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是一个宝库呀,那未知的疆域让朕非常好奇,这个人也让我好奇。”雷丰瑜说得很认真。龙东这个人雷丰瑜知道,在关
于龙跃的档案里曾出现过这个名字,他是龙跃的堂弟,龙跃不在了,也许他能从龙东的身上找到他的影子,而大海这个宝库,
他也是真的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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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出行雷丰瑜最喜欢的把戏就是,把大队仪仗都甩在后面让他们慢慢的走,而自己先带着骆子长,两个人轻装快马早一步赶
到地头,先微服私访一番。这一次也不例外。
江南对雷丰瑜来说并不陌生,年少时和母亲、哥哥(高丰年)在这里就留下了许多有趣的记忆,登基后以皇帝的身份也曾三次
来此,只是前两次的记忆模糊了看不真切,就像他的脸。
雷丰瑜暗自揣摩着心事,在喧闹的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举着一大把糖葫芦,突然窜出来,差一
点就撞到了雷丰瑜身上。雷丰瑜是练武之人,虽然此时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及时的一把扶住了他,“小心。”
“谢了。”小少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对他说道。
雷丰瑜楞了一下,这个笑有些眼熟,“你……”
少年已经一低头,从他臂弯下面钻了个去,“我的赶快走了,我爹还等着我呢。”
雷丰瑜笑着摇了摇头,“这冒失的小鬼。”一转头却见骆子长正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发愣,“子长怎么了?”
骆子长回过神来,“那个孩子的眼睛,眼睛……”和陛下好像呀。
雷丰瑜没有注意听骆子长说些什么,他看到刚刚那孩子冲出来的角落里,正有人蹲在那儿弄个小泥炉子,拿小平底锅熬了糖边
沾边卖糖葫芦,于是也走了过去,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老板给我也来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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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糖葫芦买来了。”月儿举着一大把糖葫芦,献宝一样捧到我面前。
我笑看着这堆糖葫芦,“买了这么多,这要都吃了,该肚子疼了。”早了龙东几天我先行到江南这里着手安排,因为雷丰瑜信
上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管家的人他始终没有放手,他那人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心思难测的主,我怕万一有失,而雷丰
瑜也不知道要对龙东开出什么条件,所以我还是要在一边看着才放心。本来仁华是抢着要来的,但在江南这里他的熟人太多,
万一被识破了身份,那原本阿辉只是个从犯,这一下子就成了主犯了。再三说服之下他终于肯留在倭国等候消息,我便带着锦
堂和月儿来了。
“我帮爹一起吃,再说还有颍川叔叔和十四郎叔叔也要一起吃呢。”说着又把宝献到跟我一起坐在凉茶棚里的另外三个人面前
。
一身黑衣,强壮威武的韩颍川是我的发小,也是现今中原最大的镖局——飞龙镖局的总镖头,我们俩同吃同睡了十年,这话不
要有歧义,那时我们还小,毛都没长齐,如今虽然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但情义未减。
另一个,一身红衣,妖魅英俊的小伙子,他名叫浅野十四郎,曾是我的死士,但同生共死历经一番患难之后,都拿对方当朋友
和家人的成分居多了,真是过命的交情。他这一年多来一直留在江南这里学习中原的语言和习俗,因为我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
的将才,只在我身边做个死士太可惜了,所以给他在这里买了个身份,希望将来他有机会可以一展所长,实现胸中抱负。
还有一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纱衣,淡眉细眼的模样就跟《聊斋志异》里的狐狸精一样一样的,此人姓石名磊,是颍川的老婆
,他跟我的关系不过命,要是有机会他恨不得要我的命,因为他醋劲大,总是耿耿于怀我跟颍川同床共枕那十年。
我们四个大男人和一个小男人边吃着糖葫芦边聊天。“我认识的好手都调齐了,要是谈不拢我也能护着你全身而退。”颍川说
道。
“你和石磊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了,我不想你们冒险。”我摇头道。
“为了你,那些身外之物又算是什么。”颍川豪气的道。
石磊不高兴的揪住他耳朵使劲的掐,“为了龙跃那家伙,我对你是不是也不算什么?”
