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来到提督府,同她的情分不浅,必定受其荫蔽,说不得要网开一面,放两个一条生路。岂料……
他自发呆发傻,那兵丁哪里肯等他。纷纷开枪射箭,利刃相加,端地留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神獒刚瞧出黑猫的反应
不寻常,待细追问,即时枪声响成一片,弹丸激射,满鼻子的火药气味儿呛人,只忙着躲避,无暇他顾。之前见到猫子
提起来的精气神,也因着血流不止,有些萎靡了,腾挪起来不如方才灵活,有些吃力。
刘二爷见状,暗自心惊,满心的纠缠,没个时间理出头绪来,只好留待以后分说了。不由分说一头扎入人群中,就在众
人的脚下窜行,月影乌瞳金丝虎那是有名有号的迅捷,奔跑起来无声无息,倘若在夜里,影子也难以捕捉到的,便是在
白日里,也如同一道黑光,钻跨踩头,不在话下。
兵勇们何曾将只黑猫放在眼中?不留意被他得了手,纷纷抬脚推撞,府中花园能有几大?兵勇们站得密集,唯恐误伤了
同伴,不敢刀枪来挡。如此几番,原先整齐有序的队伍,教二爷搅得大乱。但是挨着他爪子的,填上几条血痕;碰着他
尖牙的,少掉一块皮肉。都不是致命伤,却足以把群七尺男儿忙得手脚慌乱,互相扑打,好生热闹。
二爷趁机脱出身来,同另一端厮杀的神獒对了个眼色,当下不再恋战,就要逃去。
此厢大战正酣,谁也不曾留意从哪里飘来好大一块雨云,渐渐厚重起来,低压压阴沉沉,一似就此覆盖在提督府一般。
平地里卷起一阵狂风,湿漉漉、阴森森,直刮得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就在二爷将要跳出府墙的一刹那,云中积孕已久的一道紫龙腾空而降,足有桶粗,狰狞咆哮,直朝二爷劈来。耳边只听
轰隆隆一声巨响,沉闷如百万大军临阵击鼓,直震得头晕眼花,好一派天威赫赫,果不是凡人承受得的!四下里一片黑
暗,唯有那一道刺目电光,照的二爷周遭亮如白昼!
霎时间,天地缄默,在场的众人脑中皆一片空白,手中的刀枪火器多已掉落,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天崩地催的异相,连逃
走的念头也生不出一个。
身处漩涡正中的二爷,早失了神智,迎面扑来的阴风中,夹杂噼噼啪啪细小的电花,算是当头的先锋,刺得浑身发麻。
时间宛如静止了,眼瞧着那电柱从空中砸将下来,缓缓接近,压得空气也凝住了。
二爷不无遗憾地朝人群瞥去,那小姐怀中抱着受伤的白狗,同众人一般,威慑于天威,单是望着不能动。他把眼儿闭了
,犹可见那日艳阳下,美人款款,衣袂当风,摇摇摆摆,恰如仙子下界。怪只怪那一声三分娇柔七分怯的谢,荡在心里
头、梦里头,赔掉了性命也怨不起一分来——
不知二爷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1章
那黑猫双眼一闭,就要从容赴死。不料想就在神仙也傻眼的时刻,从人群当中跃出一道影子,纵身挡在二爷近前,电光
火石之间,谁也看不真切,那一道闪电已经打在身上。
轰隆隆过后,咔嚓一声,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泼浓厚的浆液。
头一道过后,云层不减反增,愈发凝聚起来。天地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提督府这一方寸地界上空,紫光闪烁,稍
微见得四周情景。
二爷闭着眼睛也猜得住了,如同一桶热油灌进了肚腹,活生生炸透了心肝脾肺,疼的叫都叫不出来。不等眼皮掀开,泪
花子奔涌而出,和着血水流下。抬眼看时,但见那头只会同自己撒娇撒痴的笨狗,把他护在身下,把一对儿湿漉漉地眼
睛来瞅着他,又是无辜又是可怜,满满地一钵关切。喉咙里头咕噜噜发出些响声来,甫一张嘴,猩红一股一股地从中呕
出,倾倒了二爷满头满脸。
——走……
二爷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咧了一咧,笑了。老天爷好作怪,早不教我听得懂他讲话,这个时刻,还施地劳什子恩?平白
填二爷的心堵。
——兄弟,你在这,我走不了了。
神獒怕已然不能称为个整体了,小牛犊半大小的身躯,单剩下个脑袋同前肢,颈子往下,脊椎也成了灰,熟肉烧焦的臭
味不断冲进二爷的鼻腔,他自己也不知何时丢了尾巴。如今三耳猫成了无尾猫,那巨犬成了半头犬,也算得比翼双飞、
连理同枝不?
