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奉照缓缓的摇头,声音没有炫耀,“是求,臣弟是在求皇兄。”
萧凡卷一怔。
萧奉照没再说什么,又对他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慢慢告退。
第二日,萧凡卷撑着额头伏在书桌边对着面前的赐婚圣旨沉思,贴身的小太监踮着脚进来小心翼翼的道,“回皇上,七
王爷正在殿外的院子中跪着。”
萧凡卷一呆,然后眯着眼将手中的圣旨抛到一边,道,“不用管他。”
“是。”小太监不敢再说什么,答应着退到一边。
萧奉照挺着着身子跪在院子,冷冰冰的地面一股股的湿气从膝盖上往全身窜,他却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抬起眼,看向灰
色的天空,辽远而空旷。
他其实有更好的办法,却选择了最笨的一种,就像皇兄所说的,他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自己屈服却不会选其中的任何
一种一样,自己也不想那样对皇兄。
这么些年,他们只有彼此,相依为命,血浓于水。
如果有可能,他们不想为难彼此。
只是,这一次,不能退后。
萧奉照想到雪绛,近几日异常的乖巧,乖巧安静到让人心疼,仿佛一朝之间换了一个人,每日只努力的读书练字,平日
有着的一点小调皮也没有了,听话乖顺。
他知道,他其实还是不放心,所以才努力表现的更好,让人觉得他不是一无用处的。
萧奉照深吐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场仗,不过是比着他和皇兄之间谁比谁更不忍心罢了。
情感是种筹码,它在我们手中,成了利刃。
第二十五章
此后十天,萧奉照日日在御书房外跪着。每日在皇上下朝后来,再在掌灯的时候离开,不求见,也不说话。
宫中对此传言纷纷,但没有人敢说什么,萧凡卷也置之不理。
第十天结束离开的时候,萧奉照站起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身边的离飞忙上前扶着,萧奉照想躲开,无奈身子一歪,被离
飞揽到怀里才站定。
“王爷!”离飞叫道。
萧奉照道,“叫什么。”又道,“回去。”
离飞憋着一口气,忙搀着他离开。
萧凡卷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看他们离开,半晌问道,“请太医了吗?”
身后的小太监忙道,“请了,只是……”
“说。”萧凡卷喝道。
小太监忙道,“只是冬天地气湿,每日跪的时间又长,没什么功效。听说王爷日日晚上都不能安睡。”
静默了一会,小太监没有听到问话,偷偷的抬眼看看去,只看到大楚帝王冷峻的侧脸。
“安乐侯呢?”
“安乐侯每日呆在府中,似乎并不知道王爷在做什么,每日……却在府门外等王爷……”
萧凡卷闪了下眼睛,“是吗?”
他摩擦着手中的扇子,半晌低笑了一声,道,“到底还是不忍心。”
“什么?”小太监没听清忙又问。
萧奉照道,“明日传七王爷见驾,不用再跪了。”
小太监答应一声,恭送萧凡卷离开。
宫中西角有座废弃良久的宫殿,外面很辉煌,但年久失修,殿中已经杂草丛生,很少有人去。
门匾也摇摇摆摆的挂在空中,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陈旧的灰尘下掩盖着模糊的匾名“慕颜殿”。
萧奉照在门外对着门匾看了半晌才推门进去,然后轻车熟路的穿过已经看不清的小路,一路走到一座正殿边。
院子其他的房间都已经灰尘满布,呈现老旧腐败的气息,只有这座宫殿,外表虽然破旧,周边却干净整洁,看不到杂草
和灰尘,可以想见是有人日日打扫。
萧奉照还在门边踟蹰,门内已有声音响起,“来了就进来吧。”
萧奉照听见,没有再迟疑,推开半开的门进去。
殿中也是如院中一样,干净整洁。正中央摆着案台,摆在上面的青铜香炉袅袅的冒着热气,案台前方的墙壁上挂着壁画
,紫色宫衣的女子明眸皓齿,眼神温柔,嘴角也是微微的笑。
案台下摆着两个蒲团,其中一个已经有人在跪着。身着明黄衣服的男子听到脚步声,本来跪坐的身子直接转过来坐在了
蒲团上,双腿曲起,手搭在腿上撑着下巴。
萧奉照抿紧了嘴巴,“皇兄!”
萧凡卷一笑,道,“来给母妃上柱香!”
萧奉照微微行礼答应,走到另一个蒲团边跪下,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后,又再起身拿起一旁的香点燃恭敬的插在了香炉
里,然后静站在原地,等候着指示。
萧凡卷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做完,才朝他对着旁边的蒲团点点下巴。
萧奉照顺着在蒲团上坐下,低垂着眉,没有说话。
萧凡卷看到笑了一下,道,“放心,在母妃面前,皇兄不会为难你的。”看萧奉照还是没有反应,又道,“今天让你过
来,你就该猜到朕的心思了吧?”
