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下没了平衡,朝着前面扑去,这次可真是摔得结实,我哼了一声之后把白翊飞从身上慢慢的移开,然后爬了起来,回头去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我。
仔细一看,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只胳膊,血还残留在断口,手指甚至还能动,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向四周看去,到处都是被炸飞的人体器官,到处都是,我忽然意识到,好像除了遥哥儿白翊飞之外,我还没见到其他任何一个人,完整的人。
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回那个墓道,唯一想看到的人,是夏艮,我爸。我想把白翊飞背起来,但是手颤抖着一点力气也没有,没做任何迟疑,我拖着白翊飞向回走,拖了一会儿又被绊倒,我松开白翊飞,“白翊飞,你等我,找着我爸我马上回来!”
我拄着地站起来,踉跄了几步,朝着那墓道跑去,“爸,爸!”
远远地就看到那段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墓道,我朝那冲过去,没跑几步,就又被绊倒,他妈的,怎么来时就什么都没发现,我再次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跑了几步被人从后抱住,“夏念,别去!”
遥哥儿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又是嗡嗡作响,我挣扎着,“我去找我爸,你别拦我,别拦我!”
他还是死死地抱着我,“夏念,不能去,你受不了!我去!”
“什么受不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去找我爸!爸!”我冲着墓道喊,遥哥儿还是死死地抱着我不放。
“夏念,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早该察觉到的!”
“你道什么歉,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找我爸!夏艮,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啊!”我还是挣脱不了他,只能扯着嗓子冲里面喊,但一切都是徒劳,根本没有人回应我,一个人都没有,“你放开我,放开我,我爸还在里面!”
“夏念,我爸也在里面!”
我全身忽然没了力气,慢慢的跪在地上,看着黑漆漆的墓道口发呆,“夏先生,夏老师,夏教授,夏所长……你再不出来我就跟我妈打小报告了,爸……”
我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没用,我没用啊!”
“夏念,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这样!”
他跟着跪了下来,依然从后面抱着我,握着我的双手,我靠在他的身上闭上眼睛,“爸!爸!爸!啊!”我把手塞进自己嘴里,用力的咬着,我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代表老头已经不在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什么都没看到,一切都还没有证实,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我绝不相信老头就这样……死了。
我转过身,握着他的手求他:“林默遥,我求你了,你带我进去,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他只是看着我不出声,我双手按着他的肩膀,“我求你了,我想去找我爸,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我求你了。”
他还是不出声,我用力摇着他的肩膀,“你说话啊,你答应我啊,你带我去啊!”
无论我怎么摇他还是不说话,我推开他,“我自己去,我不用你,我自己去!”
我刚站起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还是拦着我,我给了他一拳,他没还手,但是还是没有松开拉着我的手,“你拦着我干什么,你爸也在里面!你还有没有良心!”
“夏念,你看看你自己的德行,我怎么敢让你进去。”他突然把绳子拿了出来,“你逼我的。”我隐约觉得他拿绳子是要绑我,可是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把我手背在后面绑了起来,然后又把我拖到铜镜那里,把我绑在了铜镜边上。
“林默遥,你疯了!”我冲他喊,他却全不在意。
绑完之后他对我说:“我进去看看,无论结果如何,出来之后我一定如实告诉你。”
我冲着他的背影一直骂,骂的累了我忽然想起腰上挂着的骨笛,好在他绑的不是特别紧,我的手还能动一动,我把那骨笛抽出来扔在地上,然后躺在地上慢慢的蹭到打磨比较锋利那边,向上一划,绳子就断了,我赶紧捡起笛子朝着墓道口那里跑。
墓道连同他后面连着的墓室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注意脚下残渣下压着的东西,生怕看到老头的东西,等我走过墓道到墓室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遥哥儿跪在废墟的中央,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坍塌了。
四十、哀
身体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干,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我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当遥哥儿慢慢向我走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时间似乎随着他的靠近在倒退着,我仿佛看到老头见到林爷时明明很高兴却又装作不屑一顾的别扭,我仿佛看到老头指着我骂时的气愤,我仿佛看到他对着一墙的浮雕束手无策时的焦躁,我仿佛看到他威胁遥哥儿时的得意,我仿佛看到他在半山腰上讨好我时的谄媚,我仿佛看到他在厚颜无耻骗我来之后的偷笑……身边好像到处都是老头的身影,可是我一抬手,甚至还没来得及触碰,就全都碎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地被一个影子填满,抬起来的手中被塞进一条布,“这是唯一……”他的声音噎了一下,“剩下的……夏叔叔……衣服……”
他跪在我身边,低着头不再说话,我看着手中的残片,天旋地转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我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到遥哥儿刚才跪着的地方,扒着那些石头,“爸,你在哪?你快出来,你别以为一块破布就能蒙我,你出来,你出来啊!”
