Waxman,Michel's professor in C.U.”他很愉快地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不知道身上那股兴奋劲儿从何而
来,“You must be Lulu,ah?”
Lulu?这名儿我怎么听着浑身不得劲儿啊。啊,噎死艾案目。
嗯……他是陆路。乔谦山不安地看韦克斯曼一眼:大卫,内什么,那边有南大提供的商务午餐来着,有你最喜欢的粤菜
,诶诶,Cantonese dish。
“I have a keen impression on your name.”韦克斯曼无视乔谦山的美食诱惑,继续微笑看着我,“Lulu,such a
cute name,and such a lulu man.”
哦?哦……我想破脑袋挤出一句:嗯,三,三克油,油啊搜斯威特。
乔谦山见他一副热情似火的样子,急急忙忙拖走:“He can not speak English very well professor,let's go and
find some food.”
说什么呢,我忍不住瞪他一眼。
韦克斯曼毫不气馁:“Really?我可以,讲中文。”他再次像个小太阳似地伸出手来,“我是米高在哥大的老师,我叫
大卫?韦克斯曼。米高在Email里跟我提到你,许多次。见到你真好。”
我握着国际友人的手一脸正直:“我也听他朋友提到过你,Waxman教授。”
“这是我的名片。”他和善地递过来一张英文卡片,“上面有我的邮箱地址,并且有我在美国的电话。我非常想跟你保
持联系,call me。”他眨眨眼,“但是现在,可不可以先邀请你跟我一起吃个午饭呢,我很想跟你聊一聊。”
乔谦山直接杀出来制止:南大的商务餐只对与会人员开放……
我正直状一把拦住他:没事儿我可以带他到外面去吃。韦教授您不是喜欢吃粤菜么我知道红光路有一家粤菜歪瑞歪瑞地
理吓死。
乔谦山瞪我一眼。
内什么善待国际友人是大国公民应有的觉悟。我胸脯一挺。
“没有关系,我愿意出去吃。”韦克斯曼对乔谦山摆了摆手,“我想跟Lulu单独说说话,很抱歉米高,我晚饭的时候再
约你。”说完很开心地拉着我,“陆先生,请带我去你说的红光路吧。”
乔谦山站在原地傻眼了。
这位教授先生对中国的一切很好奇,车开到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从路边写水书的老头子那里劝走。韦克斯曼失落地离
开水书老头儿后看到红光路的粤菜馆眼中又马上精光大盛,坐定后一口气点了两笼蟹黄包。
Lulu.
韦克斯曼很高兴地看着我,似乎十分喜欢这个乔谦山擅自给我起的花姑娘英文名。“'Lulu'在英语里面有俊秀的意思,
你是个俊秀的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取在你身上。”
我非常不好意思:我真没这么有内涵,内什么,“陆路”在咱们这儿就是一条道儿。我想了想:肉的。
Road?韦克斯曼笑了下:真淳朴,就好像米高的中文名字,其实就是一座mountain。
也不是,他内名儿里还有个谦字。摸底四蹄。
“谦逊?”韦克斯曼想了下,“它在中国是不是一个,很,深奥的词汇?”
“也不算太深奥。”我挠挠头,“米高这个名字的意思,大概是他父亲希望他像高山一样谦逊。”
“山,才不谦逊呢。”韦克斯曼比划着,“那么高,那么有力量。Overawe.”
“但是山很沉默,从来不会主动去跟人炫耀什么。它很宠辱不惊,不像风,火,雷雨,大江,全部都具有攻击性;山很
安静,同时也非常有力量,这个就是山的谦逊。”我尽量用一些很白的词,“这个名字很衬米高,他那么有力量,可是
从来都很安静。他不喜欢锋芒毕露,遇到对手时就是静悄悄地给人以威胁。”
比方说背后使绊儿,下狠套耍阴招,用可怕的气场压死你什么的。
“这个就像他了。You really got it.”韦克斯曼像个孩子似地笑了,“我觉得你真了解他。他能遇到你,真是一件好
事情。”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意有所指,只好含含混混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