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波淡淡一笑,不再说话,眼睛也看向殿中正在舞曲合奏的两人。
这一夜,忠武将军之女燕殊以一曲水袖舞艳压全场,博得众多赞誉。更因由七王爷伴奏,在朝着引起众多猜测。
此后半月,帝常宣燕殊进宫,名为紫妃相伴,说些故国情景,以解紫妃思念故国之苦。
宫中行走,多与七王爷相遇。
对此,萧奉照反应平淡,不拒绝不迎合,对于这种明显的托词,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紫波看不出他的态度,无法揣度。
每每宫中相遇,他只简单的行礼招呼,并不多言。他一直不是多言的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只一次,她唤住离开的他,问道,“雪绛……还好吗?最近他都没有进宫。”
萧奉照半弯着腰垂听,闻言,并不抬头道,“紫妃放心,雪绛一切安好。”
“是吗?那就好……”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萧奉照停了一会,又道,“臣弟会奏请皇兄让雪绛近几日进一次宫。”
紫波不禁惊讶的看向他,却只看到他的发顶。
“不……不用了。”紫波道,“请七王爷代为照顾雪绛,紫波感激不尽。”
“不敢。”萧奉照仍是淡淡的语气道,“若是无事,臣弟告退。”
紫波看着他远去,这个冷峻的少年,仿佛一直就是这样,她有时候会想不通,这样和雪绛截然相反的一个人,为什么会
容忍了雪绛呢?
而雪绛,又是怎么在他身边呆了十年的?
这世间的种种,很多都无法言说,所以我们常说,不身在其间,不解其味。
第二十二章
雪绛“砰”的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精神抖擞的跺了跺脚上的雪,守门的奴仆立刻迎上去道,“小侯爷回来啦。”
雪绛道,“马车里有东西,你们给搬到屋里。”
自己裹着披风率先进了门,一路穿过花园到了书房,砰得推开了书房的门,一看书房是空的,满脸疑惑的又合上门,抓
住身边经过的小厮道,“王爷呢?”
小厮忙道,“王爷在后院的桃林。”
“在那干嘛?”
小厮立刻笑道,“忠武将军家的小姐来府里了,王爷在作陪呢?”
“忠武将军家的小姐?”
“是,是燕殊小姐。”小厮凑上前道,“听说皇上有意将王爷与这位小姐指婚,这些日子,王爷天天在宫里就是陪燕小
姐……”
枯了的树枝上不知道哪跑来一只鸟,蜷着头挠了挠脖子,立刻又飞走了,小厮的声音还在继续,“听说这位燕小姐不但
诗词皆通,而且,自小跟在忠武将军后面,更是武艺了得,上次皇上在宫中设宴,王爷和燕小姐合奏一曲,已经成了京
都的美谈,都说燕小姐和我们王爷是郎才女貌……”
话还没说完,雪绛已转身急急的跑了,剩下小厮在后面叫,“小侯爷……小侯爷你到哪去?”
雪绛急急的穿过回廊,一路急奔向后院,他从没有觉得如此心慌,仿佛晚一步就是另一个天地,冬天的冷气扑打在脸上
,他第一次觉得不在乎,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直到站在桃林的外面,扶着膝盖大口的喘气,他才觉得好一点,慢慢挪着脚步往桃林深处走去。
桃林的亭中,四处掩盖着粉红的桃花,半开,全开的,将身在其中的两个身影勾勒的诗意朦胧起来。
萧奉照轻轻的垂下笛子,眼睛看向远方,身边的少女一笑道,“王爷在思念谁?”
萧奉照回过头来看着她不答,少女掩着袖子又是调皮一笑,“王爷眼眸有思,可不要否认哦。”
嘴角淡淡露出一点笑,萧奉照不答反问,“那么燕小姐呢?”
“我?”燕殊来回踢着脚,神情愉悦,“我什么都没有啊,烦恼的是王爷呢?”
萧奉照垂下眼,燕殊嘻嘻一笑,凑到他眼前道,“被我猜中了吧,只是燕殊不明白,王爷是皇上唯一胞弟,而且我听说
皇上对王爷疼爱有加,王爷有所求,为什么不去找皇上?”
萧奉照看着她,燕殊笑道,“总不能我去说吧?更何况……”燕殊明朗一笑,“燕殊还是很喜欢王爷的,如果不是王爷
无意,燕殊不想强人所难,我倒是很乐意和王爷相伴一生的。”
萧奉照道,“你……”
“我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我说的也都是真的。”燕殊笑,“难道不是?”
萧奉照摇摇头,半晌低笑道,“燕小姐与我所想的不一样。”
“那是你没有在意我,还有……”燕殊皱着眉头,“不用这么生疏,叫我燕殊就好。”
萧奉照柔和了神情,道“燕殊。”
燕殊转了个身子,歪着头,笑道,“王爷是难得良伴,可惜不是我的,可是燕殊还是愿王爷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
她一向不受礼法约束,也庆幸自己没有情根深种,所以还可以全身而退。萧奉照抿唇一笑道,“多谢!”