二爷眼眶子发烫,他这个兄弟,为他挡刀挡枪,如今连雷劈也挡,可不是把自己当成防弹衣、避雷针了?兄弟,承你的
深情,教我怎地报答?
头一道落雷过后,众人尚不曾缓神过来,兀自惊愕巨变。那白塔真人窝缩在明珠小姐怀中,他心里头明白,这道雷可不
止是来劈猫的。倘若细究,不论杀孽沉重的神獒,或者行为不义的自己,皆逃不过这惩恶驱魔的天雷。第一道虽然凑巧
过了,接下来又不知能否幸运。
它心中盘算,愈有些发虚,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就不轻不重把那明珠小姐咬了一口,小姐吃疼,这才回神过来,
一见众人痴傻呆愣地模样,叫道:“开枪!还愣着作甚!它们是作恶多端,老天爷也不依了。此乃天意,尔等乃敢不从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明珠小姐的话来得突然,个中又有十足煽动的意味,甫见识造化之力,一众兵勇宛如惊弓之鸟,还有个不从的?碍于云
层中雷闪不断,无人胆敢高举铁器,随地捡了些木头棍棒之类握在手中,三五个挤在一团,互相鼓推前进。
要说那神獒已是个风中残烛,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巴望着瞧着黑猫逃出生天,休说攻击,连动也动一下不得,那还有反
击的气力?只是他方才不顾一切扑上前来抵挡落雷的那一幕,着实让人心中生畏,饶是他必死无疑,然而百足之虫死而
不僵,谁保得准他不会绝地反击,临死拖一个垫背的?恁般神勇凶悍,即使单剩下个脑袋,只要不尽数化了灰土,就不
能等闲视之。
这一方有所忌惮,动作缚手缚脚。那一方却是背水一战,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半分也不恋栈。二爷早将白狗叫醒明
珠的举动瞧在眼中,复听得小姐的那一番话,不由得一声惨笑,把那神獒再看一眼,虽然还站立不动,两眼已经灰白,
却是气绝了。
——兄弟,等我。
这只没了尾巴的月影乌瞳金丝虎,在一片昏暗当中,化作一支黑箭,嗖地射将出去,直奔明珠小姐!
白塔真人虽然披了一身狗皮,到底是个活人,只在偶尔电闪时借着微光瞧得个大概,不能夜视。此时更是全神贯注在兵
勇身上,何曾防备那只黑猫?
刘二爷轻而易举绕过缓慢推进的众人,临在富察明珠身前四五步开外,借着一块石头一跃而上,嗖地扑在白狗身上。
小姐面上强子平定,实则也吓得不轻,究竟是个弱质女子,黑暗中失了视觉,其他感触格外敏感,忽闻一声不善风声,
继而怀中一沉,惊骇欲死,等不及细察,唬得将怀中连狗带猫一发猛地掷了出去。
此举正中二爷下怀,一对尖牙刺入白塔脖颈中,任凭他死蹬活踹,就是不肯松开。只恨他的牙短,不比神獒一般凶悍,
只能咬进一小寸。引以为傲的锋爪也不能奈何白塔皮糙肉厚,到底不能致命。
那白塔受了抓咬,心中已有分教。他同黑猫曾经交过手,自然也晓得他的爪牙不堪致命。眨眼之间,脑中转了几个弯,
暗道此时周遭人目众多,不宜大动。既然不能拿我如何,不若将计就计,同他少作周旋,待旁人发现时,借人手杀他,
即可不用暴露真身杀他,岂不绝妙。打定主意,发出阵阵呜声,好生凄惨。
昏暗当中看不分明,小姐只隐约见白狗在地上翻腾,也不敢冒然上前,口中呼唤家人去取灯球火把来,自己不断呼唤那
白狗的名字,着急非常。
然而二爷的打算却不在此。
两个纠缠一阵,一道电光闪过,云层内第二道雷电孕育成形。一个念头猛然闪过,白塔真人教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也不
顾暴露不暴露,人立而起,想要甩开黑猫。哪里还来得及?
闪电过后,第二道雷击轰然而下,较之头一道愈发壮大,足有磨盘面粗大,兵丁早在电闪时就将小姐拉拽到圈外,那雷
电降下时,四周围空空荡荡,只剩一猫一狗。
白塔真人呼救道:“小姐救我!”
