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德无量——傅鸢

我在沙发上坐下，说：“哪儿这么容易啊？”

池跃挪了挪风扇的方向，让它对着我吹，又扔了纸巾盒过来给我擦汗，说：“难说，你又不是没前科，去年就在床上躺了两天忘

记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的确，去年夏天我抽风，大中午的非要和梁笑去打网球，结果一回宿舍就倒下了，头晕脑胀张开眼睛也看不见

东西。

后来两天都是池跃打了饭菜给我送上宿舍一口一口喂我吃的，为了这个我被肖鸢他们揶揄了好久，至今还是个笑柄。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昨晚怎么了？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了，晚上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干嘛呢？”

池跃漫不经心地说：“看书，忘记回了。”

“什么破理由，回个短信能花你多少时间啊，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担心了一个晚上！”我有点不高兴了，每次池跃这么不冷不热

地跟我说话我就特别烦躁，这个人都什么毛病，有事儿不说自己憋着，看我着急他高兴？

而且短信的问题我跟他说了也不只一次了，又不贵，这么抠干嘛？省他一百条短信也不见得能买顿饭吃，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我

回一条呢？

“我又不是你离了手机就活不下去似的，没事儿就没事儿浪费那个闲钱干嘛？”

“不就一毛钱你至于吗？为了那点钱你害我失眠这叫得不偿失懂不懂啊？”

“懂，我哪敢不懂啊，你是少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跟你说了，没事儿，少爷你今晚不会再失眠了吧？”

我瞪大眼睛看池跃。

我只顾着抱怨，都没发现从刚才开始池跃跟我说话就夹枪带棍的，他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你给我说清楚。”我上前去拉住了正要去阳台的池跃，说：“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你没得罪我，是我自取其辱行么？”

“池跃！”

池跃不做声了，眼睛也不看我。

“你解释清楚刚才那句话。”我忍着怒气看他。

池跃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昨天为什么说我家是做生意的？说得我爸跟个富商似的？”

我愣了愣，并没有想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不过看着他的眼神，我还是有点慌乱：“我就……随便说说……我只是觉得你不想被

我爸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怕你没面子才这么说的，而且那样我妈对你的印象会比较好……我又没恶意……”

“你还叫没恶意？”池跃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家给你丢脸了，你直说就是了，这么扯谎恶心谁呢你！是不是

在你家面前我就得自卑，如果说实话我就活该被歧视？是不是说出来你都觉得玷污了你爸妈的耳朵？还是连你陆晓都已经开始看

不起我了！”

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来回答他，眼泪就已经落下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字眼会从池跃的嘴里说出来，从来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往我心里扎。

为什么要这么骂我？为什么要这么冤枉我？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他明知道我比爱自己还要爱他，为什么还这么说我……

我当时真想抽他一耳光，可是又觉得这个举动太像个小女孩儿，所以放弃了。抹了把眼睛，我越过他，开门离开。

我一直知道我们俩之间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有些很好解决，有些却很棘手。比如我们的性格，我们的想法，我们的前途，我

们的家庭。

可是我没想过，他对我，居然会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他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想要伤害他，也不相信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

第二十二章：陆晓：肖鸢的开导

走出楼梯口，正对上临近正午的太阳，我有点晕，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

踌躇片刻，我慢吞吞地走向宿舍。

看着我钥匙串上已经许久不用的那只钥匙，我忽然想起搬出来的时候，关扬跟我说的那句话。

娘家永远欢迎你。

得，我自己送笑话上门给他们看了，受了委屈就往回跑，不是娘家是什么。

翻了个白眼，我真鄙视我自己，跟池跃在一起后，我越来越没出息了，不管大事儿小事儿，就没有不往心里去的。我记得我以前

还是挺洒脱一人，怎么一遇上池跃，我就，就变成这样了呢？

可是……可是不都是因为我爱他吗？难道池跃就真的感觉不出来我对他到底有多在乎？他说那些伤人的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

么想的？

无从得知。反正对池跃，我就没真正了解过，他有话总是不说，今天只是恰巧咱们俩心情都不好吵了起来，以前呢？以前他是不

是也经常会这么心怀不满，只是自己硬生生憋回去了？

好几次，我都想回头算了，可是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又逼着我往前走。

池跃说的那些话，我实在是受不了。

回到宿舍，梁笑和关扬都不在，肖鸢正半跪在床上收拾被子，看见我回来，半天没回神。

我颓丧地坐到我快两个月没碰过的椅子上，看到许久未见的舍友，委屈顿生。肖鸢眼神好，估计在上面看到我的红眼睛了，手忙

脚乱扶着梯子就下来，凑到我跟前。

“晓晓，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啊？”

