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收到的是韩福的亲笔信。
信中并未提及更多的事,只是说韩子苏病危,叫我无论如何及早赶回去。
看来这次真的很严重,韩子苏医术精湛,自己的病自己至少能开些药方调养,这次居然让韩福亲自写信来,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
韩子苏是我来这个世界之后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是我名义上的岳父,我不回去怎么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当初我自己说过的话还记得,我叫他一天岳父,他这辈子都是我岳父,我会给他养老送终!
想到这不再耽搁,找天枢去打个招呼。
然而天枢却劝阻再三,说王勉临走之时叮嘱我万不可离开七星岩。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但我也很无奈,韩子苏病危一天也等不得,万一迟了,便是终生遗憾。
于是我宽慰天枢说,王勉既然去找龑云了,龑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时间来与我为难,让他放心。
天枢无奈,只好放我下山。
我便到山脚买了马匹,快马加鞭往淮阴赶。
马蹄塔拉塔拉的卷起一路尘烟,秋风夹杂着落叶吹打在脸上,有些轻微的刺痛,官道上行人见了我的快马,纷纷闪到一旁,有些还在我背后破口大骂:“小子!那么急赶着投胎啊!混蛋!”
我充耳不闻,仍旧往淮阴方向急奔。
一路马不停蹄,半途在驿站换了匹马。那时经常被王勉抱着来去,竟都对赶路这件事生疏了,如今自己从终南山去淮阴,只是骑马傻傻的跑,忘了自己休息,也忘了让马休息,结果马儿竟累死了。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累死马了,头一次是为了去长安找怜玉,而这次,我竟也忘了自己是会轻功的,于是又开始累第二匹马。
习惯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如此这般赶路,也还是第三日才赶回淮阴。
到了那香水村的韩府,才看见如今这宅院大门竟是重新修砌的,门上一个牌匾,写着安逸侯府几个朱红大字。原来韩子苏封了个安逸侯,倒也不错,我原也是希望他后半生过得安逸,这名字倒是贴切。
敲开大门,看门的下人不认识我,我笑说是这家的姑爷,下人才急急忙忙去找韩福。
韩福仍旧那般硬朗,走路竟不比那看门之人慢多少,匆忙迎出来,见了我便开始抹眼泪:“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这回真的不行了啊,就吊着一口气等你回来呢!”
虽说早有这种准备,可听见韩福说得这么严重,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连忙往后面韩子苏房间走去。
韩府原来也只是修了个大门,里面还是老样子,不过也是,这宅院盖了也没几年,又没有大事要办,何苦浪费那些银钱去充门面?
到了韩子苏房里,香茹在旁服侍着,咽咽泣泣的摸着眼泪。白志明立在一旁,拉着小紫茸。紫茸倒也听话,站在一旁老老实实,不敢大声吵闹。
韩子苏躺在床上,面色青黄,双颊深陷,两眼发灰毫无神采,呼吸不匀,胸膛起伏也十分细微,看来确实不行了。
我走上前去拉住韩子苏的手:“岳父,我是天雅。”
韩子苏方才一直盯着头顶的青纱帐,此时听见我唤他,慢慢转过脸,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天雅……”
我连忙跪在床前握紧他的手点点头:“岳父,是我,您觉得怎么样?”
韩子苏缓慢的摇摇头:“天雅……我……不行了……你,回来看我……我也就走得安心了。”
我看着韩子苏的样子鼻子一酸,想起这些年同他的过往。
最初见他,他不但救我性命,还带着我去行医。他执意叫我公子,后来又带我到了王庄村,那时他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再后来,他带我回淮阴,不计较我是个来路不明之人,收留我住在他家里。
他教我医术,告诉我:“若遇需要帮助之人当施以援手,切莫污了医者的名头。”
一幕幕,很多很多,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放映。
韩子苏是个好人。也许他曾经看不起我,但他也一直都拿我当个晚辈看待,对我诸多教诲与包容,若是没有碰上这样的好人,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究竟能活到几时?!
我笑着对韩子苏道:“岳父,您看您在说什么呢,您会好的,别胡思乱想。”
也许是我的笑比哭还难看,韩子苏微微皱起眉叹道:“天雅……我们韩家……对不起你……”
我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含着泪拉起他的手放在脸上:“没有,岳父,没有对不起我,要是没有您和香茹,天雅会死在路上的。您别再说话了,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韩子苏看着我,脸上连表情也摆不出来了,只是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艰难的道:“天雅……你让我说吧……我知你心里很委屈……可是我就香茹这么一个女儿,她娘亲死的时候……香茹还不懂事……天雅,香茹还年轻……你若是……不想再要她……就将她……休了吧。”
其实这个世界女人是可以写休书休夫的,可韩子苏执意叫我写休书,也算是给我一个心理安慰。
可我哪还在乎这些?!
