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让半尺深的一池水淹死了。
世事轮回,恶有恶报,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该你死你不得不死。尤宝川这一招,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玩儿金蝉脱壳,却不慎玩火自焚,将自己困在监狱,出不去了!他倘若撑不住了向公安报案自首,他也是死;他不自首,他的假身份就变成了真身份,他被“贾福贵”这个名字套住了,没人再来赎他出去。
罗强听着尤二爷这一出离奇的悲惨际遇,苦笑道:“所以,您老打算把这笔账算我头上?”
尤宝川瞪着人:“不然呢?”
罗强:“老子当初是为护我弟,也算有个由头,您这算哪一出?这能赖我吗?”
尤宝川:“不然老子剁你两根手指头试试?”
罗强眼神一凛:“我明白了,是你在背后搞的事儿……你想越狱。”
尤二爷笑道:“呵呵,废话,当然是我,我不越狱,难不成老子陪着你在牢里耍够十五年?!”
“老子现在不叫尤宝川,我就叫贾福贵。我今儿个从清河监狱逃出去,档案里越狱的人就是贾福贵。等老子一出去,换成另外一个人,道上就没有贾老头子这个人,条子永远都查不到我。”
罗强嘴角耸动:“确实,好计。”
罗强这时候脑子里飞快地闪烁,思索。他担心的其实是罗小三儿。
罗强可不傻不慢,他一下子琢磨过味儿来,姓尤的为啥突然这时候憋着搞事儿,筹谋越狱出狱?
尤氏一门的势力几乎覆灭绝迹江湖,谭、李也都垮掉了,焦部刘部双双垮台失势,京城彻底变了天下,往日的诸侯割据昔日风光皆不在,如今道上,还剩下谁?
皇城根儿脚下风水轮转,如今最大最红的风水就是地产,娱乐业,金融街;重新包装修缮的高档四合院,与紫禁城只一墙之隔,晚上仿佛都能听见旧时宫里老嬷嬷敲梆子念叨叨的声音……
尤宝川这号硬点子,狠点子,如果出了狱,会怎样?猛虎重出江湖,必然威胁到外面的人。
罗强能让这人痛痛快快出狱放虎出笼吗?!
罗强眼神冷酷,深邃。他自己出不去,他也不想让对方出去,俩人一块儿在牢里蹲够十五二十年的,耍够了再说。
90、命案的威胁
墙角被砸伤气管晕厥的梁子,动了动,嘴里粗喘出一口气儿。
还没等罗强反应,尤二爷抢先,又是狠狠一掌,把那倒霉蛋再次砸晕,让这厮再睡上一刻钟。
罗强冷冷瞟着对方眼神动作,心里也明白,尤二爷确实是幕后藏得很深的一条大鱼,深到恐怕张大虎、梁子这一群没脑子的狼崽子,都不识此人真面目,只拿这老家伙当个线人。
罗强冷眼道:“二爷,您老今儿个现身,是有话要跟我谈吧?”
尤二爷:“呵,不然你以为呢?”
罗强:“有话就撂这。”
尤二爷一字一句开出他的条件:“老二,我要出狱,你不许拦。”
罗强歪着头,哼道:“你出狱了,我还在这牢号里蹲着呢,我凭啥让你混出去?”
谈判桌上风云突变。
尤二爷:“难不成你想挡害吗?”
罗强唇畔浮出一丝玩味的表情,老子挡你害又怎样?老子一句话揭发了你,你管得住吗?
尤二爷盯着人,突然笑了,笑得不阴不阳:“老二,你跟我一样吗?你待在这地儿,多他妈滋润着,咱邵队长办公室里的沙发床,睡着可真舒服。”
尤老爷子故意戳罗强软肋,罗强毫不示弱:“少他妈拿那事儿堵我,你有证据吗?你无凭无据空口白牙你能咋着?!老子赶明儿就把全清河监狱的条子都操一遍,老子就不怕让人知道!”
