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红烧小排骨

几个时辰后，阿阳终于餍足，抱着全身发软的小狐狸精心情愉快往回走去，山中狼嚎虎啸不绝于耳，蝉鸣清脆，一派生机，他甚至想哼几曲小调参与进去。

可是他的好心情只维持到回到洞中为止。

山洞中一片漆黑，然而原本应该睡熟的樱桃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黑暗中肉眼凡胎的阿阳只看见一个影子瑟缩在角落不停剧烈颤抖，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而古月见状马上挣脱开阿阳的怀抱，向角落里奔去，离得进了，他才听清樱桃在说些什么。

“不要咬我……不要咬我……血……好多血……好疼……娘我好疼……”

樱桃已经没有了意识，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全身抖得上下牙的撞击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古月一把将樱桃抱在怀里，可是樱桃却像受到惊吓似的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打我，打破盘子的是弟弟不是我！”忽然，樱桃的眼睛竟闪过两道血光，她狠狠地瞪向眼前的古月，“为什么都这样对我！我好恨……我好恨！！”

语闭，她抬起右手猛地袭向古月的咽喉，那原本光洁圆润的指甲竟变得老长，尖端在暗夜中闪着锐利的光芒。

紧接着，樱桃就飞了出去，猛地撞上了墙面，可是她很快再次爬起，不顾嘴角的血迹又一次尖啸着扑来，阿阳再次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正踢上樱桃的脑侧，只听“咔嚓”一声，那小小的身躯狠狠摔落到地上，动也不动了。

古月仍然跪在原地，好像对一切都没反应过来，只见他脸色惨白，愣愣的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樱桃。

“太迟了，她已成魔，杀了她对她对别人都好。”阿阳说着伸手向把古月僵硬的身躯抱入怀中。

“我想救她的……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救她的……”

“你不是神仙，你不过是个才刚修了百年的狐精而已……她的心魔，你我都无能为力。”

他把怀中人抱得更紧，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一滴一滴，彻骨冰凉。

09.情疏

樱桃最后化成了一滩血水。

后来古月来到当初遇见她的那棵樱树下，果然发现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孩童骨骸，从那副支离破碎的骨架来看，那孩子是被山中野兽袭击而死，时间流逝，骨架上沾满了污泥，古月用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古月从第一眼看见樱桃就知道那是个死灵，因她周身带着强烈而压抑的怨气，想来连普通人阿阳都感觉到了。可偏偏她又如此天真，跟所有孩子一样，好吃贪玩，渴望被宠爱。古月本以为可以救她的，可是……终究还是不行。

樱桃刚住下的那几日青岚都在山里，只除了最后一日，那天夜里山中的狼嚎虎啸唤起了她被埋藏的记忆，那娇小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怨恨，只得成魔。

死灵成魔跟神仙堕入魔道是两回事，死灵被怨恨蒙蔽了双眼终会神智全无，古月见过成魔的人类灵魂，血红双眸，镜面獠牙，只能靠着喝人血食人肉生活。成魔后会拥有自己的实体，除非取下他的头颅，否则将一直不死，而樱桃在变化为魔的过程中就被阿阳一脚踢断了颈椎。

那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古月在后山的一棵灌木边重新埋好了樱桃的骨骸，小小的一个坟头，前面立上石碑上书简简单单四个字“樱桃之墓”。

从那之后，古月再也没吃过樱桃。

阿阳发现古月在躲他，白天总是莫名的不见踪影不说，晚上只要阿阳一碰他，他就会全身僵硬如同死尸，让他什么兴致也无。

樱桃死后七天，阿阳终于忍无可忍，抓住又要出去的古月冷恻恻的问道：

“你去哪里？”

“去走走。”

“去哪里走走？”阿阳执拗的追问，脸色更加阴沉。

“我想……去山脚下的村子找找樱桃的家人。”古月咬咬唇回答。

“你闲得没事干么？找他们做什么？那家人八成老早就作古了！”

古月仍然不看他，扭着脸望着别处：

“你别管我。”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在怪我。”阿阳伸手拉住古月的手臂，说道。

“……”

“可是你凭什么怪我？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刺穿你的喉咙？或者我应该在杀了她之后跟你一样痛哭流涕？！”

古月闻言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他猛地甩开阿阳的手，喊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做得对！可是……你怎么下得去手？黄淑也是樱桃也是，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怎么还在说黄淑？我说过我不会那样对你……！”

“我知道！”古月打断阿阳的话，然后深吸口气，再次别过脸去，“可那是两回事……我只是心理上还转不过来，求你给我点时间……”