于是我说道:“岳父,此事我早已托人给香茹带信来了,您放心吧,香茹一定会幸福的。”
香茹听了在一旁呜呜的哭起来。
我看着香茹有些疑惑,一旁白志明道:“姑爷,就是因为您一封信,叫香茹休夫,老爷以为您不原谅我们,所以一病不起,如今……唉……”
怎么会这样?!
我转过头紧紧握着韩子苏的手:“岳父,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原谅香茹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喊您一天岳父,您一辈子都是我岳父,便是香茹休夫,我也还是会叫您岳父的。”
韩子苏只是看着我摇头。
我急道:“要不这样,今日当着香茹和白大哥的面,我给您磕头,以后您就是我亲爹,我不是您女婿,我是您亲儿子。”说着跪远了些,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韩子苏伸过手,我连忙往前跪了两步抓住。韩子苏眼里溢出一些晶莹的泪花:“天雅……若是从一开始,你我就以父子相待该有多好……”
“爹,您好好休息,病会好的。”我打断韩子苏的话。
韩子苏摇摇头叹口气,松开我的手指着香茹:“香茹……”
香茹走过来坐在床旁边,拉住韩子苏的手:“爹。”
韩子苏又断断续续的道:“香茹,你和志明……好好过日子吧……”
“爹……”香茹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
韩子苏歪头:“志明……”
见白志明拉着紫茸过来,韩子苏接着道:“志明……韩家待你如何?”
“老爷待志明恩重如山。”
韩子苏点点头:“你要……好好待香茹……”
白志明点头应是。
韩子苏又看看紫茸,沉默良久,忽然道:“紫茸……能否姓洛?”
“爹……”
“爹!”
此言一出当真惊了一屋子人,韩子苏扫了一眼我们几个,我满脸惊诧,香茹愣在那,白志明咬着下嘴唇。
我赶忙道:“爹,您别逼他们俩了,天雅真的不在乎这些啊!”
然而固执的韩子苏根本不听我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白志明。
白志明脸色难看,香茹小脸刷白,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乎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韩子苏眼珠就没错开过白志明,白志明被逼无奈,只好点头答应:“好。”
“白大哥!”
“爹!”
白志明这一点头,我跟香茹同时惊叫起来,香茹哭得梨花带雨,我焦急的看着韩子苏:“爹,您这是干什么?!”
韩子苏听见白志明答应,却如释重负般的阖上眼:“你们别劝我,我意已决,香茹……我要去见你娘了……”
说完,撒手西去了。
香茹见韩子苏咽气,趴在他身上痛哭失声,我呆愣愣的跪在一旁,看着韩子苏安详的容颜。
紫茸见娘亲哭得厉害,也哇哇的大哭起来,白志明站在一边像根木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八十二章:被抓被囚
韩子苏去世了。
丧礼那日,除了家中的亲戚以外,村子里工场那些工人,还有淮阴城里受过韩子苏恩惠的人,都来送他。
韩子苏好歹也是个侯爷,得将此事报与朝廷知道,圣上派人送来悼文,聊表心意。
香茹哭得昏过去好几次,小紫茸受了惊吓也哭个不停,一直交由白志明照顾。韩福老泪纵横,刘婶扶着香茹抹着眼泪。
我还是韩家的姑爷,得为韩子苏披麻戴孝。
按照这时的风俗,灵堂就设在厅上,守孝七日之后,再送回韩王庄祖坟下葬。
守孝七日,这件事自然我来做。
一个人跪在灵堂韩子苏身旁,秋日晚风吹着灵堂上的白绫,显得阴冷凄凉。
烛火摇曳着韩子苏的牌位,忽明忽暗的有种阴森之感,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我只是想,人生在世,若没有遗憾的走,也是一种幸福。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只是钱财,还有人间的那些恩怨与纠葛。
忽然想起红玉的话,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只要无愧于心。
韩子苏一生都做着无愧于心的事,来生定能托生个好人家享一世的荣华富贵吧。
在韩子苏灵前跪了七日七夜没动地方,韩福不忍,经常来劝,我其实真没什么,以我的功力,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只是他们不知道,只道我与韩子苏感情甚好,而今他过世,我心里难过才会如此。
我心里是很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这样,也不管这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感觉怪异。
香茹瘦了一圈,形容憔悴。小紫茸倒是不哭了,小孩的心情转变的就是快,只是他还不明白,外公怎么就躺在那不动了呢?
