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宸笑得开心。
“许老师头疼了?”
“非常头疼。”我揉着太阳穴:“你为什么要让小幺知道我回来了呢?我记得我没挂过你的科吧……”
“是林老师传的消息。”夏宸干脆利落地把林佑栖抖落了出来:“顺便提醒你一下,许老师,我觉得林老师在搞一个计划,是围绕你策划的。”
“不管他,林佑栖就喜欢玩这些……关键是小幺什么时候回去?”
“老师走的时候和我说后天下午才能回来。不过许老师愿意听我几句话的话,我明天早上就可以让老师回家。”
“什么话?”我警觉地问。
我可不会忘记,这个十九岁的青年,是李祝融最器重的表弟,比家人还亲近一点,因缘际会,他又一直在读书,我竟然没有见过他,不然也不会让他钻了小幺的空子。
我印象中,夏宸比李祝融可冷静得多。
“许老师,今天我说这些话,你也许会觉得,我又是一个说客。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青年声音温和,娓娓道来:“我哥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会为了得到某样东西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甚至可以为此改变人生计划的人,他从不计算事情值不值得,只决定要不要做。他不会放弃,不会暂停,不管最后事情怎样偏离轨道,怎样狼狈不可收场,他也绝不会放手。”
“许老师,你在北京呆过,你该知道我们几家的状况。你当初认识我哥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你这半年也许会觉得他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简直像一个陌生人,让你害怕。但是你也会发现我二叔和郑野狐几乎没有变多少,你知道的,他们两家没有别的继承人,而我哥家里的状况你应该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需要代价的事,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勤奋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有时候必须牺牲掉某些东西。许老师,你可以不赞同现在的李祝融,也可以反驳他,甚至离开他,这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能鄙夷他。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因为不懂而称呼他为怪胎,但是你不可以。”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具煽动力,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夏宸淡淡说道:“他爱你。”
第39章 宣言
第二天一大早,天大概刚亮的样子,被小幺狠拍房门叫醒。
“你快出来!厨房要炸掉了!流氓要毒死我们!”
我被他吵得不得安生,钻进被子里想再睡一会,但是热得睡不着,只能爬起来。
熹微晨光里,林佑栖穿着一件白衬衫,挽着袖子,很严肃地站在流理台前面煎鸡蛋,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支烟,吸了几口,面无表情地把焦了的鸡蛋从锅里面倒进垃圾桶,弹了弹烟灰,又磕了一只鸡蛋。
“你煎鸡蛋都不倒油的吗?”我整个人都是松散的,准备去洗漱,实在看不下去,指点他一下。
林佑栖皱着眉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软化起来。
“好吧,我来煎。”我无奈地说。
他毫不犹豫地移交了平底锅的控制权。
“我要吃糖心蛋,瘦肉粥,还有凉拌海带丝。”他站在一边悠闲吩咐道。
“我要吃鱼粉,还有辣牛肉酱,辣椒油没有就算了。”我还来不及回答林佑栖,一边的小幺已经嚷了起来。
他们脸上一副“我好饿但是我还是要吃一顿这么难搞的早餐”的表情,坦荡得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叫我起床做早餐的。
“蒙肃,你要吃什么?”我没有接他们的话,问正从卫生间出来的蒙肃。
“和你一样就行。”
被小幺逼问一上午,事无巨细全部问到。蒙肃行事风格还是有点西式,不喜欢触及或被触及隐私。拿了一本带来的书在阳台上看,小幺抓着我不停逼问,最后得出结论:李祝融果然是一个十足十的人渣。
下午夏宸来接小幺,说嘉明在上幼儿园。下次带他来看我,小幺很不爽他没把嘉明带来,冷着一张脸。在那生了一会闷气,最后还是乖乖跟着他走了。
第二天早上,去学校转了档案来,我让蒙肃先回去,说我等下还有事。
蒙肃竟然也不问我有什么事,自己把车开回去了。我从学校出来,坐公交去李祝融在C城的工厂。
他手上握着一个重工制造企业,在全国数一数二,很早前,我就开始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他的报道,一般出现在一些市级城市吸引重工企业落户的新闻上。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名字出现在一堆辉煌的头衔之后,竟然也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他确实是和火神祝融一样的性格,虽然他喜怒不写在脸上,但是他和祝融一样,都能逼得人用头去撞山。
接待我的是研究室的人,这样事关国家命脉的企业,科研人员绝不会比重点科学研究所差。
我不是机械制造专业,但学物理的人本来就是百事通过,既然我们要学艰深晦涩的高等数学,也能在化学领域插上一手,还引导了每一次动力革命,那去弄一下机械,也没什么问题。
当初读书的时候,我和黄曦两个人是最擅长捣鼓东西的,那一届班里只有一个女生,所以是班花,她和黄曦提了一句,说实验室没有圆头玻璃棒了。黄曦打了鸡血一样,拉上我,在寝室用酒精灯烧了十多根玻璃棒给她。
这次回去,听说那女孩子的孩子都已经四五岁了。
不知道远在美国的黄曦有时候会不会偶然想起,当年他为了一个女孩子烧了一整夜玻璃棒的那些日子?