尤宝川眼底突然透出阴红色:“姓罗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还没想动你,你也甭想妨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小子把谭老五吃了,是你把谭家灭门,你胃口简直忒大了!怎么着?你还想一口吃了我?!!!”
罗强脸蓦地变色,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破掉的饮水机,一滴一滴往下滴水,啪嗒,啪嗒,小屋里听得到每个人激烈的心跳……
姜是老的辣,尤宝川是混道的老江湖,二十年前就是京城黑道大哥,号称四霸之首,江湖排行报号不是买来的。
尤宝川脸上的肌肉徐徐颤动,冷笑道:“怎么着,老二,不说话了?”
罗强眯眼盯着人,暗暗咬牙,牙龈渗血。
他出狱做活儿的时候,咋会想到背后有一只精明的老鸟盯着他一举一动?
他在明,对方在暗,他所做的一切,对方不可能瞧不出来。当初他还是太大意了。
尤宝川眼底寒光闪烁:“我说对了,谭老五的案子,是你做的。公安看不出来,老子可看得出来,除了你罗老二,谁还有那么大本事,谁能把事儿做那么绝?没有人里应外合,你咋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你罗强。”
罗强又塞了一颗烟,狠狠地咬过滤嘴,让人掐住命门威胁的滋味让他青筋暴跳,想咬人。
此时此刻双方脸上一切矜持与伪装都扯掉了,露出赤裸裸血淋淋最真实的面目。
罗强冷冷地问:“你究竟想咋样?”
尤宝川一字一句,沉稳地说:“三天后动手,你置身事外,啥事儿没有。你敢动一下妨老子的事,我搞死你和你那个小傍家儿。”
“老子倘若事成,全三监区队长管教都得担责,撤职查办,可是你罗老二自个儿掂量掂量,一个条子,是渎职致使犯人越狱的罪责大,还是协助你罗二私自出狱做活儿杀人的罪责更大!”
罗强双眼发红,被这一句极赤裸直白的胁迫剜到了嗜血的神经……
那一晚,全体人员都在熄灯前准时回到监道,值班队长管教谁都没发觉,罗强、梁子、贾福贵这仨人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后厨房里干过一架,毁了一筐茄子白菜。
……
白天,罗强趁着办公楼打扫卫生的机会,在邵钧办公室里,俩人磨蹭,腻歪。
罗强现在在监区也算老人儿了,工作与日常表现不错,因此监区长和管教都信任,他属于被准许能够出入办公楼干活儿的为数不多几个犯人。
邵钧解了武装带,衬衫从裤腰里掏出来松松地咧着,小腰轻摆,在办公室里晃,心情特好,还哼着歌。
罗强给窗台上一排小植物浇了水,把沙发床、书架、办公桌拾掇干净。要不是他隔三差五来替邵钧收拾一趟,这屋里能乱得无法下脚。
邵钧两手一撑,坐到桌子沿上,看着罗强给他干活儿……
罗强也只有在他一人儿面前,是这副样子,邵钧每回这么一琢磨,心里那些无望啊委屈的,全都淡了。
罗强收拾完,把抹布往远处脸盆架上一甩,精准地投掷,然后慢悠悠走到邵钧面前,身体裹进邵钧两腿之间,搂了腰。邵钧捧着罗强的头,俩人静静地接吻,唇舌无声纠缠,互相抚慰……
邵钧递给罗强一只袖珍录音机,七八盘CD:“喏,给你的。”
罗强在手里摆弄着,低声哼道:“又瞎整,花钱。”
邵钧:“怕你晚上在牢号里闷得慌,听着玩儿么。”
罗强:“晚上闷得慌,老子想你就够了。”
邵钧得意地翘嘴角。
邵钧自从上回在联欢会上骚包飙了一首歌,让罗强发疯了一回,他就知道罗强也喜欢这些。他跑了好多家音像店,特意去翻找,找的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那些老歌CD,罗大佑,蔡琴,赵传,迪克牛仔什么的,对于现在小孩来说彻底已经过时了,可是那个年代的人喜欢听,怀旧。
罗强翻看着花花绿绿的CD封面,哼了一声:“就这些,我们家三儿都会唱,唱得比歌星还好。”
邵钧斜眼瞅着人:“呦,是吗?那下回不用我买了,直接让你们家三儿灌几张唱片,拿来孝敬你啊!”
