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玉（古代妖异志）下——苍瞳

楚少直叹瞧见没有，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圣晓月那几招算个狗屁。

瞧着影魅是明眸皓齿，又对着猫妖藏着几分心思，更不知他俩早认识多少年，就忍不住酸了一下。

「请问罢，嫜懿定如数告之。」

楚穆没想到她这般痛快，却见她眸子转过来

「既然他都当你们是朋友。」

「……」

这下楚少忽然觉得更酸了。

酸是一回事，该问的还是得问。

游荡人间的影魅便淡淡一笑，其实我和他认识，也不过一百多年前。

一百多年前，嫜懿初识猫妖是在一条寂静的小河边。

她同现在一样坐在一方石块上，不同的是那时她没有望着水流发呆而是吹着古笙，极长的发都快垂到清水里。一曲方歇

就有人上前

「请问。」

影魅早知有人在听，想莫不又是些登徒子只想快些打发走了事。

回头却是个白衫碧眼的公子，一脸

「你终于吹完了可等死我」

的表情，问

「姑娘知道，巫溪城怎么走？」

隐隐还可见他肩头上趴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浓浓的怨恨味道这么远都可以感觉得到。

嫜懿心下讶异，巫溪城可是有名的“白城”，是说那里术师和尚老道一抓一把，你一个妖物要进城岂不是找死？忍不住

多问了句

「去那里作甚？」

「会会方晚楼。」

「……」

方晚楼，方家年轻一辈道术最高的小当家且出了名的痛恨妖怪，这还真是找死。

影魅收了古笙缓缓站起，却是浅浅勾了唇角

「非人想入巫溪可不容易，我带你进去罢。」

那一路上猫妖甚少言语，嫜懿旁敲侧击也只得知他叫君璃，而缠着他的鬼魄唤作碧婉。那个碧婉明明只剩了一魄冤魂，

还那么冷然地笑。贴着猫妖耳边说着只有他才听得到的诅咒。

整整走了两天才入城，影魅道她还想多游荡些年月，指了方向就祝猫妖一路走好。

君璃颔首，多谢。

欲离开却被影魅叫住，嫜懿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一分波动，说方晚楼不是善类，劝你莫那么着急赶死。

君璃依旧颔首，还是句多谢。转身就直直往那个方向去了。

然而嫜懿再见到君璃时候，方晚楼正坐在她身前的太师椅上，依旧戴着那块画着诡异纹路的面具。修长手指敲打着茶案

，声音像是在轻笑

「自己找上门儿来的妖孽，我方晚楼还真没见过。」

猫妖没有注意到隐在阴影中，同样带着面具的嫜懿，望方晚楼的眼神不复当初见到的空无一物，层层叠叠的思绪藏匿其

中复杂又难懂。

叫碧婉的鬼魄伸长丑陋的脖子，裂开的嘴发出无声嘲笑。

他抬了抬手

「君璃有一事相求。」

「讲。」

猫妖抬头认真看明显轻视自己的术师，慢慢说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嫜懿默默抽了口冷气。

果然方晚楼冷笑一声，阴测测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好。」

把玩着茶盏的手掌猝然翻过，用茶水在空气中凝成符咒，然后数百道冰箭就凭空而起直直射向呆立的猫妖。

「——等你死了再说。」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君璃反应倒是极快，结阵已然来不及竟硬是靠着身形灵动躲闪开。