“爸,你快出来,你出来我以后肯定听你的话,多看书,多跟白翊飞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认白翊飞当哥哥了,我还让他认你当干爹,你高兴吧,那快点出来,我让他现在就给你磕头!”
这边扒到底却什么都没有,我换了个方向继续扒,“你在这对不对?我说真的,你再不出来我就告诉我妈你有外遇,跟人私奔了,到时我妈怎么收拾你我都不帮你!”
我还想继续扒,可又被遥哥儿死死地抱住了,“夏念,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我推他,推不动,就用力的打他,“我要找我爸,你放开我!”
“夏念,别找了,别找了,什么都找不到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打不动了,就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肯定还活着……这里肯定有暗道的是不是?肯定有暗道你没看到的是不是!”
“夏念……”
“爸,你别藏了,出来吧……爸……没了……就这么没了……什么都没了……”眼前越来越黑,我好像看到老头就在前面向我招手,“爸……你终于肯出来了……”
“睡吧,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后背被人轻轻地拍着,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也许就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又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还是不停歇的奔跑,可是我很累很累,身体就像是一个报废的机器一样,再也负担不起灵魂的重量,我扑倒在地,绝望的大口呼吸,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门,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过去,推开,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桌边看书的人身上,似乎是感觉到我的存在,他摘下眼镜侧过头看着我笑,“小念,回来了?今天又去哪疯了?”
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出来,“爸……”,如果可以,愿倾我所有,只求你再对我说一句,回来了。
“爸!爸!”猛的睁开眼睛,没有阳光,没有书房,更没有那个笑着对我说回来了的人,一切终究是个梦。我又闭上眼睛,如果那只是个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过来吧,我是懦夫,我不愿相信那样的现实。
这一次却再怎么也睡不过去,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你说什么!老师他……他……不可能,这不可能!”
听声音和说话的内容,应该是白翊飞,看来遥哥儿把他找了回来,我不想睁开眼睛看他,我害怕看到他哀悼老头的眼神。
“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这里确实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林默遥,其实你自己也不愿意相信对不对,为什么你要这么快的就抹杀他们生的希望,为什么你不能说一次慌,给我,给白翊飞,也给你自己一个希望。
“没看到我老师的……,我不会相信的,我绝不相信!咳咳……”
“你伤的重,休息吧,唉。”
“小念……”
“体力消耗过度,睡过去了,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他大概是我们三个中伤的最轻的,只是情绪应该是最不稳定的。”
“你……爸爸?”
“呵,尸骨无存,甚至连一块布都没给我留下。”
“你就那么肯定?如果真的……至少应该……会留下点什么,可是除了那块布你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没有那块布也许我真的不会相信我爸就这么……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我几乎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进墓道的时候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你觉得我爸和夏叔叔为什么没察觉?”