罗强咧嘴乐了,就喜欢听三馒头那酸不唧儿的口吻。
邵钧还不爽,嘟囔道:“他唱得比我好听多了吧?”
罗强:“三儿是大老粗的爷们儿嗓,唱赵传的,没你那么骚。”
邵钧:“给我滚蛋。”
罗强伸手捏邵钧的屁股,邵钧捂着窜跑……
邵钧窜上桌子,坐端正,挡开罗强的手:“老二,还有正事跟你说。”
邵钧皱着眉头,有些不情不愿:“老二,我……我过两天可能要出差,出国考察,你说我去吗?”
邵钧要说的是这么个事儿,他年前刚刚升任一大队正队长,一级警司,现下管理着一大队一百五六十名犯人。警衔、官衔高了,平时乱七八糟活动也就多了。开会、政治学习、跨单位出差调研这些事情少不了,最近监狱长吩咐他参加一个出国考察团,去美国转一趟。
邵钧说:“我本来都给拒了,说我不去,可是头儿非要让我去!说有资格出国考察的人都出去过,剩下没出过国的都排不上号,就要让我去。”
罗强问:“出国考察啥?”
邵钧不屑道:“咳,你还不知道机关单位这档子事,考察个狗屁,就是公款组织出去玩儿一圈呗,去华盛顿,纽约,芝加哥,旧金山,还有拉斯维加斯,说是考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文明先进人权人道的监狱管理系统,扯鸡巴蛋……我又不稀罕出去玩儿的机会,我懒得陪那帮领导。”
罗强心里突然一动,眼底闪烁:“你要是去,哪天走?”
邵钧说:“他们还挺急,就后天,后天中午的飞机。”
罗强:“……”
后天……
邵钧不乐意地唠叨着:“我说他们也忒急了,我还没想好呢……再说他们这一趟玩儿海了,横跨美利坚东西海岸,说要玩儿仨星期!三天还差不多,我不想走那么久。”
邵钧的意思很明白,他不乐意跟罗强分开这么久,俩人每天腻歪着,打得火热,比上哪都强。
罗强的胯骨裹在邵钧两条腿之间,磨蹭着邵钧大腿内侧,抬眼望着,二人目光对视。
罗强开口道:“去。”
罗强的口吻不容反驳质疑,一句话替邵钧做了决定:“你去这个什么考察团,后天就走,老子想让你去。”
邵钧用拇指摸了摸下巴,斜眼瞟着人:“你为啥?”
罗强:“不为啥。”
邵钧眯了一双钛合金眼,观察罗强:“我要真出去仨星期,你一人那玩意儿熬得住?不得找别人撒野去?”
罗强不屑道:“半年老子没熬过?”
邵钧审视罗强半晌,忍无可忍,突然质问:“马小川长挺帅的吧?”
罗强:“……”
邵钧磨动后槽牙:“他特好看吧?!”
罗强冷笑:“没你好看,清河农场这猪圈里你是最好看的!”
邵钧现在是队长,马小川自打分到三监区,就是他们一大队的管教,新兵,跟上上下下的人混得都不错,人缘特好。马小川也经常来七班唠嗑,找罗强他们瞎侃,还给七班崽子们从外面带过东西,都让邵钧暗暗瞅见了,惹得邵三爷这小心眼儿病又犯了,又抽了。
邵钧坐在桌子沿儿上够着,拿脚踹罗强,罗强一把将邵钧的脚丫子擒了,搁在自己肩膀上用力一扛逼得邵钧后仰倒在桌子上。
办公桌上刚收拾好的一摊东西,稀里哗啦水银泻地……
邵钧让罗强压在身下时还叫嚷着。
“老二,你要是敢有事儿瞒我,你等着我拿皮带抽死你!”