他转开目光看向别处,道,“你赢了,皇兄答应你!”
萧奉照脸上并没有因此露出欣喜的表情,说到底,他不过是利用了他的不忍心,仰仗着他的这一点不忍。
“谢……皇兄!”
他的道谢真心诚意,带着歉意的语调。
萧凡卷听出来了,嘴角扯了一点笑,说不出伤感或开心。
萧奉照又道,“只此一次,以后……臣弟再也不会……”
他顿住没有说下去,但要表达的意思,萧凡卷听懂了,他看着他问的郑重,“值得吗?”
萧奉照没有说话,半晌却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
萧凡卷微微冷笑了一下,“早知道,朕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萧奉照一震,萧凡卷道,“放心,朕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四周静默了半晌,“我……”萧奉照抿了抿嘴,停了下又继续道,“……很感谢皇兄将他带到我身边。以后……臣弟再
也不会这样伤皇兄的心。”
萧凡卷哼笑一声,“以后?”他道,“你有没有想过选择他,会面对什么,又要失去些什么?”
“知道。”萧奉照道,“臣弟心里明白,明日,臣弟就会上奏,请求去边疆守卫,带着他离开京都。”
选择他,便是和世俗礼法作对,龙阳之好虽然自古就有,在大楚却到底不是能堂而皇之说的事情。
身为堂堂的七王爷,他可以随心所欲,却不能因此给别人留口实。更何况,随之而来的总总言论,更不要说坊间对安乐
侯本来就有颇多臆测,人言自来可畏!
对此,萧奉照知道,所以他请求去边疆,远离是非,也为大楚为萧凡卷尽一份心。
他的用心,萧凡卷自然也想得到,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看着墙壁上的画道,“母妃……该怪朕了。”
萧奉照摇摇头,“不会,路是我自己选的,不怪皇兄。”
萧凡卷叹了口气,“罢了!你长大了!”他站起身甩甩袖子,又回过头看着他,问,“阿照,在你心中,这京都天下,
权力富贵,比不得一个雪绛吗?朕用大好河山,荣华共享,也留不住你吗?”
如果这些都不能,那么世人都在所求什么?
在你心中,又什么最重?
第二十六章
帝王的眼中晦暗不见底,带着深深地考量和最后的期盼,以及,不易察觉的一丝伤痛。
萧奉照没有躲开,他的神情安静,纯黑的眼珠,静静地倒出他的身影。
“雪绛与我,是十年呵护,十年爱怜,十年相伴,情深入骨。若是舍弃,便是挖肉剔骨,除非再世为人,否则,臣弟…
…无可选择!”
他一直是内敛稳重的少年,绝少这样明显的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赤裸的给别人看。
萧凡卷相信,终其一生,这情意绵绵的情话,萧奉照绝不会外泄第二次,这绝对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他被震撼到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背过身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忍不住顿足回头,问道,“你对他许诺终生,真心相待,那么,他对
你呢?你敢保证他对你也是如此?”他看着房中的帷幕,有些不屑的道,“你敢保证,他对你不是习惯使然?”
萧奉照一怔,这句话正戳中了他的软肋。萧凡卷冷笑一声,没有再说,大步的离开。
紫霞殿中,萧凡卷大步走过跪在一边的紫波进到殿中,丢下一句,“起来吧!朕妥协了,你们可以不用跪了。”
紫波低头行了一礼,“谢皇上!”
萧凡卷顿足看她,“朕想知道,朕要不来,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紫波苦涩的一笑,“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萧凡卷走到她身边蹲下,道,“朕没有动你那个宝贝弟弟一根手指头,朕只是很好奇,难道,你一点都
不在乎?”
紫波淡淡道,“我不在乎,我和雪绛不过是世间浮萍,生死不由己。七王爷是真心,雪绛会因此一生无忧,紫波感激不
尽!”
萧凡卷静了一会,直起身,“起来吧,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兮兮的,朕在一日,你还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
紫波一笑,“不敢!”
萧凡卷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神情很是不自在。
看着远去的气势不平的背影,萧奉照低着头淡淡的笑了下,皇兄还是疼爱自己的,他不平而且为自己不值。只是他不知
道,自己早已想开,这所有的一切,如果他不懂,那么他不介意,用一生来让那个人明白。
门外刮进来的风吹起他的袖摆,萧奉照静静地坐着,道,“出来吧!”
帷幕被掀开,从后面走出白玉般的少年,单薄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冬衣里,几乎看不见脸。
萧奉照看着他问,“是皇兄让你来的?”
