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胜下楼的动作没有刻意轻避,围坐在客厅里的几个人自然都对他投来了注目。
有礼的回以笑容,大方自然的走到牧华身边。
他的双眼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是循着几人绕了一圈,最后开口先唤的还是牧华:“老板。”
这出口的称呼并不带着任何其他的意味,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习惯。
然而此刻,秦胜的这声称呼却成了他人口中调侃的话题。
“出了公司还这么敬业,看来牧总身边的人个个都敬业得很。”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徐家千金,徐苒小姐。
“苒苒,别没礼貌。”柳清远对徐苒摇了摇头,带着歉意看向秦胜:“抱歉,别放在心上。”
秦胜本有些尴尬,柳清远的话正给了他个台阶下。
他不知道牧华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千金,让这位千金迁怒之余把矛头对向了自己。
心里不舒服,嘴上却要打圆场。
“哪里,柳总严重了。”
“哥,他来也没和我们打招呼,只顾着他那老板呢。难道就我不懂礼貌,他偏懂吗?”
“苒苒!”柳清远提高了嗓子,打断徐苒的话。
徐苒冷冷瞥了眼秦胜,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时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牧华。
见他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禁一撇嘴角。
柳清远担忧的看了眼秦胜,见他只是笑得无奈,表情像是松了口气。
“牧总,真不好意思。苒苒她平日被宠惯了。”
“哥!”徐苒不满的喊了声,瞥见张妈正从厨房那走出来,忙转身往那里去。
秦胜默默的看着徐苒走近张妈,从张妈手中接过碗筷。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徐苒的真性子。如果是,那么他想,她会是个好主母。
显然,注意到徐苒动作的并非只有秦胜一个。
“她其实是个好姑娘。”
替她说话的,不是她的表哥柳清远,反而是向来不屑女人的牧华。
“阿胜刚才是有欠缺的地方,让徐小姐生气是他的不对。”
牧华看着秦胜,抬了抬下巴,指向徐苒的方向。
“待会记得去跟徐小姐道歉。”
道歉。又是道歉。
秦胜毫不犹豫的点头,视线从牧华的脸上移开。
他表情淡漠,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心思。
他把这句话当真命令,而自己,则是理应服从命令的下属。
只要这样撇开多余的感情,他心里就能承受这句“无关紧要”吩咐。
“清远,你有一个好妹妹。”
“牧总别夸她了,她可是被宠坏了。”
“在这里,就不用那么生疏叫我牧总了吧?”
“那么,华?”
“呵呵。走,咱们也过去吧。”
秦胜听到这里,木然的看向俩人。
牧华正搭着柳清远的肩,满脸笑意的走向徐苒。
有什么已经在默默改变,他体会得到,却不能阻止。
或许就这样静静在背后看着,直到他走出视线,走出生命,自己才会觉得清醒。
“阿胜,愣着做什么呢?”
皱着眉回头看向秦胜,牧华的眼底有着一闪而逝的不忍,却被巧妙的隐匿。
“还不过来帮忙?真当自己是客人,让徐小姐当家?”
“华,你这话说得真是……”一旁的柳清远跟着他调转视线:“别让人误会了。”
牧华挑眉:“误会?能误会什么?”
不再看秦胜,他又一次关注起眼里的佳人。
“让苒苒当家吗?我牧家倒真缺了这么个人呢。”
他唇边洋溢着笑容,他眼底的轻佻已不复见。
将这些尽收眼底,秦胜也跟着勾起唇角,只是笑得太过难看。
15.倚靠
懦弱的活着,卑微的存在。无论是哪种,看起来都一样让人觉得可怜。而现在,他又多了一项必须做的工作,那就是封闭自己。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瞎子,看不见任何画面。好的坏的,都入不了自己的眼。又或者,他也该是个聋子,听不见别人怎么说
,也就不会逼迫自己去遵从。
可他不聋不瞎,他完好无缺,所以他只能循规蹈矩。
有人要他道歉,而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不能反抗的存在。
所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着那俩张惊讶的面孔,在自己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用上自己最诚恳的声音,说出那句:“对不起。”
他不知道在别人的眼里,怎么看现在的自己。至少在他自己看来,现在的自己比起别家饲养的忠犬来,毫不逊色。
“你是怎么说话的。以为道了歉就算了?一句对不起,就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吗?”
那张说话的老脸,现在在他眼里已经彻底扭曲。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人喜欢咄咄逼人。也不懂,怎么会有人如此熟练的操纵
着自己的五官表情,简直比变脸绝技更为惊人。
前一刻慈眉善目,后一刻青面獠牙。
自己很想提醒他,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他那般的绝技与功力。刚才那句对不起,在自己心里练了不下十次。只是没想到,练习的
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大老爷主子要求太高,小人无能为力。
然而到嘴边的话,又成了“抱歉”两字。
好吧,就这样承认吧。
秦胜,你也只配做只牧家的狗。
看看你,能反抗吗?能有种反驳吗?