“唔……我抽死……你……”
“嗯……”
……
罗强确实有事儿瞒着,大事儿。
三馒头这时候离开清河,去这个什么瞎掰的出国考察团,或者上哪儿都好,只要别在监狱里待着,别受到波及连累,罗强是这么想的。
谭龙炸监伤到邵钧,让邵钧活活摘了一颗脾,罗强绝不容许撕心裂肺的惨剧在他眼前再发生一次。
尤二爷对他的每一句威胁都刻在他心里,有些话他不能跟三馒头面前摆,怕这小孩急眼,沉不住气。
罗强也是直到今天才弄明白,谭龙咋死的。
谭家少爷性情张扬,在监区里一贯骄横跋扈,却有勇无谋。他跟贾福贵贾老爷子同处二大队,简直就是砧板上一块鱼肉,让人弄死是早晚的事。那小狼崽子表面上是让他罗老二三拳两脚打死了,实际上这就是个局,罗强自个儿跟谭龙一样,不过是局里遭人暗算的一枚棋子。
背后一伙人,正是利用谭龙的冲动、暴躁、意气用事,两方挑动,拨火,催着赶着眼瞧着谭少爷自寻了死路;或许还曾经往谭少爷饮食里下过药,某些导致这人暴力冲动的成分。
当日让谭少爷一脚踢倒在地引发战局的“老弱病”犯,就是尤宝川。
而扑上来首先与谭龙动手打斗的,是尤二爷早已暗中用钱收买的胖狱警,挑动谭龙炸监与罗强争斗,导演了一幕借刀杀人。
只是他们当日没料到邵三爷会乱中出手。邵钧意外卷入战局,也就逼得罗强不得不出手。罗强成了这把刀,形势大乱,血溅食堂。
谭龙无论是死在平暴武警枪下,还是死于罗强之手,总之没能逃过横死当场的悲惨结局。
谭家小崽子背后搞的越狱阴谋,现在看来多么幼稚可笑,在菜园子里挖一条地道,从地底下就能钻出去?
条子憋着两头一堵,往里灌水,不淹死他才怪!
这一越狱举动本身就是后面人糊弄谭龙的,利用了谭家急迫想把儿子弄出监狱的心态。地道越狱只是表象,根本就是死局,转移视线,掩盖在背后的是更深更隐蔽的炸监阴谋,是尤二爷一手谋划的真正的暴动越狱!
罗强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盘算,但是他的计划里,没有邵钧这一步棋,他要确保邵钧安然无恙。
待到邵钧几星期后从美国回来,自己这边儿不成功便成仁……总之不牵连宝贝馒头。
那夜的谈判桌上,罗强跟尤二爷提过他唯一的条件。
罗强说:“您老炸这个号,必然牵累值班管教,你能不伤条子就出得去?我的人少一根汗毛,我绝对跟你拼命。”
尤宝川笑了:“老二,我知道你想说啥,你小子还他妈是个情种……老子查过值班表,那天晚上,我们二队是周小滨值班,你们一队马小川值班,你的心肝儿那天恰好是歇班。要死也是死周小滨和马小川这两个条子,你这回放心了吗?”
罗强点点头,他那副冷硬心肠确实不在乎小周队长和小马警官的死活,他也顾不上了。
尤二爷神情复杂,揶揄道:“我说老二,老子以前也小瞧了你,你小子真是个人物,堂堂公安局长家的公子,让你搞到手玩儿了……”
罗强冷冷道:“您老既然都知道,别动我的人,别碰他。”
“不用你嘱咐,我还真没打算动他……”尤二爷缓缓袒露出几分情绪,“邵警官人不错,挺仁义的,伤了他我这心坎上还觉着怪不落忍,他也没脾脏了。这回老子放过他,只要他当天别来值这个班!”
只要邵钧当天别来值这个班,罗强心里清楚。
尤宝川为啥偏偏放过邵小三儿?
邵钧那时候帮过他,可怜过他。来到新牢号谭龙“欺负”贾老头子的时候,邵警官站出来抽过谭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