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知足,会自讨苦吃。文康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真的贪心,得到昭华的身体,还想得到他的心,想让他心甘情愿被
自己抱。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落月说过,当你想要得到他的心的时候,说明你已经爱上他了。先动情的人会吃大亏的。
而这个人向来冷静到极点,又端庄矜持,况又心怀恨意,断不会回应他。为什么偏偏爱上这样的人,是不是因为他太过
骄傲自大,看不上凡夫俗子,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降给他这个谪仙来惩罚他。还是上天看他得到的太多,所以他
最想得到的偏偏近在身边就是得不到?
想到此处,文康觉得背脊发冷,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可是回头已经晚了。
昭华被大群太监侍卫护送或是押送下,回到摘星楼,天已经大亮。
翡翠又趴在桌上等了一夜,脸上都是被衣服压出的红印。她视为天神般的主子被叫去一夜未归,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无言的悲伤盘旋在胸中挥之不去,只化为一句话:“主子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昭华简单地答道,心里感激她什么都没问。翡翠虽然聒噪些,但是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时候
该说,什么时候闭嘴,否则她也不会是受太子宠爱的侍女了。
昭华懒懒地躺在床上,腰下酸痛,不想动弹。翡翠跪在床边为他揉肩敲背,又在腰部轻轻按摩。
过了一会儿,昭华回头,看见她又珠泪盈盈,叹道:“你何必又难过?”又安慰道:“放心,你主子不会当一辈子亡国
奴,不会一辈子受人欺。相信我,命运不会永远不公,罪恶不会永远横行,只要活着,总能等到报偿的那一天。”
声音虽低,却含着力量和自信,似是立下誓言。
翡翠一把抹去眼泪,露出笑颜:“我相信主子。”
“到时我一定替你找个好婆家。”昭华又许下诺言。“嗯,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翡翠立即说:“我喜欢的男人是象主子这样的,模样好,脾性好,心地好,而且温柔体贴,外柔而内刚,有情有义,眼
看自已落难还为妻子铺好退路,尽管这不是出于情爱,而是出于一种道义和责任,但是危难之际不忘保护弱女子,总比
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拿女人换自己富贵平安的人好多了。”
翡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卡壳,这是众多宫女乃至更多年轻女子们私下里的共识。昭华这种类型的男人是众多女子心目中
理想的丈夫。
“你不会是要嫁给我吧?”
“当然不是,喜欢谁是一回事,嫁给谁是另一回事,不相干的。”
“搞不明白你。”
“这有什么不明白?”翡翠很认真的道。“两情相悦最幸福,求爱不得最痛苦。如果做不到互相喜欢,宁可嫁给喜欢我
的人,而不是嫁给我一厢情愿喜欢的人。”
昭华向来驭下宽厚,不以礼法限人自由,对翡翠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不觉得难以接受,问道:“那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
“我要的男人必须完全属于我,绝不跟别人分享。要老实厚道的,不出入任何情色之地,不许看其他女人,不许骗我,
不许和我顶嘴,不许嫌我聒噪,要随时向我报告行踪,时刻想着我,会哄我开心,最重要一点,就是所有收入要上交…
…”
翡翠掰着指头一气数完,最后道:“能做到以上要求的,我就要他。”
“这个……咳,你的要求还真是……真是……”昭华怔住了,想着措辞。知道她好妒忌,坚决不与别人分享夫君,却不
知她的择偶条件如此麻烦。
“还真是过份。”门口一人接话。“你被你主子惯坏了,当心嫁不出去。”
翡翠回头一看见是大总管落月,紧张起来:“做什么?”
昭华早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起身道:“大总管贵步来贱地,可是宣旨来了?”
“说对了,皇上命你过去。”
翡翠听了脸色一垮,愤恨不已,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的太子被带走。
走到门口,落月忽然一回头,对翡翠说:“你不是喜欢你家主子那样类型的男人吗?我想起来了,林御风就是那种人,
脾气性格都和你主子很相似。”说着又自语道:“难怪皇上从小和同龄孩子玩不到一起,但是却让林御风做他的伴读长
达十几年,原来如此。”
“大总管你猜错了吧,那是因为林公子是丞相之子,皇上脾气再坏也得担待几分。所以他们才能相处长久。”昭华反驳
他的话。
第67章:作画
昭华来到建章宫寝殿,小太监立即送上茶来,茶器是胎薄如纸的精瓷,茶叶是极品绿雪,从采摘到制成需用上千斤花瓣
配制。用的水则是玉华泉的水,一开碗盖溢着沁人心肺的清香,碧绿的叶子根根直立,映着洁白的精瓷,真是美食美器
,赏心悦目。
昭华端起来闻了闻,却没有喝,问大总管:“皇上在哪里?在前殿,还是书房?”
