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吧。”杨正宇右手虚抬了一下,让沈墨哲起身。
请四皇子坐下,沈墨哲静静地打量着这位皇四子。贤妃遭贬,四皇子和八公主虽然不能见到生母,但在皇后那儿过得还不错,也
没有碰到什么为难。再加上杨清宇暗中安排他们母子见过几次面,杨正宇和杨昭璘同杨清宇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一直以来,杨正
宇对杨清宇都是颇为感激的。
不过,或许是生性内敛,再加上为了避嫌的缘故,双方的来往并不密切,不知此次不打招呼就过来拜访,是为了什么。
“沈侍读你就不必多礼了。我这次原本是来找皇兄的。不过他不在也没关系,找你也是一样。李良,把东西给我。”杨正宇和沈
墨哲寒暄了一番,对身后的人说道。
沈墨哲看到那名侍人将手中捧着的包裹递给杨正宇,动作十分恭敬。
杨正宇接过包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于桌上,望着那东西的样子,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层包裹之上。
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沈墨哲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屏息静待。
杨正宇将外面的包裹解下,露出里面一个木制的盒子。沈墨哲皱了下眉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眼熟。
杨正宇深吸一口气,将罩子打开,沈墨哲大吃一惊,豁然起身,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株情丝,原本是我兄长的。”打开罩子,露出里面的东西,杨正宇的声音中有着无尽的哀伤。
大皇子的?沈墨哲明白了过来,坐了下去,歉然道:“抱歉。还请四殿下恕罪。”
“无妨。”杨正宇摇了摇头,视线仍旧落在那株情丝上,“这情丝太过难得,沈侍读惊异也是正常。”
“四殿下,您带这株情丝来这里,是想?”沈墨哲看看杨正宇,再看看那株情丝,有些不明所以。
“这株情丝,已经活不长了……”杨正宇悲伤地说出了一句让沈墨哲更加吃惊的话。
第33章
“活不长了?”沈墨哲愣愣地看着杨正宇,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活不长了。”杨正宇的语气显得很僵硬。
沈墨哲细细地端详着桌上的那株情丝,仔细审视了老半天,却瞧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株情丝仍旧殷红如血,在几块火晶石
的映衬下,更显雍容惊艳。若真要说有什么异样的地方,那便是……
“殿下,请恕小臣眼拙,瞧不出什么名堂。若说和小臣那株情丝有什么不同的,就是殿下这株,叶瓣中间没有金线罢了。不过,
大概是殿下的这株比较幼小,所以还未长成吧。”
“呵呵。”杨正宇苦笑道,“是啊,它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它的心,已经死了。”
“死了?”心死了?沈墨哲狐疑地看着杨正宇,一株植物,再稀有,这……
“沈侍读,你可知,这情丝,为何会被唤为‘情丝’?”杨正宇含着淡淡的笑意,望向沈墨哲。
“小臣所得的古籍中记载,这情丝,因其叶瓣受损后藕断丝连的特性以及周遭伴生的相思豆,所以便以情丝为名。不过。”沈墨
哲顿了顿,对杨正宇笑道,“四殿下您既然这么问,想必您是有别样的解释了?”
“不愧是太子殿下的侍读!”杨正宇赞叹道,“不错,你方才说的确有其事。但真正的原因并不在此。”
“哦?愿闻其详。”
“这情丝,其实是双生的。”杨正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情丝的叶瓣,幽幽地叹道。
“什么!”沈墨哲不禁瞪大了双眼。为了养好那株情丝,他查了不少书,却没有一本讲到过这个。
“在有情丝生长的红豆丛中,必有一南一北两株情丝共存。沈侍读,你看这里,”杨正宇指着叶瓣中间道,“这里,那道线,便
是情丝的心之所在。所谓的情丝,指的,其实是它!这道线,就名为情丝!这株情丝没有长出‘情丝’,不是因为它太幼小了,
而是因为,它失去了自己的伴侣,所以,它的心,死了!”