我郁闷地撇开头，说：“谁哭了！你别瞎说！”

肖鸢把自己椅子拖到我跟前坐下，问：“跟池跃吵架了？”

我说：“我就非得跟池跃吵架才能回来？我就想回来看看成不成啊！”

“成成成，”肖鸢又跑过去把他装着水的杯子递给我：“来，喝口水，有事儿慢慢说，别急嘛。”

我灌了一大口凉白开，说：“你就等着看我笑话吧？”

肖鸢忍不住笑了笑，拍拍我的脑袋说：“小屁孩儿，你又想怎么折腾自个儿？我说是你就爽了？在池跃那儿受气了想回来跟我撒

野啊？咱们谁跟谁啊别这么幼稚成么？”

我丧气地垂下脑袋，怎么谁都能轻易地看穿我？

除了那根木头。

“说吧，怎么了？你要什么都不想说肯定不会跑回来的。”肖鸢接过水杯放到桌子上，耐心地看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你说池跃那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啊？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

肖鸢挑眉。

我推了他一把，说：“你要笑话我就滚一边儿去笑。”

肖鸢无奈地摇摇头，说：“陆晓啊，其实我挺佩服池跃的，我估计要是咱俩谈恋爱，一个星期不到我就跟你翻脸了，你绝对有把

人逼疯的本领。”

“我怎么了我！”我回来又不是找教训的，怎么连点安慰都不给！

“哎，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吧。”

我理了理思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肖鸢。

肖鸢微微皱着眉，听完以后，轻笑一声，说：“你们俩啊，就是爱折腾，挺简单一件事儿，被你们俩弄得复杂死了。”

“关键是我什么都没干啊，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跟我急什么，这次可不是我起的头，都是他的错。”

肖鸢挺严肃地说：“陆晓我觉得你得多让让池跃，不能一点小事儿就跟他较真儿。”

“凭什么我得让着他啊？”

“凭他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

“那我也付出了很多啊！”

“所以你们就相互体谅着呗，有什么好吵的啊？你以为你好伺候？没住一起的时候你都够劳役池跃的了，住一起还得了？他都为

你做这么多了，怎么你就不能让他一回？”

我语塞，半晌，闷闷不乐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些，你们都觉得我欺负池跃，我对他……”

“我了解你，我也知道你要真喜欢一个人就会拼了命对他好。现在不是你们谁对谁不够好的问题，是你们俩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造成你们现在的分歧。钱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你从小到大就不缺这东西，可是在池跃那里就不一样了，你们的

房租伙食乱七八糟的开销，对他来说都是一笔很沉重的负担，所以他对这个问题敏感点也是正常的，他有他的自尊，你在这方面

退两步有什么难？”

肖鸢喝了口水润润喉，接着说：“人在弱点暴露出来的时候是很脆弱的，你说你还自作主张撒谎骗你妈他能不想歪吗？而且，他

说那些话，充其量就是一种过激反应，你当真干嘛？就因为这几句话，你能把他对你的好都抹杀了？”

我看着肖鸢，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这么想吧，笨蛋，”肖鸢笑笑，说：“他的方式可能让你无法理喻，但是你知道他的出发点是爱你就行了。”

从人家那里听到爱这个字，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心里的压抑感轻了很多，至少，我不再生气了。

“你要知道，你心疼池跃的时候，他也心疼你的，只是他不说罢了。”肖鸢见任务完成，长舒一口气，起身把椅子拖了回去，说

：“回去跟他和好吧，为了点儿小事就闹成这样，不值得。”

我不情愿地站起来，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已经嘲笑我一百遍了。”

肖鸢终于大笑出来，扶着椅子说：“你也知道啊！小屁孩儿。”

从宿舍出来，我有点迫不及待地往池跃那里跑去，老天保佑这大太阳的别又把我晒趴下了。

池跃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似乎在发呆，我冲进门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转头看我。

我扑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他这回几乎是马上回应的，手勒得我生疼。

“对不起。”

出人意料，这句话是池跃说的。

我松开手看他，他眉宇间满是懊恼：“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我又忍不住想哭了，把脸埋在他肩膀里，我颤着声音说：“池跃，我爱你。”

池跃的手又紧了紧，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第二十三章：池跃：不确定的以后

陆晓的父母打算在这里呆三天，我把陆晓送到学校门口打车，跟他说难得见爸妈一面就好好陪陪他们，别这么来回跑了。

陆晓要笑不笑地看着我，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啊？”