站在门外看到燕殊的马车离开,萧奉照转身进府,看到院子里停的马车有些意外,然后又继续往厅堂去,身边跟着的小
厮道,“王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用吗?”
萧奉照点点头,往饭厅去。跟着的小厮立刻下去吩咐。
等到萧奉照到了饭厅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餐,萧奉照执起筷子,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侧着头露出询问的样子。
随侍的人面面相觑,萧奉照皱了下眉,下面的一干人等立刻低下头去。刚进来的离秀看到,立刻上前道,“小侯爷不在
房里。”
萧奉照没有说话,离秀忙又续道,“听说紫妃今天身体不适,小侯爷下午就回来了。只是……奴婢一直没看到,刚刚到
他房里也不在,门房说也没看到他出去,所以……奴婢猜他是不是呆在哪忘了时间,已经差人去找了。”
萧奉照嗯了一声,放下筷子,没有再继续,低下的人也不敢动,都在等着。
过了一会,有小厮在门外招手,离秀忙迎上去,小厮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翻,离秀眉头一皱,萧奉照撑着头叫,“离
秀!”
离秀走上前迟疑的道,“没……没找到……”
萧奉照抬眼看她,离秀忙道,“说小侯爷常去的府中各地已经找遍了,可是没有,有下人说最后见到他是在……后院的
桃林……”
萧奉照静默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走出饭厅,离秀看着他走远,没有跟着,立刻对身边的人道,“东西撤下去,立刻让全
府的人去找。”
第二十三章
冬天的夜总是特别黑,地上的积雪发射出一点白,在冷清清的夜中反而将寒冷衬托的更加清晰。
萧奉照却无所觉,沿着后花园枯掉的荷塘往里走,是一座假山,拐过假山的入口,再往里走一段,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夏季杂草繁盛,冬季枯枝满布,很难发现。
雪绛就抱着膝窝在那,从那个视角望出去,正对着荷塘,夏天的风景很好,冬天……只有枯荷满塘。
萧奉照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雪绛无知无觉,只怔怔的发着呆。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王爷成亲,这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
从王爷行了成人礼后,就陆续的有人送他美女姬妾,只是他从来不要,人人都说七王爷律己严明,没有一般皇族子弟的
浮夸之气。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或者说,他们会这样一直下去。
他们一直伴了十年,害得他都差点忘了,早晚有一天,萧奉照是要成亲生子的,他的身边会有别的人,别的伴他一生的
人。
可是……自己怎么办呢?他有些委屈的想,王爷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不要自己,很早以前就答应过了。这不是说明,王
爷也舍不得自己的吗?
可是……他想起前些日子萧奉照问他的话,又有些惶恐,他问他想不想回大卫,是不是就因为他要成亲了,不想留自己
在身边了呢?
他咬紧了唇角,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这心中复杂纠结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又能做什么来缓解心中的酸涩。
这次是皇上赐婚,王爷一定会答应的。到时候,自己要到哪去呢?
离开萧奉照身边,他没有想过,他摇摇头,他从没有想过。
听到沙沙的靠近的脚步声,雪绛抬起头,就看到萧奉照站在自己身边,他抿紧了嘴巴,然后有些泄愤的转了个身子,将
后背对着他。
萧奉照纠结着眉,“你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你。”
雪绛干脆将脸埋在膝下,背高高的曲起,整个身体抱成一团,不答。
萧奉照隐忍的抿紧了嘴角,淡了眼色道,“你又在干什么?”
回答他的还是一片沉默和倔强的头顶。
等了半晌,萧奉照转身就要走,雪绛闷闷的声音传来,“我都看到了……”
萧奉照顿足,转过身看他,雪绛脸从膝间抬起,眼睛有种破碎的光,“你骗我,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可现在你要成亲
了,我都看到了,你给她吹笛子,还对她笑……”
他眨眨眼没有说下去。
天上今夜没有月光,彼此对视的目光便模糊起来。
萧奉照没动也没有回答,雪绛往前爬了几步,挪到他的脚边,拽住他的衣摆,仰着头看他,“你不要和那个小姐在一起
好不好?”
这是他一直想听的话,萧奉照的脸上却没有欣喜的表情,这个陪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人,还是不明白情爱和习惯,不明白
自己的感情,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依赖和理所当然,而是……他确确实实能触摸的某种情感。
它惊世骇俗,被世人所不容,挑战着很多人的极限,在滚滚红尘中,摇摇摆摆,并不安定,却让人一生贪恋。
他这样的乞求,自己到底明不明白在求的是什么呢?又将要面对怎样的未来?
可是,这不是自己一直都知道的吗?
萧奉照自嘲的一笑,从感觉到自己对他有别样的感情开始,自己不就已经预料到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自己的感情,
一辈子就这样懵懵懂懂吗?