古月说完，不等阿阳有所反应就转身出了去，只留一个火红的背影。

阿阳死死瞪着那个背影，心里的怒火无从发泄，一挥手将桌上的书全部从桌面上推了下去。

古月来到一个村庄，他有想过，山脚下的村子只得这一个，推测不到十岁的孩子能走到的距离，樱桃应该是这个村的人没错。

这些天他每日都来这村子里打听，问有没有人记得一个七八岁大小、因摘樱桃而走失了的小女孩，可是一无所获。

这日他来到一座茅舍前，草搭的房顶，木质的墙壁，看起来就什么挡风遮雨的能力，那房子小而破旧，从里面还不停传来咳嗽的声音。

他敲敲门，里面有个苍老的男声一边咳一边应了句“进来”。他推门而入，发现屋子里面更是破旧，低矮的顶棚，窄小的木板床，还有一副断了脚的桌椅。而木板床上此时躺坐着一个老头，看样子已经病入膏肓，满脸皱纹因为咳嗽缩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

“我想请问，您是否听说过这村子里曾有个失踪的女孩子，七八岁年纪，还有个弟弟，她是因为去山上摘樱桃而失踪的……”

床上苍老的男人听了这话，忽然全身都僵住，他望向古月的眼神充满了狐疑。

“你……从哪里听说的？明明说她是因为贪玩走失的……”

“是她自己跟我说的。”古月看想床上的男人，知道这次找对了人，回答道。

“那，她还活着？！咳咳咳……太好了，快告诉她她弟弟要死了快让她拿钱来！……咳咳咳！”老头忽然激动起来，居然赤着脚走下床来一把抓住古月的袖口，两眼闪着贪婪的光芒。

古月一愣，然后冷冷地甩开老头的手，看着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居高临下的目光充满着鄙夷。

“关于这个你就死心吧，她去摘樱桃的当天晚上就被野兽咬死了。”

老头闻言错愕地僵在地上，再次望向古月的时候，目光中没了贪婪，而是盈满了恐惧。

“你你……！”

“我怎样？”古月云淡风轻的反问，嘴边竟挂了一抹笑，衣衫长发无风自动，映着红衣，更显诡异。

老头连滚带爬地后退，边吼边喊：

“是娘让她去的！不能怪我！我我我只不过是说想吃樱桃！是娘的错！！”

古月看向被吓得涕泪横流的老头，只觉得一阵反胃，再也没了其它心思，他不再理会那人的哭喊，转身出了屋子。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有炊烟升起，吸气间尽是人间烟火。

身后房子内惊恐的喊叫似乎听不见了，他能为樱桃做的，也只是这些而已。

天空一大片黑云飘来，居然下起了雨，古月右手一张一握，就握住了一把纸伞，他撑开伞在细雨中漫步向山里走去。

山脚下的樱桃已经落了，如今被雨水敲打得更是残败，果肉坠入污泥，似乎让那泥土都带上了鲜红的颜色。然而，樱桃树边的山道上正站着一人，修长的身形，英俊的脸庞，他手中正握着那把伞面上缀着梅花的纸伞，也不知站了多久，衣衫下摆已经湿了。

那人见了古月似乎悄悄松了口气，但在看到他手中的纸伞，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白白出来一趟。你极少用法术，倒忘了你可以变一把出来。”

古月看那人的脸色，惊讶地发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红润，他低叹了一声，自己到底是永远也赢不了这个人。他收了伞也钻到了那把红梅伞下，那人一愣，生硬地说道：

“你不是有伞么！”可是嘴上这样说，却把手中的伞向这边递了递，把古月完全罩在了雨外。

古月笑了笑，说道：

“没办法……我喜欢你这把。”

“……你这狐狸精，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对我了，你得信守承诺。”

“好。”古月说完，发现阿阳另一边肩膀已经尽湿，便抬手往阿阳那边推了推伞沿。

他记得的，那句既直白又简单的承诺重复了这么多遍，又怎么会忘记？

——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阿阳了，不管你怎么对我，就算以后你抛弃我厌恶我……我也喜欢你。

10.两清

青岚这次离开齐龙山有一个月之久，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古月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很在意。

可是，他没想到青岚居然会带着伤回来。

那天清晨，古月想要去山下集市上走走，便出了门，可是走上山路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黑暗气息。他心下一惊，循着血腥味寻去，竟发现青岚昏倒在树林中。当然，即使他受了重伤也没有其它精怪或野兽敢随便靠近，因此也不知道他到底昏厥了多久。古月大致查看了下，发现他伤在左肩肩井，已经草草的用布包裹住伤处，但是血仍未止，白色的布被浸透，外衫上也被染得一片血红，青岚的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得如纸一般。

古月无暇思考到底谁有这个能耐竟能将青岚伤成这样，他连忙将青岚小心的扶上自己的肩背，接着使出刚练成不久的缩地之术，将他抗回了住处。

古月把青岚安置好后，匆匆忙忙想再去弄些止血的草药来，眼光一扫，就看见桌上一个成色一般的瓷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过这个屋子了，那瓷瓶还是他当初在集市上随手买来摆在青岚这里当花瓶用的，古月愣在那里半晌，这才想起青岚的伤，咬了咬下唇，奔出了山洞。