方晚楼站起身看方才出其不意只他几处皮肉，却是笑

「也好，如此就死了岂不是无趣得很？」

影魅深知方晚楼残忍，当下猫妖又激怒他……还未回神就听得方晚楼凑到她耳边

「来，我的影魅，去抓住他。」

嫜懿一顿，额上已是剧痛。便说

「领命」

，然后和其他几只妖物一起越出，把猫妖围在中央。

君璃妖力本就不高，对付一个嫜懿已显吃力，好在身形灵活，瞅着他们各自为攻的破绽，借着敌人的力道妖术牵制对方

。

方晚楼在战圈外看得清楚，敢只身闯巫溪城，他大概还真不是一般小妖。

只是——面具下，他露出个嗜血的笑，抖抖袍子抽出自己的武器。

还是太弱。

缠斗数刻猫妖身形已然缓下来，额上也密密一层细汗。他知道方晚楼根本就还没出手，胜出的可能小之又小。

只是如果不亲眼确认，不确认方晚楼到底是不是他……又怎能甘心。

等再次抬眼确认方晚楼位置时候，他却不由一愣……不见了。

耳后风声忽起，君璃几乎是凭着直觉躲过，头也不回劈用手肘往后狠狠敲击，刚好打在那个妖怪的面具上。他便猛然拧

转身，想再来个杀招解决一个是一个，妖怪的面具却因为刚才的重击碎裂，缓缓落下。

那一掌，就生生停在空中。

嫜懿过长的刘海完全扬起，他看到她木然的眼，也看到她额上被刻下的痕迹，血红色印章一般的痕迹。

「所属」

印记，是说被刻上印记的魔物只能忠于“主人”，直到两人中一方的死亡。不得违抗不得质疑不得擅自离开更不得背叛

。

被刻上这样的印记，就是被当做物品对待，毫无尊严可言。

得到的仅仅是耻辱，连同类都会看不起。

就那么一愣神的瞬间，有人急速而至。

还没等看清来者，左手心忽然传来钻心的痛，猫妖吸了口气忍住差点冲口而出的痛呼，下一刻背脊就重重磕在墙壁上，

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骨头都摔断。抬眼就是方晚楼诡异的面具，还有飞溅其上，自己的血。

一根拇指粗细的铁链穿过猫妖掌心将他钉在墙上，铁链另一头握在方晚楼手里，鲜红的血顺着链子一滴滴滑落下来，链

子微微一动就是剜骨的痛。

方晚楼捏着猫妖另一只手腕，拉动铁链看他忍得浑身都发抖的样子，笑得极开心

「嫜懿，看，你带来妖孽真真有趣。」

影魅垂下头说

「是。」

方晚楼哼了一声

「都滚。」

那些妖物就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一方内室，只听得到猫妖压抑地喘息。

碧婉嘴巴咧得更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想方晚楼道术之高，居然能听到残魄的诅咒，凑近了看猫妖被长发遮住的脸