看见两人又要吵,我连忙摆手,“确是要你们出面保护我们,只是不用和雷丰瑜对着干,你们对外只宣称受我们的雇佣,真有
事情发生时,十四郎会带着潜来此地的死士行事,你们只需帮帮忙,然后还能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
“龙跃你真不是好人,弯弯肠子总那么多,做什么事都带弄虚作假的。”石磊又在那里大放厥词了,“要我说,你还是跟那个
一样一肚子花花肠子的雷丰瑜最是凑对。”
“石头。”颍川责备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我道:“别听他瞎说,他是一根筋,就觉得别人也该跟他一样。不过……”他迟疑
了一下道:“你真的不打算见见他?就算是忘了,但见见面也许还能想起来也说不定,而且听说他皇后那个位置还是悬着呢,
他当年为你等了那么久,你也为他险些把命搭上,如今就这样,我想想心里都觉得惋惜。”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挺强,现在我服了,老天爷他比我强多了。”我和雷丰瑜分分离离,尽管再多坚持也没能走的到一起,如
今我身边有锦堂和仁华了,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身体,而他也忘了,便是天意如此吧。
“锦堂呢?不是说跟你一起来吗?”颍川也没办法,只得转换了话题。
“锦堂去京城了。陈老爹(锦堂他爹)脾气倔,这么多年也不肯到我们那边去见上一面,这次锦堂一下船就赶回去,哄两位老
人家去了。”作为断袖无论在何处都是不能被大多数人理解的,而有勇气结为夫妻一生相伴的,还是要面临许多的压力和艰难
。别的艰难都容易克服,唯有对父母双亲的愧疚,要一生如影随形。
我和锦堂、仁华三人是这样,颍川和石磊这一对,同样是如此,提起来只能相对叹口气。
又聊了会儿,看着时间已不早了,别过了颍川和石磊,带着月儿和浅野十四郎往回返,但走到一半我又停住了,“月儿宝贝,
你先回去吧。”
“爹还要去哪?”
“我先在外面躲躲,等你回去哄好了你管奶奶,确定她不会用扫帚赶我,也不会坐地上哭,我再回去。”我可怜巴巴的对他说
道,“儿子诶,爹可全指望你了。”
“哎,真拿你没办法。”他小大人一样的语气说道,“这事交给我吧,你找个地方先歇着,一会儿我哄好了去接你。”
我如蒙大赦。我儿子别提多会哄人了,他那一张嘴都能把死人给说活了,尤擅讨老头老太太的欢心,他的一句话,比他仨爹绑
一块都强。
“十四郎,你跟月儿一起回去,等他把事情办好了,你去杨柳堤那找我。”十四郎和十一郎是亲兄弟,十一郎保护锦堂去京城
了,十四郎便接替了他在我身边的任务。
瘦西湖的杨柳堤曾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那里不仅有杨柳依依、芳草萋萋的娇柔,有波光岚烟、雾霭朦胧的婉约,那里更有莺声
燕语、深情款款的缠绵。
我便爱在这里闲坐半日,偷听草窠里,山石背后,绿柳丛中情人的窃窃私语,品评一下这个哥儿嘴可真甜,那个妞儿可真傻,
诸如这类,倒也其乐无穷。
找了一块面湖的山石坐了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大概现在已经是盛夏,草窠里虫蚁多,哥儿、姐
儿多转移阵地了,盛夏时节乘船在湖上游玩才是最惬意的。
放眼湖上,船身细窄的梭子小舟,往来穿梭如织,船家的船歌随风阵阵送到我耳中,记得我去倭国之前在这杨柳堤岸上也曾乘
上一条这样的小舟,那船家的船歌却与这些个有所不同,似乎更温婉动听几分。
回想着便随口哼唱了起来:
“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呀,
迎着风儿随浪逐彩霞。
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
水乡温柔何处是我家。
……”
雷丰瑜举着一支糖葫芦,漫无目的的游逛着,手中的糖葫芦红艳艳的,看着十分喜人,雷丰瑜竟一口也不舍得吃,但天气热,
那糖葫芦没多久就开始化了,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糖汁,山楂红艳艳的颜色也随之褪去了,雷丰瑜这时才哑然失笑,喜欢便多买
几支也就是了,何必不舍得,随即心中又是一阵黯然,大约自己不舍得的不是这一支,而是十多年前撞进自己怀里的那一支。
三两口把半融化的糖葫芦塞进嘴里吃了,一抬头发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瘦西湖的杨柳堤附近来了。
“这杨柳堤可是扬州的一景啊,子长还没去过吧?”雷丰瑜回头对一直跟在他身后,跟了半日的骆子长言道:“那边凉快,咱
们去那儿歇歇吧。”
第七章
天语的民风开放,女子上街抛头露面也是寻常,此时日已西斜,天气凉爽了下来,一些年轻女子便三三两两的撑着把油纸伞,
漫步在湖边,其清纯秀丽的模样,衬着灵秀柔美的湖光水色,也成了一道风景,引得往来行人不禁驻足欣赏,也使得雷丰瑜心
中那份若有似无的愁绪随之淡去无踪了。
这时一个撑着伞的少女走到雷丰瑜面前,“大哥,侬买花哇?”