因为反正呆不长,我没带档案过来。他们问我要体检报告,我只好敷衍一下。
新办公室很明亮,不是格子间,而是一间一间三面是磨砂玻璃的小办公室,中间就是会议桌,我刚在办公室坐下来,研究室的组长就过来叫我,脸上神色稍复杂:“七楼。”
办公楼总共七层楼。拿最高的一整层当办公室向来是李祝融的行事风格。
“说我没空。”我认真地把空文件夹一个个码起来。
组长一脸为难地走了,大概十分钟之后,又进来了:“有……有人带你去参观……”
站在走廊上等着我的人,身形修长,黑色西装,夹着一支烟,眼睛眯得狭长,像一只慵懒的豹子。
“走,先带你去吃饭,再去到处看看。”他轻车熟路招呼我,伸手来碰我肩膀。
我本能地弹开了。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来工作的。我不想和你碰面,我希望这一个月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冷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
“你跑到我公司里来工作,却说不想见我?”他倨傲地翘起嘴角:“跟我认输有那么难吗?”
“我想你误会了。”我耐心反驳他:“我来这里工作是因为郑野狐,他威胁我。”
“他威胁你?”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又露出了那种骄傲神情:“这是个好借口。你是因为狐狸威胁你才回来的……老师,我威胁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回来呢?”
“你喜欢我,而郑野狐不是”我简短解释:“所以我怕他的威胁。”
如果我没看错,那一瞬间他眼里是有惊讶的。
“他威胁我,所以我来了。但是我不想见你,所以请你让开。”我索性一次性说出来:“你也许不习惯,因为我很少和你说‘不’。但以后你可能要慢慢习惯了,因为我现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墨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简直要烧起来。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和他对峙着。有个员工想要进办公室,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又缩了回去。
我不指望他相信我的话,他的自负顽固得像南极最古老的冰山,这种小打小闹是打动不了他的。
“老师,不知道你回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不是这么嘴硬。”他带着冷笑,挑高了眉毛,道:“不过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那一天不会来的。”我一字一句和他申明。
“因为那个蒙家的小杂种吗?他……”
“这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冷笑道:“老师,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你给了他什么,让他这么为了你找死……”
我有很多种反驳他的话,我想说,蒙肃不是找死。我也想说,你这种人,不会懂什么是同情,什么是友谊,什么是君子磊落……
但我最终也是疲倦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手臂上的力度骤然加大,他几乎把我骨头都捏碎,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放开我,我要回办公室……”
“不许走。”他大力抓住我手臂,一路拖着我,不知道往哪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吃饭!你这疯子!”我被他拖得踉跄,一路都是办公室,不敢破口大骂,只能压低声音吼他:“你发什么神经!有多少人看着!你以为你是小孩吗……”
“闭嘴!”他把我推进一个电梯里,自己也进来,电梯里一个人也没有,灯直接跳到七楼。
“你们上床了吗!”他把我按在电梯角落,金属冰得我整个背都是凉的,他伸手掐住我脸,咬牙切齿对我吼:“你很喜欢他吧!他不是物理天才吗!你就喜欢搞那些破物理,对吧!”