「哦？为何？」

碧婉兴奋地收紧黑雾般躯体，把猫妖缠得更紧

「告诉他你讨厌他，你恨他。杀了他杀了他——」

方晚楼恶意地动了动铁链，果然看到猫妖一阵轻颤

「不，我不想杀他。」

「多有趣的玩物不是吗？我要给他刻上刻印……」

舔食着手指上沾染的殷红，谁也看不到术师眼底残暴。

「然后慢慢玩。」

碧婉不再说话，继续咧着嘴看这场期待好久的戏。

猫妖这时却艰难抬起头。方晚楼笑着放下铁链，重重落地的链子撕扯手心血肉，都能听见筋络裂开的声音。

他强迫满脸是血的君璃扬起脸，却意外于他眸里除了悲哀无所畏惧。

「怎么，要求饶吗？」

「我……」

猫妖看着他，开合干裂的唇

「想看看你的样子。」

第五十一章

“咔啦”一声脆响。

方晚楼放开猫妖被生生捏断腕骨的右手，退后一步。看他一瞬间煞白的脸色和从额上滚落下来的冷汗，答

「好。」

闲闲走至茶案前，他还有心情眯起眼欣赏眼前妖孽的惨状，双手却不停，结成刻痕的手印。

「……等我折磨够了再说！」

然而猫妖比他快了一步。

他把钉在墙上的左手扯下来，用血，在空气中凝结成符。

数道冰箭凭空而起。

「你……你居然……」

方晚楼一没想到他敢自残左手二没想到区区一个妖孽竟也会术师的密法，呆立当场。任由十几只冰箭擦身而过，直直钉

入身后书柜半尺有余。

待水雾散去，哪里还有猫妖的影子。

方晚楼拔起一只冰箭捏碎，看地上多得触目惊心的殷红，缓缓道

「有趣。」

此番猫妖的境地却着实说不上有趣。

满身血污，浑身是伤，左手从掌心一直开裂，烂得不成样子。右手更是连腕骨都折了，已经根本不能用。

见没人追出来，他也一下子泄了气。脚下踉跄几步差点直接栽下去。靠坐在树边，猫妖有些想笑，纪青玄当初教他道术

，必然没想着这么个用法。

身上打斗落下的伤都是皮肉伤，以他体质不久就能愈合，左手稍微麻烦一点，右手就恼火了，骨头断裂的伤口要愈合极

是费劲且慢得伤心。

「君璃……哈哈哈君璃你看。」

碧婉凑在耳边，尖锐地嘲讽

「纪哥哥不记得你，不记得。」

猫妖懒得理她，兀自闭目养神

「他还是恨不得把妖物生吞活剥……他还是要杀你……」

君璃睁开眼睛，碧色的瞳已有一丝血色漫上来

「或许不是他。」

「自欺欺人。」

鬼魂大笑

「纪哥哥难道不是痛恨妖怪？难道不是要杀你，那当初天雷霹下来时候是谁——」

「谁？！」

猫妖猝然起身，左手格在身前已是准备出招，树影后缓缓走出一人。

苍白脸色，凌乱长发，影魅张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君璃缓了架势，小心打量对方

「你来干什么？」

「对不起。」

「……啊？」

「我是方晚楼“所属”，所以……并不是想伤你。」

猫妖窘了一会儿，道

「我知道。」

「我知道出城的路，带你出去罢。方晚楼不会这就样放过你。」

「恩，我知道。」

君璃看了看左手已经开始凝成血块的伤

「不过现在不能走。」

嫜懿终于绷不住生气

「已经这个样子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寻东西。」

「你简直——」

「倘若不去寻，」

猫妖慢慢把视线从掌心移开

「剩下那么多年，实在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方晚楼走进偏厅时候顿了一顿，然后垂头笑了笑，手中铁链已经向着门后直直射出