七日一过,立即盖棺送往韩王庄祖坟,送灵车的队伍浩浩荡荡往韩王庄走,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毕竟是侯爷送葬的队伍,自不比寻常人家,光是举幡的就有十人之多。其实我觉得这样的送葬队伍实在没必要,我功力低微看不出来,若是王勉在场,定能看出韩子苏现在就剩下一具躯壳,灵魂早已不在了。
这不过是活着的人自己想出来寄托哀思的一种手段,跟死去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将韩子苏的遗体送回韩王庄安葬,再将香茹送回侯爷府。
如今家里就剩下香茹一个人了,可因为白志明的关系我也不好在家中多呆,所以只好找韩福叮嘱一番。
韩福也知道现在家里情况特殊,香茹无依无靠孤儿寡母必须得找人照顾,白志明没名没份确实不好办。
我一看实在不能再拖,写下休书一封交给香茹,让她尽早与白志明成婚。
白志明依然对小紫茸跟我姓这件事耿耿于怀,我也只好宽慰他,反正小紫茸心中知道谁是自己亲父便行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其实我理解韩子苏的苦衷,香茹嫁我之后才有的紫茸,要是姓白,所有人就都知道孩子是白志明的了,也就知道为什么我要休妻了,这对香茹的名声不好。
香茹如今好歹也算是个郡主,这些脸面上的事还是要顾及的。现在这样,在外人眼里便成了我抛妻弃子,至少府里下人是这么想。
然而我也没办法,好在韩福知道其中缘由,依旧拿我当自家人看。至于其他人,下人终究是下人,不敢乱嚼主人家的舌根。
当然,韩子苏还有一层考虑。韩子苏一死,爵位无人继承,香茹可以继承家产却无法继承爵位。当初贤王曾许诺给我一个封号,但因我一直在山上,此承诺便一直没法兑现。韩子苏让紫茸跟了我姓,就等于帮紫茸要了个世袭的爵位,他为了孩子后半生着想,自然无可厚非。
看来找机会还是要让李煠将承诺兑现,待紫茸成年之后便叫他将爵位继承下来,我也就尽到责任了。
到了现在我终于体会到王勉当初的话,人生在世匆匆数十年,到头来所有人都是一剖黄土,我过去追求的那些东西,终将成为过眼云烟。
所以到了现在我终于发现,我在这个世界上终究什么都没抓住,我当初想要抓住的妻儿不是我的,所谓的亲情也随着韩子苏的去世而离我远去,如今的韩家,再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金满箱,银满箱,不过是黄粱梦一场,日也忙,夜也忙,到头来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该放下了,这俗世中的一切,如今我还剩下的就只有日夜与我相伴的那个人,想到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如狂潮般涌上心头,便匆匆的将韩家一切安排妥当,准备回终南山去。
临走时韩福交给我一块小铜牌,我一看是保盈钱庄的凭据。
原来这两年的红利他们都帮我存在钱庄里,凭此铜牌可以在保盈钱庄任何一个分号支取银钱。
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当可保一生衣食无忧,可惜对我来说却没用。
只要有王勉,我就有了一切。
不过韩福却执意要给我,在他眼里我出门在外是需要钱的。而家里现在有了食邑不缺这些钱花,我也只好揣了起来。
快马加鞭往终南山跑,心里想着王勉会不会已经回去了,便归心似箭。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然而路上却碰上了一个人从天而降拦住我的马,马儿受惊吓嘶鸣一声前蹄人立而起。
我连忙稳住马儿定神一看原来是薛沧溟,才踏实下来笑道:“沧溟?你怎么来了?”
薛沧溟恭敬行了个礼:“沧溟是奉师叔祖之命带您回昆仑山。”
我闻言一愣,王勉为什么会找薛沧溟来接我?难道他出事了?!难道龑云将他打伤了?!
这么想着心里便万分焦急,连忙下马对薛沧溟道:“沧溟,王勉究竟怎么了?”
“您跟我回去就会知道了。”薛沧溟说着来拉我的手。
我心中虽有些疑惑,但急着想见王勉,也就任由他拉着。
薛沧溟钳住我手腕一带,将我带到半空中,往西飞去。
薛沧溟可不像王勉那么体贴,会用真气做护罩将冷风挡在外面。那风像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脸生疼。我只好抬起手,用袖子挡住风刀,运真气抵挡。
然而飞了一会儿,我发现好像不对劲,这方向并不是往昆仑山去的,而是往长安而去!
我疑惑的想说话,可是风吹得我嘴都张不开。我只好挣了挣被薛沧溟拉着的手腕,没想到他拉得死紧,丝毫挣不动。
离长安愈近,我心中愈加疑惑,开始大力挣动起来。
薛沧溟此时才减慢下来,我怒道:“沧溟,你要带我去哪?!”
薛沧溟回头看着我笑道:“我带师叔祖去享福,您到了就知道了,快走吧。”
我终于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运起功力挣扎,薛沧溟手上立即发力,一股大力传来,冲击我浑身经脉,一下将我冲击得晕了过去!
黑暗中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十分熟悉:“不行,鞭刑烙刑对他都没用,他的功法诡异,一日便可痊愈了。”
另一人道:“那就砍掉手脚让他成个废人。”
“不行,薛道长,咱们各取所需,你别做的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