他的眼神很亮，每次他想听好话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我叹气，就算我不说，难道他就真的不明白么？真是个爱折腾的傻孩子。

我本来想说点别的把这个话题错过去，但是想起陆晓刚才眼眶通红的样子，又不忍心让他失望。下意识地往旁边看看，我压低声

音说：“我心疼你行了吧？”

陆晓像只吃到鱼的小猫，满足地勾起嘴角，说：“行，那我给你发短信，你要回啊。”

“知道了。”我有点无奈，其实我真不喜欢发短信，有急事儿的话打电话说清楚，没事儿……有那个闲工夫打字我还不如收拾收

拾家里。

反正我是挺不适应陆晓那种“我起床啦”“我睡觉啦”也要浪费一毛钱来传达的习惯的，看到这些短信我除了“早安”“晚安”

或者“哦”，完全不知道要回什么。

出租车在前面停下，陆晓回头，伸手来轻轻碰了碰我垂在身侧的手臂，然后上车走了。

我在公共场合是死都不肯和陆晓牵手的，甚至走得太近都会觉得不自在，总觉得会有异样的眼光看过来。有时候陆晓趁着没人想

拉拉我的手，都会被我挣脱，后来，他在外面想亲近我的时候，只会用手碰碰我的手臂，然后又缩回去。

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心里有点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在我的记忆里，陆晓曾经是个很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人，高中那段时间，教室和宿舍里总少不了他的笑闹和叫嚷，和他恋爱以

前，我几乎就没见他真的为什么事情发过愁。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虽然还是那么孩子气，还是那么傻乎乎，还是那么好动调皮，骄傲跋扈。

却常常为了我，伤心难过，委屈落泪。

陆晓到底爱上我哪里呢？平心而论，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值得他这么委曲求全，固执地不肯放手。

我不愿意看到他难受，尤其怕看到他哭，他一露出那种表情，我都什么都顾不上了，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得让开道。

可是……

不能不承认，我跟陆晓说的话，都是一直压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折磨着我的神经的想法。

如果有那么一天，连我最深爱的人都看不起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一直在努力，却还是没办法赶走那种萦绕在心头的无力感，做得再多，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觉得差太远了。

到底要做

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让他周围的人认为我配不上他呢？才能让自己真的和他站在一个水平线上呢？

直到见到陆晓的父母，我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望尘莫及。

夏天的大马路热死了，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身走进学校。

不想了，越想越烦。

陆晓不在这几天里，我埋头看书，尽量不让自己的心思被别的不愉快的事情占据一分一毫，跟陆晓同居，加上带的两份家教，我

学习的时间大大减少，这个学期好几个老师卡考试都卡得特别严，不加把劲，考试的时候就该惨烈了。

陆晓依旧爱给我发短信，不过倒是没那么频繁了，估计陪着爹妈他也没闲着吧，有钱人不是都爱到处乱逛的么，呵呵。

我偷偷又找了一份家教，这次没告诉陆晓，免得他又愁眉苦脸的。

周四下午，我下了课回到家，一开门，正看到陆晓穿着睡衣，抱着我晒在阳台的两个枕头往屋里走。听见我回来，他回过头对我

粲然一笑。

我心里密布的阴云，仿佛忽然之间就被灼热的阳光驱散了。

我跟过去，问：“你爸妈走了？”

陆晓点头，把枕头扔到床上，然后扑到我跟前，勾着我的脖子，笑眯眯地仰头亲我的下巴。我抱着他，低下头和他接吻，嗯，让

我无比想念的熟悉的薄荷味道。

他的舌头伸了过来，滑腻的触感很撩人，我含住，轻轻地啃咬。

然后我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人，我还能这么吻多久？

嘴唇分开，陆晓习惯性地靠在我肩膀上，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心里感慨万千。

“哦对了，我回来的时候买了饭，热热就行了，今天保证你不用死赶都能准时到课室。”陆晓说着想带我去厨房，我搂紧了人不

撒手，他挣了几下都没挣开，有点奇怪地看我。

我也不知道想和他说什么，就是觉得这么抱着，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最近想太多了，脑子有点累，只有陆晓实实在在地呆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安心一点。

原来不只是陆晓依赖我，其实，我也依赖他。

吃过饭我去上课，陆晓呆在家里继续无所事事，出门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我，我心里蓦然涌上一种不好的感觉。

陆晓心里藏不住事儿，我再一次确定了这个认知，即使他想刻意隐瞒，他还是不懂得伪装自己的眼神。

那种不同寻常的颓然和失落，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