「真意外，当真那么想被我抓住？」

猫妖左手抓住快刺入身体的链子，指缝有鲜红渗出，很认真地答

「不是。」

「哈，我看不见得。」

方晚楼猛然抽回铁链，攻击忽然加快，挥动着武器招招杀意。

他却只是躲闪格挡，偶尔出手也是迫不得已。

术师噙着冷笑直把他往角落里逼，猫妖步步后退，等到发觉退无可退已是晚了，方晚楼轻笑一声，道

「着。」

不知何时布下的束缚阵，被发动而升起数根绳索把被困中央的猫妖缠得死紧，还不停歇地一圈圈绕上来，天罗地网，逃

无可逃。

「妖孽就是妖孽，真真愚蠢。」

方晚楼拉过藏于影中的影魅，摩挲着她漂亮的脸，笑

「你就当真信她？任她带你进来？」

嫜懿面无表情被锁在那人怀里，低头冷冷看阵中动弹不得的猫妖。

「被信任的人背叛，滋味如何？」

君璃却抬头，笑了一下

「不如何，习惯就好。」

那一瞬间变换忽起，不知何处刮起的狂风呼啸着从三人间穿过。风速快得惊人，就成了利刃，割断束缚猫妖的绳索，也

割裂方晚楼从不取下的面具。

猫妖缓缓道

「你又怎知，阵下不会还有一阵？」

疾风阵！

方晚楼推开嫜懿，难以置信

「你！」

嫜懿依旧面无表情，方晚楼的命令，只是布下束缚阵和引猫妖来而已，并无违背。

君璃直直看着方晚楼的面具，一点点碎裂，然后一点点掉落，心脏跳动得有些疯狂。

却似乎是与不是，都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等看清方晚楼的脸，猫妖着实愣了一下。

他有漂亮上挑的丹凤眼，细长的眉，白得过分的皮肤，若是完整也定然相貌不俗。只是，却不完整。剩下大半的容颜被

火烧过一样焦黑畸形，美与丑如此诡异的组合在一起，着实有些让人发寒。

不是他，君璃不清楚该是失望或庆幸。

「好看吗？看够了？」

方晚楼浑身发抖，残暴之色扭曲了整个面容，他双手因聚集强大灵力而隐隐泛光，咧了个无比怪异的笑

「妖孽，你们都该死！」

嫜懿猛然清醒过来，想冲猫妖喊躲开。

然而直到那道雷符成形，直到忽然的黑雾溢满整个偏厅，直到那道凶狠的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直落下——他都只

是傻了一样立在原地，从看到闪电的那刻起就睁大眼睛，动不了分毫。

一声巨响，那道雷就霹在了毫无防备的猫妖身上。

方晚楼仰天狂笑

「孽畜，看我收了你。」

双手结下刻印的手势，直直冲过去，然后抬起手，只等一掌落下，那妖孽再也嚣张不成。

却还未等碰到猫妖，方晚楼就骇然睁大了眼

「你……咳——」

然后嘴角缓缓溢出血来，一只尖锐的爪从他胸口前襟处直直洞穿而过，淡色衫子已然殷红一片。

黑雾散去，猫妖嘴角还有方才被劈中时吐出的血，眼神冷得怕人，一个用劲让爪子再深入几分，笑

「这点小雷算什么，比这厉害百倍的，我都受过。」

方晚楼被刺到肺部，张嘴就是一口血。根本说不出话来。

影魅似是被这样的君璃吓着，想唤他，却看他抽出手指站起身，

「曾发誓再不会伤纪青玄分毫，既然你不是他，我也没必要留手。」

方晚楼痛苦地蜷成一团，瞥见影魅红衣一角，忽然就向她伸出手来

「嫜懿……」

「……救我。」

猫妖停下动作，回头看影魅，却只见她闭着眼睛静静站立，不想，不见，不念。

「唔——」

不想方晚楼竟然小声抽泣起来，完全没了方家当家的气势，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你也不要我……嫜懿姐姐你也不救我——」

君璃讶异不已

「他——」

「嫜懿姐姐不是喜欢小楼吗？救我……啊。求你……救我……」

嫜懿终于缓缓睁开眼

「小楼早就死了。他才不是你这般残忍。」

猫妖看到方晚楼的眼一瞬间黯然下来，巍巍收回祈求的手。眼泪几乎覆满整个面庞。

「是吗，已经死了。」

然后嘴角抖了一抖，似是想牵出个笑，却终未成功。

他伸手给了自己胸口最后一掌，不到半刻就断了气。

影魅额上的刻印缓缓淡下去，最后消失，她说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出城」

然后跨过方晚楼的尸体，头也不回。

猫妖看到她脸颊一条泪痕拉入发里，答

「好。」

第五十二章

被方晚楼刻下刻痕的非人没了束缚又是自由自在的异类，各自散去各自东西。

妖本身就是束缚不住的生物，独自惯了或许也不觉得多寂寞。

影魅说她是方晚楼第一个“收服”的魔物，在那之前，她是唯一会和方家小少爷亲近的大姐姐。小楼乖得很，还分不清

非人和人，缠着她叫嫜懿姐姐，絮絮说些小孩子的事。

后来被几只妖给捉去了，方家本不喜欢这个没天分没术师资质的小儿子，也根本没去救他。嫜懿到底只是个鬼，跟那些

活了不知多久的妖物比起差得远。

却不想最后他自己回来了，带着忽然间深不可测的灵力。那时候脸就已经毁了，性子也变得有点不一样。

他对嫜懿说原来你也是个妖孽，你骗我。

小楼满眼的受伤让影魅愧疚得不知所措，他却笑了笑又向她伸出手臂，然后就在嫜懿心痛抱住他的那一刻，给她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