“这……”
“这墓道很窄但是并不长,我们进来的时候,我爸他们已经到了中央,那里有平台的痕迹,我想上面应该有什么东西,不过已经没有人能证实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触碰了机关,很可能是靠近就触发了,墓室壁迅速的流下火油,不断地向外扩散,所以我们才会那么晚闻到火药味,也就是因为我们在最外面,爆炸时我们身上没有沾上火油,才死里逃生。你看那,虽然只剩下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我想就是因为它的自燃最后导致整间墓室的爆炸。越是靠外面的人剩下的东西越多,而我爸和夏叔叔是离得最近的……”
随着他尾音的消失,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墓室里除了灯偶尔发出的声音,静的让人害怕。遥哥儿说的话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脑海中甚至开始想象当时的情景,我爸和林爷一前一后走出墓道,看到墓室中央石台上摆着的东西,迟疑了一下,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过去,就在快要靠近石台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问题,墓室里开始向下淌着火油,四周开始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他们慌张的后退,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思维在这一刻定格,断了线怎么也连不上去,就算我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再继续下去,我哽咽着,醒了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像梦中那样的哭。
遥哥儿听到我发出的声音之后把我抱了起来,让我靠在他的怀里,用他的脸蹭着我的脸,“夏念,振作点,我知道你难受,但是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我爸……还活着……”
“是,还活着,夏叔叔还有我爸,”他把我的手放在心口,“都在这里。”他紧了紧抱着我的胳膊,轻笑了一下,“你大概会觉得我是个不孝顺的儿子吧,自己爸爸去世了,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是吗?”
我没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不是,他也难过,但是他不会表达出来,他已经习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到面具后面不让人看见。
“夏念,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我点头,他继续说:“出去后,不要带人来发掘这座墓,也不要让别人这么做,我爸盼了一辈子,终于能和夏叔叔在一起了,我不希望别人打扰他们。”
“好。”我的声音依然带着些哽咽,他把我的脸扭到他怀里,“哭吧,哭过以后就站起来,走出这里,好好的活着,完成夏叔叔没完成的梦想。”
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我攥着那块布在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爸……爸……”,我挣脱他的手,不停地捶着地,他并没有阻止,只是任我发泄着,“爸……”
四十一、三人行
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我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对他说:“我没哭过。”不是逞强,我只是在告诉自己,告诉别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哭闹着一直任性下去,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接受,再怎么难受,发泄过之后,必须要坚强,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因为我是夏艮的儿子。
遥哥儿摸了摸我的头,“嗯,没哭过。”
“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走?”
一刹那的惊讶之后,他问我:“还要走下去?我以为你会想出去。”
“这大概是我爸最后的愿望吧,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够格,但是我想帮他完成愿望。”我手放在心口,对遥哥儿说:“他在这里,我要带他看他想看的东西,我要和他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
他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我靠在他身上轻声的说了句:“谢谢。”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算是回应。
“你背上的伤……给我看看。”现在想想,我刚才那样,肯定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都是外伤,没什么事,把那些碎片清理一下就行了,你帮我弄?”
我点点头,他就把上衣拽了下来,整个上身裸露出来,我愣了一下,他扬了扬手中的衣服,“破成这样也穿不成了,不如当绑带。”他指了指我身后还躺在地上休息的白翊飞说:“医药包在他那边,仅剩的绷带都被他用光了。”
“他伤得是不是更重了?”
“落地时摔断一只胳膊,我已经简单处理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嗯。”
我转过身去拿白翊飞身边的医药包,他想说话被我阻止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哥,我没事,你好好歇着,爸没做完的事我们还要一起去替他完成。”
他点了点头,我看到他眼眶有些湿润,就别过头去,我不能看,哪怕只是一眼,我刚伪装的坚强就会被拆穿。
我拿着医药包转了过去,遥哥儿背对着我,他那一后背的伤让我动容,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疼痛我甚至不敢想象。医药包里的消毒液已经所剩无几,而且我们根本没有水,根本做不到很好的清洗伤口,只能简单的消一下毒。
消过毒之后,我拿着镊子准备去拔那些碎片,但是迟迟不敢下手,应该会很疼吧,正因为我无法切身体会这种疼痛,所以我很害怕。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迟疑,他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夏念,没关系,尽管放手去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我点了点头,他就回过头等着我继续,我咬着牙拔掉了一块碎片,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我握住他的一只手,他的手心已经出了汗,我用力的握了一下之后,又拔掉一块,本来是握着他的手变成被他握着,准确的说是用力的捏着,很疼,但是一定没有他后背上的伤口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