乱狂吠都不敢,别提咬人了。
如果将你放出去,别家还不屑要你。你看看,你已经连本能与天性都快忘了。
“好了爸,吃个饭开开心心的,别扫兴。”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说出的话却并不熟悉。
看吧,这就是现实。残酷又冰冷。
什么阴谋诡计都能上演,无论身在何处,不管什么场合。
俩个人不愧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不用排练,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演来得心应手。而自己这个外人,哦不,是忠犬。只要默默的
陪衬,做到安分守己,配合合作就行了。
这个饭,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却不能立刻离开。
主人给了你莫大的殊荣与恩赐,让你与他们同座,还有尊敬的外客。你能走吗?能说离开就离开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别忘了,你的角色。
胃部又开始翻搅,这已经成了近来的老毛病。一手悄悄的在桌布下用力的压着,另一只拿着筷子的手,细微的颤抖着。
他迫使自己不听不看,但他也知道,自己毕竟不聋不瞎。
只是越听胃越疼,手部的颤抖也就越明显。
这怎么行?身体都已经疼成这样了,他倒是不在乎心口的那份感觉。不过扫了兴可是件大事,吃不了兜着走的也是自己。
庆幸的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坐在偏远角落的自己。他们依旧谈着他们的话题,新闻,财经,属于他们世界中的男人与女人,还
有事业。
“没想到苒苒懂的不少,年轻一辈的千金小姐里,像苒苒这样聪明多才的可不多见。”
即便只是低着头没有看见,秦胜也知道说出这句话的老脸上,必定是带着笑容的。
“牧伯父别夸苒苒了,瞧她都得意成什么样了。”
“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情形,也就是这样了吧。
一家人?
被自己心里的说辞惊了一下,秦胜定定的看着空荡荡的碗。也许,这场意外的相亲会很顺利。
这是好事,真的是好事。
“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想先离席了。”
从座椅上站起来,他的声音还能维持正常平稳,这样很好。
“没事吧?”
担心的声音来自柳清远。也是,自己还指望什么,现在的牧华眼里,或许只有徐苒了。
“没事。”
秦胜摇了摇头,在众人可有可无中退下这本就与他无关的舞台。
独自来到后院吹风,回头迷茫的看着灯火通明的老宅厅堂,许久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也许是自己多心,说不定徐家千金本来就是这个性子。那么连自己都想给予肯定,她是个好女孩,她没有任何得罪自己的地方,
她出现的本身也没有任何错。
掏出怀里的药瓶,到了两粒吞下。夜风吹着他发,让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所谓的冷静,其实是不去想太多。不想太多,也就是能让自己好过。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打开那盒还未开封的烟盒,从里头取
出一支烟。
“啪嗒”
火苗骤然窜起,映红了面前的黑暗,也打亮了他在夜色里显得阴暗的面容。
“我不知道你还抽烟。”
“你不知道的还很多。”
并没有细想来的是谁,他只是反射性的回答。总之不会是老皇帝,也不会是大老板,那就行了。
收起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的烟升腾起烟雾,遮蔽了他部分的视线。微微眯起眼,试着抽了一口,呛辣的味道迫使肺部一下子咳了
起来。
还真是自找罪受。
“不会抽就别抽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背上有人轻拍,手里点燃的烟被人一把夺过。接着火星跳跃地面,泛起最后挣扎的光亮。
喟叹一声,今晚的空气里带着太多凝神的味道,让他不想清醒也难。
“你一定要管我吗?”
差了个“连”字,因为他不想自己被他看得太过可怜了。虽然,或许他早就那么认定了。
“你的身体才刚好。别忘了一个星期前你还在医院躺过。”
背后的声音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
“还是你想我再送你去一次?”