沈墨哲的视线随着杨正宇的手指落在那叶瓣上。绯红的叶瓣艳丽如昔,却仿佛少了灵魂的支撑,显得空洞黯淡。
“殿下,您的意思是?”话到了这里,沈墨哲已经隐约猜到杨正宇的意思了。情丝既然是相伴而生,少了一方,另一方都无法独
活,那么……
“是的,”杨正宇激动地拉住沈墨哲的手,但随即又是一愣,连忙松开,道,“抱歉,我太激动了。”
“无妨,只是不知殿下如何打算?”沈墨哲的问话中充满了为难。
“这株情丝是我大哥留下的。当初,看着它中间的那道情丝一点点黯淡消失,我真的无法形容我那时候的心情。几年了,我就看
着它慢慢挣扎,最后,终于成了这样。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却始终找不到第二株情丝。我以为,或许再过不久,这红艳的色泽也
会慢慢褪去,最终化为乌有。所幸,我最近得知,沈侍读你这儿竟然有情丝!我,我实在是……”杨正宇的声音哽咽了,眼中闪
动着庆幸与感激的泪花。
“不,殿下,该是墨哲向您道谢才是!”沈墨哲正色道。的确,若不是杨正宇,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情丝双生的事。或许,几年
之后,他也会像杨正宇一样,对着濒死的情丝黯然神伤,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也是,情丝难得,就算有人在一处红豆丛中发现了两株,但为了多卖个好价,只怕都会将两株情丝分开。殊不知,这样,却是在
无意中扼杀了情死的生机。
“不,该是我谢谢沈侍读。若不是你找到了一株‘耀阳情丝’,我这株‘玄墨’,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耀阳情丝’?‘玄墨’?”沈墨哲今天才发现,自己虽然看了那么多书,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只是还是有相当多的漏洞。
“嗯。”杨正宇笑着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情丝道,“这情丝一南一北,一雌一雄,‘耀阳’为雄,‘玄墨’为雌。”
“这,要怎么分?”
“你看这里。”杨正宇耐心地向沈墨哲解释道,“中间这条情丝线,耀阳的是金色的,而这玄墨,则是漆黑如墨的一条。可惜,
现在却是看不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沈墨哲恍然大悟,不禁更加感叹造物的神奇。
“沈侍读,这玄墨,我就交给你了!”
“殿下!”沈墨哲大惊。他的确是在考虑这两株情丝的去留问题。情丝要相伴而生,不说杨正宇这株快死的玄墨,他手里的那株
耀阳,若是没有玄墨相辅,不出几年,也会香消玉殒。可情丝本来就难得,又上哪去再弄一株来,还是一株和耀阳不同的玄墨?
可是,若要把自己手里的耀阳交到杨正宇手里,别说他舍不得,就是杨清宇那里,也是过不去的。可杨正宇手里的玄墨又是杨方
宇的遗物,又岂能让他割舍?
沈墨哲左右为难,想不出两全之策。谁知,杨正宇竟开口要把玄墨交给他?
“沈侍读不必为难。”杨正宇脸上的笑容似乎带上了一丝解脱的味道,“这情丝放在我那儿,也不过是睹物思人,黯然神伤罢了
。何况,我本来就是个不懂风雅之人,如何伺候的好这些娇贵的东西。还是送给你吧,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说实话,沈墨哲是很心动。可是,这毕竟是杨方宇的遗物,杨正宇真能舍得?
“沈侍读,你就不要推辞了。我听说,你那种耀阳是要送给二皇兄做成人礼的,你总不好让我把太子殿下的成人礼给夺了吧?”
杨正宇朝沈墨哲调皮地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沈墨哲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如此,小臣就多些殿下了。”
“呵呵,只要沈侍读答应等这玄墨长好了,能让我看看就行了。”
“那是自然。这玄墨,殿下您就当时寄养在小臣这儿的吧。您想看,随时欢迎。”
闻言,杨正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门口传来了杨清宇爽朗的声音。
“殿下。”
“见过二皇兄。”
“呵呵,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起来吧。”杨清宇走了进来,视线落在摆在桌上的情丝上,眼神一沉,笑道:“都说这情丝难
得,想不到,本宫竟又见到一株。”
“殿下,您可得好好谢谢四皇子殿下了。”沈墨哲一见杨清宇的眼神,暗道不妙,挡在杨清宇和杨正宇之间,看着她的眼睛道,
“若不是四殿下送来的这株玄墨,小臣打算送您的这株情丝,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杨清宇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那株情丝是他送给沈墨哲的“爱的示意”,竟然说它活不长了,杨清宇的面色怎么
可能好看的起来。
沈墨哲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杨清宇,将之前杨正宇告诉他的关于玄墨和耀阳的说法告诉了他。
“这样啊!”杨清宇恍然大悟,面向杨正宇,深施了一礼,“四弟,多谢你了!”
“二皇兄,您这是做什么!”杨正宇大惊,急忙往旁边已让,避开了这一礼,伸手托住了杨清宇,“快莫如此!您这岂不是折杀
小弟吗!”
“四弟,你不明白。这一礼,你受之无愧!”