雪绛点点头,低着头不敢看他。萧奉照停了一下,也转开眼光,自顾的说道,“这里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宫殿……除了这
一间,其他的地方都荒了……很奇怪,皇兄……一直没有让人来修葺一下……”
他顿住,半晌,又说道,“我和皇兄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雪绛轻微的点了点头,还是不抬头。
萧奉照问,“那么,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雪绛静默了一会,然后小声的“嗯“了一声。萧奉照见此笑了一下。
他站起身,看着他仍旧不愿抬起的脸道,“我曾今说过你没有资格跟我说‘不要’,现在,我让你自己选。”
说完,不再看他,径直的走出房间。
留在原地的少年并没有抬头,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他的脚边突然有清脆的水滴砸在地面,“嘀”的一声,在
空荡荡的宫殿中清晰入耳。
阴沉了许久的天气在今日放晴,冬日暖洋洋的太阳照进书房里,萧奉照微闪了下眼睛,然后,将毛笔沾上墨水,重新低
下头书写。
房门被推开,萧奉照没有理会。
雪绛一步步的蹭到书桌前,在萧奉照身边停下,犹豫了半晌,才小声的叫,“王爷!”
萧奉照没有回答,雪绛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你说的话,我想过了……”
等了半晌看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瘪瘪嘴巴,鼓着气一股脑的说,“你说喜欢我,那你以后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谁也不行,燕家小姐更不行……你要是选我……就……就一直只能跟我一个在一起……”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低下头去了。
房子静了一会,才听到萧奉照“嗯”的一声,雪绛眨眨眼,等了半天看萧奉照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有些结舌。
按他的预想,王爷总该说些其他的一些什么,总是……不能这么简洁吧?
害的他完全怀疑,昨天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王爷了。
他有些气闷,道,“没事的话,那我出去了。”
回答他的只有萧奉照唰唰的写字声,雪绛又站了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房门,低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奉照才抬起头,指尖轻轻的摩擦着腰间的玉佩,脸上的线条明朗,虽然还是那张脸,却无
端平添了一些柔软。
他微微侧头轻笑了一下,然后搁下笔,起身往门外走去。
风吹起书桌上雪白的纸张,哗啦啦的翻飞间,露出其间的一行诗: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不是一首情诗,但是原谅这个别扭的少年,他只能这样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将柔情百丈掩在铮铮铁骨中。
房门之外,是艳阳好天。
——正文完——
《萧氏转》中记载,大楚广德十三年,七王爷萧奉照奔赴边疆,接替原来忠武将军之职。
安乐侯一十六岁,成人之礼已行,皇上怜其性情乖顺,特以大卫为封地,恩准其回故土,与七王爷同行前往,共同治理
边疆。
忠武将军告老还乡,赐府宅一座,黄金万两,以示天恩。另赐一等公之名,其妻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因其女天资聪颖
,慧黠兰心,深的紫妃厚爱,帝特加封其为“德福郡主”,赐婚与文王爷幼子。
一时间,京都燕家,风头无人能及。
番外一:称呼的问题
卫都的风水很好,即便是在风雨飘摇的大卫末期,也是繁华似锦。入了楚国的领地后,更是在精心照理下辉煌不可比拟
。
因为在边疆重地,靠近游牧草原,并不是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民风很朴实,或者说,很干净。
忠武将军在的时候治理有方,加上大卫昏君当道,更换朝代后,这里并没有什么叛乱流匪。说到底,百姓人家更在乎自
己的生活是否安乐,至于谁当皇帝,时间流逝,已没有人在意。
因着这样的原因,萧奉照的日子并不艰难,这一年里,除了日常的训练士兵,便是带着地方官和周边国度做好贸易交换
,生活规律又齐整。他也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甚至一开始不习惯的气候,也渐渐的接受了。
这日,他照例带着离飞去边疆视察情况,偌大的将军府空荡的见不到什么人。
柴房后的草丛里,身着锦衣的少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火盆,一声声的问着,“好了没,好了没?”
他面前蹲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脸又瘦又黑,一双眼却咕噜噜的转不停,熠熠生辉机灵的很,闻言,不耐烦的道,“快
了快了,你不要催了!”
锦衣少年咕嘟,“你都说过很多遍了!”
小男孩手间的树枝一挑,忙叫道,“好了好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从火盆里滚出来了,锦衣少年忙伸手去拿,被小
男孩一把排开,“先等等,你不想要你的手了啊?”
少年缩回手,有些委屈的叫,“说说就好了,干嘛还动手。”
小男孩白了他一眼,自顾的将火盆中其他的番薯翻出来,又从旁边拿了准备好的布条包好递过去,才道,“好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