原来这风景一般的女孩子竟是卖花女,没想到江南这里的卖花女竟也如此优雅。仅仅是两年之前,因为倭寇作乱海匪猖獗,使
得江南一度萧条,现如今已恢复了过来,不但如此,在麒麟船的远洋贸易带动下,百姓的生活似乎犹胜于前,此种情形从这小
小的卖花女身上就能窥见一二。
女子见雷丰瑜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从手上花篮里拣出一朵白兰花,羞答答的放进雷丰瑜的手里,“这
朵送给侬。”说完便难为情的跑走了。
雷丰瑜哈哈一笑,对骆子长说:“看来我也没太老呀。”前年那次重伤之后,雷丰瑜就有了一种苍老的心境,时时的觉得寂寞
,但又没有可疏解之法,只能寂寞更深,这小姑娘的一朵花,到让他觉得仿似一下子又年轻了回来。也许这一年多来,自己太
纠结于那段模糊的感情了,也许该放手时当放手了。
骆子长在雷丰瑜身边日久,此时见他一扫眉间阴霾,兴致极高的样子,也不由得心中欢喜,“江南这里人杰地灵,古往今来出
了无数才子美人,陛下不防在此多转转,说不定能有一番离奇境遇,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两人交谈着已来到了杨柳堤,雷丰瑜在堤岸面湖的地方找了处阴凉所在,坐了下来,骆子长为了给雷丰瑜那‘一段佳话’腾出
空间,于是在稍远处的杨柳丛中独自歇着。
“……
嘴儿轻轻唱呀唱不休呀
年华飘过歌声似水流
谁的船歌唱的声悠悠呀
谁家姑娘水乡泛扁舟
……”
一阵船歌轻轻柔柔的飘进了雷丰瑜的耳朵里,唱歌的明明是男子嗓音,但于低回温婉处却比女子更胜一分缠绵温柔,便似情话
一般低低诉说。
雷丰瑜转头循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丝织袍子,头戴一顶大大斗笠的男子,坐在一块山石上,旁若无人的哼唱着
船歌。这人衣着素雅但也考究,只是那斗笠却不同寻常,不仅大,上面更垂下来层层黑纱,将他的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雷丰
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人是诡异的武林高手,随即就否定了这可笑的想法,那人身形很是单薄,戴着那斗笠一副头重脚轻,好
像随时会被压倒的模样,而且细细听来,他的呼吸浅且促,很显然他非但不是个武林高手,还是个身体病弱之人。
那人似感觉到有人注视他,也转头看过来,一看之下,他口中的歌声戛然而止。
雷丰瑜见自己打扰到了对方,客气的解释道:“阁下的船歌唱的很好,在下若有惊扰之处,还望海涵。”
对方回过神来,“哪里,兄台客气了。”
“这船歌似与那些船家唱的不同,是阁下自己作的吗?”雷丰瑜指了指湖上往来的小舟说道。
“并非我所作,乃是几年前乘舟湖上时听艄公唱的,因词美曲也美,就记下来了,今日突然来了兴致,闲唱几句到让阁下见笑
了。”说话间看见雷丰瑜手里的白兰花,“这花不该捧在手上的,须知手上湿热,花很快就要谢了。”
“那要如何?”
那人走了过来,取过雷丰瑜手里的花,拔下一根自己的长发,将花柄缠上,然后系在雷丰瑜的衣襟上,“便该是这样,一枝花
,满衣香。”
雷丰瑜笑道:“原来如此。”但奇怪的是他没闻到什么满衣的花香,却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洁净淡雅的芬芳。
“这花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吧。”对方语气中明明是带着些许调笑的,可雷丰瑜偏偏似乎听到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阁下如此清楚这花的用处,该当时常接受女子送的花吧?”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论何事雷丰瑜总是不吃亏的。
“非也。”对方马上摇头否定,“我从来没收过女孩子给的花,因为我是个断袖。”
雷丰瑜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没想到你我还有同好呀。”
一下子感觉中便与此人熟络了起来,再交谈一阵,更发觉此人不仅言谈风趣,学识渊博,更兼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实在是难
得的聊天对象。
聊着聊着,雷丰瑜心中想起一事,“前些时候,大灾将至末日临头的说法闹得沸沸扬扬,使得一时间粮价疯长,各州府县乃至
京城皆被震动,若是让阁下来处理,可有什么妙法吗?”
那人想了想道:“若我是当今陛下,就捧起来一个大神棍就全解决了。”
“神棍?”
“陛下摆个神棍为国师,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定下个日期时辰,国师开坛做法,让百姓和国师共同虔诚祈祷,使天灾得破,那
大概除香烛纸钱外,别的就不会再长了。”那人说到兴奋处,摇头晃脑一副得意洋洋模样。
雷丰瑜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掀起对方的面纱,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但手刚伸到一半,对方的手已经抬起来挡住了他的手,
“兄台不可。”
雷丰瑜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有那种冲动,但直觉的就是想看看对方的表情,觉得一定很有趣很可爱,但这种做法的确太唐突了
。
讪讪的收回手来,“很抱歉,我无意强人所难。”
“兄台一定好奇大热天的我为何还要捂成这样吧?”那人并不着脑,拉起自己左手的衣袖,手背冲上抬起来给雷丰瑜看,“兄
台请看。”
那是一只极为苍白瘦弱的手,苍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根根毕现,纤细的手腕比女子的还要细弱,仿佛稍一用力
就能折断。莫名的一阵心疼,雷丰瑜伸手托住了对方的那只手,一刹那觉得对方的手在自己掌中剧烈的一颤。
“怎么了?”雷丰瑜一把扶住对方险些跌倒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