那自己现在,又是在计较什么呢?
“你不要我了,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皇姐说是你求皇上让我进宫看她的,你……不要成亲……”雪绛呜咽着没有说
下去。
他伸手道,“起来。”
“不要”,雪绛躲开他的手,“你答应我好不好?”
萧奉照不回答,雪绛立刻就红了眼眶,“有我陪你不好吗?一定要成亲吗?”
其实他就算不明白很多事,能说出这句话,自己是不是就该知足了?
萧奉照强硬的将他拉起来,蹲下身拍打着他衣摆下的灰尘,雪绛站着任他动作,问道,“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萧奉照仰头看着他,然后轻轻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雪绛立刻睁大了眼,咧着嘴角笑了一下,憋在眼中的泪水却在此刻落下来,他忙慌手慌脚的去擦,随便抹了一把脸,然
后他伸出双臂,搂住萧奉照的脖子,半天没有声响,只有吸着鼻子的声音。
萧奉照静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拍着他的后背,像曾今做过的那样,脖子里有凉凉的水珠滴进来,他没有躲开。
总是这样,只要自己说的,他就相信,绝不怀疑。
也从未改变过……
他微微侧着脸,在他耳边轻轻的摩擦了一下,印下他们之间第一次不像吻的一吻,第一次另一个主角完全不知道的一吻
。
这是悲哀还是甜蜜?没有人能说得清。
第二十四章
萧奉照推开御书房的门,寂静无声的在青石地面上跪下,冬天的地面潮湿很大,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安详的
低垂着眉。
萧凡卷从奏折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去,“什么事站起来说。”
萧奉照没动,道,“臣弟特来请罪,我不能娶燕家小姐。”
笔尖一错,刚写好的字被带着一划,成了一大滩墨迹,身后随侍的太监立刻吓得憋回了一口气。萧凡卷却不在意,只淡
淡抬高尾音,“哦?”
萧奉照仍是垂着眉眼,继续道,“臣弟已有了喜欢的人,想和他相伴终生,不能娶别人。”
萧凡卷静默一会,突地笑出声,“你要是喜欢,娶谁都可以,是那家的姑娘呢?带来给皇兄看看。”
萧奉照没有回答,半晌,他抬眼看向萧凡卷,帝王此刻的眼中有着隐隐的警告,不错眼的等着他的回答,萧奉照没有躲
避。
“皇兄也见过,是雪绛。”
房间里安静了一刻,然后,萧凡卷放下手中的笔,端起旁边的茶杯,问道,“是谁?”
萧奉照抿了抿嘴巴,“安乐侯,雪绛。”
旁边的太监缩着头,恨不得缩到墙缝里,萧凡卷把手伸过去,“茶凉了,换一杯。”
太监哆嗦的去接,又疾步从旁边的茶炉上注入热水,哆哆嗦嗦的放在书案上。
萧凡卷接过喝了一口,这才道,“回去,朕当没听到你今天说的话。”
萧奉照不动,萧凡卷勾唇一笑,“朕有上百种方法可以让你屈服,朕却一种都不想用,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回
去,别再惹朕生气。你不喜欢燕家小姐,过几天,朕会为你挑别家的小姐。”
萧奉照听后,淡淡的露出一些笑,然后,慢慢的弯下身子,头抵在手背,整个身体服帖在地面维持着大礼的姿势,缓缓
道,“请皇兄成全。”
萧凡卷眼神陡然厉起来,猛然站起身,手中的茶杯举起就要扔下去,却停在了半空。
书案下跪着的身影并不强大,甚至因为贴在地面上显得有些卑微,可正因为如此,他才突然打不下去。
这么多年,他一点点长大,从没有来求过自己什么,要过什么,这是第一次。
他是天潢贵胄,比一般人都要尊贵,人人都知道他是皇上最爱的弟弟,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他却从没有恃宠而骄。
萧奉照的身上,看不到一般皇族子弟的缺陷,甚至自己身上有的一些诟病,他也没有。
可有一点,他却和其他的贵族子弟一样。他骄傲,他的骄傲隐藏在他隐忍的个性中,来的不强烈,却比一般人更庄严。
而今日,他却可以这样卑躬屈膝下去,只为求和一个亡国之臣共度一生。
萧凡卷说不出此刻自己心中有什么想法,他并不意外萧奉照喜欢雪绛,这些他早早就已知道,
身为帝王,他有着掌握全局的能力,他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那个男孩子来和自己摊牌。
这样单刀直入,连迂回都没有,就这样直白的让自己成全。
半晌,他放下茶杯,道,“朕不会成全,你回去。朕会为你准备好与燕家小姐的亲事。”
萧奉照不动,萧凡卷轻笑,“你是在逼朕吗?”
下跪的身影一颤,半晌,萧奉照直起身看他,萧凡卷嘴角带笑,又道,“阿照,你是在逼皇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