秦胜笑了,还笑出了声。柳清远的这句话真的踩中了他的笑点,让他一时情不自禁。
“如果每次都是你恰巧送我去,那我会觉得你一定对我有所图谋。”
事实上,他没有忘记上次醉酒是,柳清远的突然出现。自己明明问过好多次,他却总是避而不谈的话题。
“图谋吗?我好像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你的心思。”
看着那削瘦男人的背影,黑夜中的柳清远微一眯眸,眼中带着某种野性的气息。又靠近秦胜几步,循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的侧脸
。
心中突然一动,那淡漠到像要消失的表情,莫名撩动了他的心神。
伸手一勾,在对方显露惊讶的表情下将人拉近身侧,靠着自己的左半肩。
“你看起来很累,我不介意借给你靠一靠。”
这个人今天,还真是能逗他笑。
秦胜又一次笑了出来,暮色下,他放任自己靠着他,渐渐放松身体。
“谢谢了。”
“你总是对我说谢谢,可我并不爱听。”柳清远皱着没微垂视线,秦胜比他稍矮一些,此刻弯着身体靠着自己,又矮上几分。
距离上次自己送他上医院后,他似乎总是在对自己道谢。
柳清远不免想到,如果当他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他还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吗?不过,自己并没有打算让他知道,一辈子也不。
他说过要得到秦胜,那么就一定会得到。
不管用什么方法。
“那真是抱歉了柳总,你看我总让惹你不高兴,真是该死的忘恩负义。”
与柳清远的谈话让秦胜心里好受许多,胃部的疼痛也逐渐减退。听着柳清远玩笑般的话,自己也忍不住恢复本性,与他开起玩笑
来。
既然是朋友,他并不会吝啬藏匿起真实的自己。
柳清远突然大笑起来,接着突然凑近秦胜耳边,轻佻的说:“如果想报恩,不妨以身相许。”
而秦胜知道他是故意,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角,却没有推开他。
俩人的背影贴得很近,关系暧昧不明。远远看去,就如同亲密的情人,相依相偎,互诉衷肠。
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的两人将这些画面全数看入眼里。
调侃的声音带着讽刺的意味在牧华耳边响起:“看来,他还真是忠心耿耿。你眼中的好特助,原来兴趣这般广泛。”
“你想说什么?”一改先前的恭敬,牧华的声音透着冷漠,一双眼紧紧盯着楼下的画面。
“秦胜在牧家那么多年,替牧家办了那么多事,是该放他自由了。”牧老爷子叹了口气:“如果柳家少爷与他情投意合,你也就
顺着他们吧。”
看似说清,实则打探。他倒要看看,那些传到他耳朵里的风声的,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
牧华不动声色,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由握得死紧。
他看着楼下俩人谈笑风生,看着一夜都不曾真心笑过的人,在别的男人面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瓦解,流露出了不该有的情绪。
牧老爷子暗暗打量着牧华的面色,心里的决心又一次肯定。
他必须让秦胜从牧家消失,永远也别再回来。
“我去楼下看看。”倏地转身,牧华的步子有些急躁。
“给我站住。”牧老爷子唤住他,看着他挺直了背脊,停在门前的背影,嘴边带着冷笑与警告:“什么对你有利你心里最清楚,
别因小失大。”
“不用你来提醒。”冷冷的抛下一句,牧华“砰”地一声甩门离开。
16.演戏
和柳清远回到屋子是因为张妈的突然出现,看着张妈满脸惊讶的表情,秦胜自觉有点尴尬。
他不知道张妈看见了什么,他靠着柳清远?亦或是他与柳清远谈笑风生?
不管是哪一种,秦胜不觉得心虚,但尴尬不可避免。
“少爷和老爷让柳少爷进屋,时间不早了,外头风大。”
张妈走近俩人,往秦胜这边靠了靠。
柳清远点了点头,视线在张妈和秦胜间流转,略带探究。
“清远,她是我干妈。你先进去吧,别让老爷子他们等久了。”
他是客,自己算是主人家的狗。算来,他与自己并不该有太多交集。
秦胜笑得自然,待柳清远走远,才回头拉起张妈的手:“妈,让你担心了。”
“既然知道会让我担心,为什么还不好好照顾自己?”张妈眼底的温柔与慈祥,是秦胜最大的弱点。这个全心全意关心自己的女
人,也是秦胜放不下牧家的另一个原因。
“老爷子最近脾气不好。老宅里头本就没几个下人,这一下又回去不少。你啊,别惹老爷子生气,懂吗?”
她担心秦胜,她知道秦胜跟了少爷那么多年,也隐约明白秦胜跟少爷间的情谊不一般。只是,她可以当个瞎子,看不清楚瞧不明
白,不代表老爷子也能。如果让老爷子发现什么端倪,那最后伤心的一定还是阿胜自己。
秦胜笑而不语,他哪里会不懂。只是懂了又有何用,其中关系,张妈知道的太少。而作为她儿子,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让她不要
操心。
“妈,进屋去吧。”
他搀扶着张妈,边走边听张妈继续唠叨。那些叮咛嘱咐,温暖了他的心,也让他有了放松的心情,逗笑着回话。
俩人一路走回主屋,避开客人进出的正门,转而往偏门去。
月光柔和的洒在庭院里的石子路上,秦胜唇边还噙着笑,眼底还洋溢着小小的幸福。然而下一刻,却全数定格,僵硬在那张苍白
俊秀的脸上。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张妈没发现秦胜的异样,她的手还覆在秦胜的手背上,身体还与秦胜亲密的贴靠着。
“张妈,老爷让你来唤人,不是让你来闲聊的。屋子里还有客人,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