“皇上还在与朝臣议事,年已经过完了,有许多事要做。”落月回答。
“还真是勤政啊。”昭华语气略带失望。
“你若是想让他不上早朝,就象昨夜那样陪他开心玩就是。”
“那帮大臣肯定要把我撕碎了。”
“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不愿意你活着,因为你活着本身就是对齐国的防害,所以,你还不如做点什么。”
昭华看着他,眼光意味深长,半响,忽然一笑:“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想要我去做么?”
“你说什么?”落月好象很不解地眨巴眼。“我只想好生伺候皇上。”
对方不接话茬,昭华不再把这个话题说下去。问:“皇上召我来做什么?是不是觉得养个闲人不划算,要我来干活?说
吧,是擦地板还是洗茶具?”
“皇上吩咐,要你在寝殿待着,随意坐卧,他回来会给你分派好活。”
“要我做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下?”
“皇上很不满意你正眼不瞧他,所以我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让你的眼光紧跟着他。”
“又是什么折腾人的花招?”
“到时你就知道了。”落月狡黠一笑,不再说什么。
文康下朝回宫,昭华在门口跪迎,照奴隶的规矩匍伏于地。文康一把拉起他,道:“没有外臣在跟前,不要这些虚礼了
。”
“谢陛下。”昭华恭恭敬敬上前为他更衣去冠。奉上礼仪周全的笑容,不温不冷问道:“陛下召奴才过来要伺候什么?
吹箫,唱曲,吟诗,还是直接上……啊…”
文康往他腰上掐了一把,狠狠地瞪他:“忘了昨晚朕说的话了?还是故意气朕?”
“奴才不敢……哦……不是……不敢……”昭华被他掐得皱眉头。
“算了。你这人记仇,喜欢故意气朕。”文康看小几上那碗茶一口没动,沉下脸来,“怎么?朕的御用茶你也嫌不好?
”
“陛下的御茶哪里可能不好,只是奴……只是昭华身份低贱,不敢僭越使用御用之物。”
“朕说了,没把你当奴隶……”
还没说完,昭华立马接口:“我宁可被你当奴隶,天天挑水擦地板扫院子,也不愿做后宫的男宠。”
当奴隶还有人怜他被压迫欺辱,敬他处困厄不改志向,可是做男宠在敌人身下侍候就没人同情了。不但对他个人对他家
族来说是奇耻大辱,更要命的是,会败坏他的名声,日后拿什么去号召国民招揽人才,谁愿意为一个以色侍人贪图富贵
的男宠效命。
“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想做什么由不得你选择。”文康有点儿不高兴,连他这当皇帝都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人
反倒任性起来。
眼睛闪闪发亮盯着他,道:“朕知道你不愿当男宠。朕现在不要你当奴隶也不要你当男宠,就当朕的御用画师好了。”
“什么?”昭华一脸惊讶,瞪圆了眼睛。
“当然,专为朕作画。”
“可是……可是……”昭华明白落月说的好主意是什么了。
没等他说什么,就被文康拉到画案前。
花梨木大案上铺好了画纸,磨好了墨。
“就为朕画肖像,你好久没画,先试试用笔。”文康兴致很高地把笔塞在他手里。
果然,为他画肖像,就得盯着他仔细看。
昭华提起笔,抖个不停,他的手指受过拶指酷刑,虽然用最好的药物医治过,却落下病根。平时不用力也罢了,一用力
就疼,已不能与以前那样能控制力道,运笔自如,画出的东西大不如前。
“怎么?画不成?还疼吗?”文康握住他的手问。
“不用力时不是很疼。”
“还是疼着好,让你记得安份些不要与朕做对。”文康轻舔曾经受过伤的手,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在骨节处一捏。
昭华疼得吸口冷气,苦笑一下,道:“吃这么大苦头,当然不敢再激怒陛下。只怕这双手废了,不能再伺候陛下。”说
着眼神黯然。
文康脸色一变:“不会的,朕已经命人带万两黄金去天山大宛国求疗伤灵药七仙雪莲,等到药物配好,你的手就会和以
前一样。”
昭华又惊又疑地看着他,似是不信。万两黄金不是小数,还千里迢迢,他是说真的还是戏言?
文康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解释,用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伸进衣内轻轻抚摸,无比暧昧。
“咳……谢陛下隆恩。”昭华不动声色地扒开他的手,跪下谢恩。
“不用谢恩。”文康拉起他,道。“朕只要能看到你的笑容。”
昭华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是常常对陛下笑吗?”