月影乌瞳金丝虎——刘伟把他死死在怀中,一对猫眼瞪得浑圆,不无得意地朝天喵嗷一声嗥叫,好似迎接一般,眼睁睁
瞅着那条光龙无声无息一头砸下,全然无所畏惧。
——兄弟,我来了。
——轰隆……
尘埃落定,天罚过处,惊现五丈开外的巨大焦坑,一人多深,当中灰渣也不剩下。不论是逆天而来的黑猫、或是丧尽天
良的白塔,一发化作尘土,再也不存于天地间了。
天空中乌云渐渐散去,复见白日青天。图海提督率领一众火枪手赶回,口中不住心肝儿、乖女地叫,看见府内这一片狼
藉,兀自孤零零立在那处的半只巨犬,以及尚沉浸在白狗开口呼救的惊诧中呆滞的明珠小姐,迁怒之下,高声咆哮呼喝
将护主不利的兵勇通通下狱……
藏身在草丛当中的金玉奴,甩了一甩身上的泥土灰尘,轻轻巧巧跳上墙头,落在后巷中,早有个人等在那里。却正是金
棺村古墓中的林中老鬼不差。在他的身边蹲着一只大肥猫,正舔爪子抹脸,瞧见金玉奴落了下来,就站起身,同它磨蹭
。
那老鬼沉吟片刻,冷冷哼道:“我道他异世来的有多大本事,不过如此……毕竟要寻个福大命大的来,才得用处。”言
罢,带着两猫悻悻而去……
城外的太平军攻势不曾减缓,守城的灵州兵勇自然也不肯松懈,双方依旧僵持不下。马大人坐镇城墙,心中暗骂图海提
督不会挑时间。张小辫张三爷为避野狗,躲进了猫仙祠,不防备教人揪住了小辫子……
密林中,那只三眼老狐朝着灵州的方向叹气不止,又有一只不成年的小狐狸跌撞过来,挨到身边撒娇作耍。老狐狸见状
,以额触之,那小狐狸教拱个趔趄,就地打了个滚,沾了一身的落叶,复又皮实地站了起来,死皮赖脸粘上来,逗得老
狐狸开怀……
方才的风波,倘若不是果去掉了三个性命,怕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个人各司其职,谁也没停下脚步。天灾人祸、兵荒
马乱的年月,人死了都顾不上,何况三只畜生?便是皇帝老子死了,活着的人依旧要活下去。人的命数尤为难测,今日
他死你活,说不得明日就要轮在自己头上,却是哪个也逃脱不了的。
有分教:细推生死兴亡数,尽属阴阳造化功。
这一段说话到此算是完了,讲的好坏诸位看官多多包涵。就同讲话的先前说的一般,这世上人眼法网好逃,天数冥冥难
躲,休要欺天不开眼,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朝做的,是善是恶,终归有个报应。切勿贪图命定以外的富贵,须知人生福
禄有限数,一旦耗尽了,那厄运就该找上门来,再也没个翻身。却把一首古人的话做个结语,夜深雾重,诸位看官好自
珍重:
苍苍不是巧安排,自首皆由自作来。
善恶理明难替代,影形业在怎分开。
突当后报惊无妄,细想前因信正该。
此事从来毫不爽,不需疑惑不需猜。
“伟——刘伟!”
刘二爷腾地坐起来,后背撞在椅子上,发出碰的一声响,脸上的表情有些云里雾里,看网管的眼神都发直。
几缕初阳从换气扇的空隙里钻进来,笼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又有些冷。
“见鬼了你?”
既然是熟客,说话也不那么拘谨,半开玩笑地拍了刘伟一下,指了指电脑的右下角:“都七点半了,给你延了半个小时
了都——咋样,够意思吧!”
刘伟顺着他的手指头看去,方方正正一个箱子,上头花花绿绿的图画——啊,对了,这是电脑……
“都是哥们,不用谢我了。你赶紧走吧,等会老板来了,肯定得削我。”
刘伟脑子混混僵僵的,一个个片段接连闪过,就从雷龙呼啸而下,一路往前,神獒替他受劫、大战白蛇、龟山遇袭……
最后定格在网吧上网时,遭遇地震。
“地震……”刚想问是不是地震过,已经被网管推到门外,人家急急忙忙回去打扫消毒了,剩他自己站在门口,直愣愣
地看着往来的人群,上班的、上学的、买早点的、遛弯回来的……一眼看去觉着很熟悉,细细看又觉着很陌生,眼前就
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他摸不出去,外头也进不来,没有一点真实感,像是在看3D电影。
过了好一会,人群独有的嘈杂声才传进耳朵,他听得很仔细、很认真,仿佛想要靠这样的方法把自己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
“……不是跟你说让你早点起来,迟到了怎么办……”
“大蒜怎么涨得这么贵了?上次才……”
“我靠,这谁家的狗啊——是狗吧?这么大个,什么品种的?”
他无意识地朝最后一个声源张望,一群人围成挺大的一圈,当中好像有什么。二爷歪了歪脑袋,也许他还想动动耳朵或
者甩甩尾巴,但是这两样他都没有了,不觉有些丧气,迈开两脚朝人群走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