他记得在后山的灌木中生着很多的止血草药，他采了一堆，然后拿回去捣碎，忙碌之间手指被划破也不自知，额头上亦冒出细密的汗珠。

待处理好草药，他又小心翼翼的拆下青岚裹伤的布条，而后者因为疼痛闷哼了一声，居然张开了眼睛。

“是你……？”青岚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古月，头脑转不过来，神智也有些恍惚。

“青岚大人请放心，我马上给你清伤止血。”

古月说着，手上不停，他将拆下的布条扔到一边，这才发现伤口大约一寸但是几乎将青岚的肩井戳个对穿，看来应该是剑伤，下手的人真的是一点情面也没留，好在没有伤到什么重要脏器，古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刚想告诉青岚没什么大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又昏了过去。

他只得不再说话，手脚利落的把药敷好，再用纱布将伤口附近固定绑紧。

青岚不比凡人，想来这伤不久就会愈合，但是伤愈之后左肩可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灵活了。古月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竟有些惋惜。

一切忙完后，古月才长长出了口气，此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看来山下集市已收，他得直接回去找阿阳了。

想到阿阳，古月忽然僵住了身形，他缓缓转头望向裹伤时被他随手丢到一边的浸满了血迹的布条，那是——青岚的血。

“……拘魂锁怎样才能解开？”

“需要施术人的血，可是你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比青岚更强大的魔仙……”

古月想起之前自己与阿阳的对话，视线便再也无法从那些布条上移开，那些黑红色的血就像是开放着的罂粟花，诱惑他说来取我走吧去满足阿阳的心愿，却又说不过他可能会永远离开你，到时候青岚也绝对不会饶你。

“天权……”床上的青岚昏厥中忽然低吟了一声，古月被狠狠吓了一跳。他再也无暇细想，紧咬牙关一把抓起那些布条跑了出去。

古月刚一进来，阿阳就发现了什么不对，鼻端是刺鼻的血腥味，而古月颤抖的身躯也说明了他一定遭遇了什么。

“你怎么了？”阿阳拉过古月的手，却发现入手一片冰冷。

“阿阳……我拿到了青岚的血，他受了伤……我……我……”

阿阳身形一僵，不说话了。

“阿阳，你……你可以自由了。”古月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似的一把将手中的布条塞到阿阳的手中，继续道，“只要用这些血洗掉你脖子上的拘魂锁，你就可以走出齐龙山，过你想要的生活。”

阿阳愣愣地看着手中沾满血迹的布条，又抬头深深望了一眼古月，接着收回目光，飞快的用手中的布条向脖子上抹去，他只感觉到自己颈子上先是一阵火烫，然后便是一阵清凉。

而古月看见的是那金色的光圈随着血液的接近，先是出现在原本光滑无痕的皮肤上，但是随着那血液的涂抹便再也不见了踪迹，他呆呆地想，这时他该说什么？是“快走吧”还是“恭喜你”还是……“带我一起”？

可是阿阳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候，待拘魂锁一解，他便直接拉起古月的手向外跑去。

“我们得赶快出山，青岚随时有可能追来。”阿阳说着把掌中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一路狂奔。

古月看着前面阿阳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疼。

是了是了，阿阳也许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

正疾奔着，古月忽然觉得后腰一热，然后一股火辣辣的剧痛传来，让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股黑暗之气伴随着强烈的杀气随风而来。

古月仓皇回头，青岚正立在他们身后十丈处！他只着一件外衫，右手拉弓，依稀可见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再次渗出了鲜血，而箭尖——正指着阿阳。

古月想跟阿阳说“快走不用管我”，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见阿阳只是用波澜不兴的眼神扫过他后腰上插着的羽箭，脚步不停，继续向山下跑去，他的那句话就这样被噎在了口中，再也吐不出来。

这时，箭矢破风之声传来，古月的身体先于思维行动，直接遮住了阿阳离去的方向，右胸再次传来剧痛，古月亲眼看见箭尖直射而入，喉头腥甜，竟生生呕出口血来。

他再也站立不住，临倒下前，他最后使出全身的法力，把前面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送出了齐龙山。

青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古月并没有失去意识，后腰和前胸的疼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最疼的居然是没有中箭的心口。

他脑中一直是那人毫无情绪的一眼，好像眼前中箭受伤的只是一个路人。

“我发现布条不见的时候就猜到你打的主意了，可是这样值么？”青岚站在他的身前垂眸看他，捂住左肩的伤口微微喘息，可看他的眼神却有着怜悯。

“不知道。”古月闭起眼睛，思考了下老实的回答。左胸的箭似乎伤到了肺，呼吸间让人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