“又装糊涂,你明白朕的意思。”文康不满意地捏他的脸。
他多么希望昭华能放下所有疑虑和戒备,在他面前展露发自真心的笑颜。
文康忽然眼睛又一亮,象是想到什么好招。昭华又警惕地看着他。
“纸墨已经备好了,别浪费。在你的手指彻底恢复之前,朕来为你做画。”说着,文康拉着他坐到铺着白狐皮的贵妃榻
上,让他摆好姿势。
昭华莫名其妙,文康向来不喜欢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认为那些对治国无用,现在怎么对作画感兴趣了。记得十几年前
,文康满头是汗奋笔作画,画了只黄眼睛黑猫,拿给他观赏。他看了半天,想出一句赞语:“这摊鸡蛋画得真不错。”
这下子惹恼了小祖宗,哭闹一场摔东摔西还不肯吃饭,也不和他说话,直到他低声下气千哄万哄赔礼道歉才作罢。
最后文康对画画失了兴趣,并控诉:“你把一个绘画天才毁于幼苗之中。”
忆起往事,昭华唇角上扬,溢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如春风拂过静湖,激起一波美丽涟漪,温暖而宁静。
埋头作画的文康正好抬头看到,失了神,也勾唇一笑,荡漾无限柔情。呆看良久继续作画,才发现纸上不知何时滴了一
堆墨团,洇了一片,如氤氲的泪水。
不可否认,文康其实是有绘画天分的,十几年前,昭华随父母来齐国探亲,分别后,文康常给他写信,六岁的孩子也不
会写多少字,就用画来代替,画得歪七扭八,偏偏昭华能看得懂信里的意思,那只看上去象土豆的虎头代表属虎的昭华
,那条看上去象条虫的东西代表属龙的文康,这些只有他们两人懂,别人看不明白。
这鱼雁往来的笨拙通信只维持了两年。
后来,老齐皇遇刺,两家翻脸,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再后来,齐国大军南下灭燕,烧杀掳掠,两人成了不共戴天之敌,再次相遇只有针锋相对,恶意折磨。所有温馨的一切
只能在梦里重演。
昭华梦见文康哭闹使性子,控诉他打击了绘画天才的学画积极性,他赶紧过去赔小心哄劝,文康趁机象八爪鱼扒在他身
上蹭,在他衣服上蹭掉眼泪,继续蹭来蹭去,越蹭越近,还蹭过去亲吻他的脸颊,亲着亲着亲到嘴唇。
昭华轻哼一声,睁开眼睛,唇上的湿热物体受惊似的很快离开。他醒来照旧犯一会儿迷糊,然后看清眼前的人是文康。
“醒了?该用午膳了。”文康脸有些发红,可能是热的。
的确,殿内的地龙烧得极好,让人觉得舒服困倦,昭华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黄金沙漏,一惊:“早就过了午膳时辰了。
”
“哦。”文康若无其事地说。“你睡得象猪,叫不醒,所以……”
昭华的眼睛瞪了过来,没有一点威慑力,只能让人脸红心跳。
“不对,应该是像小猪。”文康更正,不意外地听到磨牙声。
内侍们摆好御膳后全部退下。
“朕知道你被那么多人看着吃不下饭,所以让他们全退下,你也不必顾忌什么规矩礼节,不必再说什么不敢、不配、不
能与朕共餐的话。赶紧坐下,废话少说,快到上书房时间了。”文康拉他坐到身边。
要说的话全让文康说了,昭华只好说:“我吃不下饭,主要是因为看见陛下没胃口。”
“那好,等你的手好了,天天为朕画肖像,天天看着朕,让你倒尽胃口,饿死最好。”文康哈哈一笑,他喜欢看着昭华
与他斗嘴置气,远胜过看他恭顺冷漠拒人千里。
用完迟到的午膳,上书房的时候到了。
这是新年第一次上书房,由冯宣太傅开讲,他见皇帝迟到有些不悦,再看文康居然赏了昭华座位,命他坐在另一张桌前
,更是不悦。
“陛下跟前,怎么可以有奴隶的座位,一个奴隶与臣下并坐,是为臣的耻辱,更是对臣下的不尊重,且乱了上下尊卑。
”
昭华眼皮也不抬,动也不动,只听文康说什么。
“太傅言重了,昭华久病初愈,而且膝盖有伤,所以朕才破例赐座,太傅何必如此狠心?”文康嘴角上挑,眼中却是冰
冷,可见心里很不高兴,口中也不太客气。
冯宣无话可说,明明是这年轻的君王在金殿上宣布昭华做他的奴隶,并当众剪发烙印,当天就施以鞭刑,现在倒成了别
人狠心了,真是不可理喻。
“也罢,随陛下高兴。”轻咳一声,冯太傅不想再在座位的事情上纠缠太多,开始授课:“今日开讲,老臣先讲个故事
。”
三个学生洗耳恭听。
“有个人行走在沙漠中,朝着他的宏伟目标行进,本来他就面临着风暴,迷路,盗匪攻击,或是食水缺乏的困难和危险
,他也聪明的解决这些艰险。可是,路上他看见一朵美丽的罂粟花,他要下手摘取,结果陷入脚下的流沙,本来他可以
拔出脚来,可是他偏舍不得那花,不肯退身,结果在沙中更陷进一步,你说这个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讲毕,冯宣的眼睛盯着文康看。昭华垂着眼面无表情,林御风一脸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