我只觉得胃部痉挛般痛起来,我有那么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我带到豪华办公室,径直扔到卧室,脱掉自己上衣,动作熟稔吻我,咬我脖子,他那样愤怒,连眼睛都是红的,像失去理智,但我清楚,他不会打我。所以我敢挣扎,虽然无济于事。
他不过是一个性格乖戾的孩子,心爱玩具被人抢了,迫不及待想宣示主权。
但没有一个孩子,有他这样的破坏力。
他的愤怒他的骄傲,是要牺牲别人的尊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站在玩具的残骸旁边,倨傲地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
舌头被大力吮吸,四肢都被压制住,这种像解剖台上青蛙的姿势让筋骨很痛,我身体里像是多出了一根神经,有人捏着一段用力一扯,整个身体都痛得弹起来。
“好痛……”我竭力蜷缩起来:“小哲,好痛……”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喘过气来,肺部像是忙不过来,我缺氧。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米白色的天花板,我试着把手握成拳头,但是没有力气。
李祝融坐在床边,他大概觉得我是心理作用,总之这让他很挫败,但他不能在这时候和我吵架,因为我现在半死不活。
但是他也不甘心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所以他恶狠狠地申明:“你等着吧,不到一个月,蒙肃就得消失。到时候你还是得回来……”
“我不想回来……”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连吵架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发表自由宣言。
他抿着唇,他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倨傲地总结道:“等过几天,你气就消了。”
“我很累……”
“你睡吧,睡醒了吃饭,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下午回到林佑栖家,带蒙肃回了我在学校的宿舍。
“我要在C城待一段时间……”我和他解释:“有人找我帮忙,我要在这待一个月,你怎么想?”
“可以。”蒙肃一脸云淡风轻:“明天我去你家里把我的书搬过来。”
“你不问我要留在C城做什么吗?”我直视着他眼睛。
他目光澄澈地看着我:“你到五十岁还要搞物理,不是吗?”
“是啊,五十岁。”
第40章 美国
蒙肃早上七点就走了,我十一点才爬起来。
大概是以前当老师当惯了,看见迟到也惊慌不起来,慢吞吞吃了早餐(?),坐公交去上班,太阳很好。工厂里进门有很长一段花坛,竟然种了不少三色堇,都开着漂亮的花,欣欣向荣。
我走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吃中饭的时候。
有人招呼我去食堂,我说我不饿,
事实上,我这个决定做错了。
因为不到十分钟,李祝融就打电话来问我在哪,我说在食堂。
他说:“几楼?”
“二楼。”
“食堂没有二楼。”
我作惊讶状:“一层楼装得下那么多人?”
“别给我转移话题,三分钟到门口来,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去。”
“你还有两分半钟。”
“神经病。”我挂了电话。
两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了附近某栋建筑的天台上。
我看见李祝融的车开过来,停在办公室楼正门口。他平日威严太过,有员工吃完饭回来,认识这是他的车,远远地绕着路从后门进去。
我连电话都关机了。
我看见他从办公楼里出来,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我坐了下来,靠在墙上,开始看我从办公室带出来的文件。
天气太好,看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决定把外套铺在地上,睡上一觉。
我以前睡觉很浅,这几个月,越来越难吵醒了,等我感觉到摇晃的时候,已经是被扔在某张柔软的床上。
周围是地道的欧式装潢,窗帘是墨蓝色天鹅绒。这地方太熟悉。
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我仍然心有余悸。这房子里死过不止一条人命,我不知道他竟然还会住在这里。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
北京的人,叫他儿子小阎王,他自然是阎王爷,百鬼辟易,水火不侵,别人弄脏了他的房子,他弄干净之后,该怎么住还怎么住,完全不放在眼里。
房间里开着灯,看不到外面,我翻了个身,想爬起来。
“别动……”李祝融按住我:“想喝水?”
“几点了?”
“还早。”说完,他伸手又按住想要起身的我,皱着眉道:“七点四十五。”
我肩膀被按住,挣扎着去够放在被子上的衣服,他用一只手轻松按着我,让我动弹不得。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两人都一言不发,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地较力,我挣扎出一身汗,听见他闷笑,忍无可忍吼他:“放开我!我要回家!”
“你家就在这,你还想回哪里?”
我没法和疯子讲道理,咬着牙挣扎,他大概怕我急得岔了气,终于放开手。我迅速抓过衣服,装作要穿,趁他不注意,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哪来这么快的速度,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我手腕,像擒拿一样,把我摔回了床上。
“混蛋!”我被摔得人都是晕的,大骂着挣扎,他明明一只手压得住,还借机翻到了床上来。
“你再说一遍!”他一手撑在我脸旁边,眼神危险地俯视我。
“……”
“怎么不骂了?”他继续维持俯视姿势。
我傻啊?这种惯用的招数我会不清楚?十年前之所以顺着程序走,是给你借口往下做。现在我压根不想和你有一丝牵扯,还陪着你玩这种桥段?这招数连我教的那群女学生都骗不了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