“嗯?”杨正宇看着杨清宇严肃的神情,不明所以。
等送走杨正宇,杨清宇和沈墨哲一起把那株玄墨搬去了沈墨哲的卧房,放在房间的另一角,和对面对耀阳遥遥相对。不知是沈墨
哲的错觉还是确实如此,在将玄墨摆好的那一刻,两株情丝的叶瓣竟无风自动地摇曳了起来,可没等细瞧,又恢复了原样。
“墨哲……”沈墨哲正自琢磨,杨清宇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满是怜惜与思念。
沈墨哲浑身一颤,僵直了身子,却没转过去。因为他不敢。即使背对着对方,他仍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视线中那直欲将人灼
伤的高温。
“唉!”见沈墨哲僵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杨清宇一阵苦笑,没有再做什么,叹了口气,离开了。
随着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的移开,沈墨哲大大地松了口气,攥紧的手心已是汗湿一片。
接下来的几日,沈墨哲都在悉心照料那两株情丝。随着彼此气机的牵引,那株玄墨的叶瓣中间果然生出了丝丝黑线,那幽暗闪亮
的光泽,令人说不出地沉迷。
耀阳的炽热张扬,玄墨的深沉幽暗,两道不同的风景交相辉映,无时无刻不令沈墨哲痴迷。
这天,杨荩宇不知从哪儿听说沈墨哲又弄到了一株情丝,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缠着沈墨哲要看。沈墨哲无奈,只得将人带去了
房间。
“咦?”在短暂的沉醉恍惚之后,杨荩宇似乎发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沈墨哲现在对这两株情丝可是宝贝得很,听到杨荩宇的呼声,立马紧张了起来。
“这株,”杨荩宇指着那株玄墨,“这个盆子,好眼熟。”杨荩宇皱起了眉,思索了起来。
“呵呵,大概你是以前在大皇子那儿见过吧。”听杨荩宇说的是盆子,沈墨哲送了口气,向他解释道。
“啊,对!”杨荩宇嘴上说对,却是摇了摇头,“不过我不是在大皇兄那儿看到的。这株情丝是我父王送给大皇兄的。听你说到
大皇兄,我就想起来了。我父王还让他再去找一株来着。说是只有一株的话会养不活。呵呵,今天到你这儿看到了我才想起来!
”
第34章
是夜,沈墨哲待在自己的卧室内,看着一南一北占据了房间两个角落的情丝,心头蓦地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彤红似火的火晶
石为畏寒的情丝提供温暖的保障,那点点晶莹的红色在烛火的摇曳中显得深沉而诡异。
沈墨哲甩了甩脑袋,将陡然出现的恍惚甩出脑海。在方才的一瞬间,他似乎觉得那两株情丝活了过来,舞动着妖娆的叶曼,一株
,带着炽烈的火热,欲将他融化,一株,却似是要将他整个吞噬进最深沉的幽暗之中。
看来最近真是太累了啊。沈墨哲叹了口气,掀起被子打算就寝,却听见卧房的门被“扣扣”敲了两声,然后便毫无动静了。
已经半边身子钻进被窝的沈墨哲陡然一僵。他知道门外的是谁。
如果是侍从有事禀报,叩门之后定然会问好。这大半夜的,敲了门又毫无动静的,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盯着那扇门瞧了半天,沈墨哲才将已经伸到床上的腿放下,拖着鞋子,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拉开了房门。
“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会开门了呢。”门外,杨清宇看着沈墨哲,笑意盈盈。
“我以为你走了。”沈墨哲神色如常地淡淡道,又转过身,往里走去。身后,杨清宇被打击了一下,有些颓丧地垮下了肩,但仍
旧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
“这么晚了,何事?”沈墨哲微微打了个哈欠,向杨清宇示意着自己的疲惫。
杨清宇心疼地看着沈墨哲憔悴的面色,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玉瓶,递给了沈墨哲。
“这是什么?丹药?”沈墨哲接过玉瓶,触手温润。显然,这玉瓶也是价值不菲的。打开瓶塞,就问得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从瓶
内飘出。瓶口微倾,一粒青绿色的浑圆的药丸从瓶口滚了出来。
“这是太医院捏的药丸,专门补气养虚的。这段时间你太过操劳了,身子变差了许多。你又是最讨厌那些汤药的,所以我让太医
捏了这些药丸子。味道不错,还可以贴身收着。你可要记得吃。我会让思贤提醒你的。”
杨清宇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沈墨哲坐在床沿低垂着头,闷声不响,只觉得手中那两只原本轻盈润泽的玉瓶陡然间变得逾千斤
重,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你啊!就算是跟我怄气,可也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你怄我,我认了。这种事,别说你,换了任何一个人,也都不会轻易
答允。但墨哲,你没有厌恶我,推开我,我已经很欣慰了。我不逼你,我可要等,慢慢等。只是墨哲,别拿自己出气,好吗?我
心疼。真的,特心疼。”
杨清宇跪坐在地上,握住了沈墨哲搁在膝头的双手。沈墨哲抽动了一下,却被杨清宇更用力地握住,目光诚挚地望着他,清澈,
明亮。
沈墨哲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了杨清宇的双眼,嘴唇微张,刚要开口,却见窗外白光一闪。沈墨哲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
紧紧握住了杨清宇的双手。
又是数道闪电落下,伴随着响彻天际的“轰隆”一声,沈墨哲强作的镇定被打破,几乎是雷声落下的瞬间,沈墨哲就“腾”地从
床上坐了起来,原本握在手里的玉瓶跌落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老远。
但沈墨哲已没有心神去管落地的玉瓶,只是煞白了一张脸,死死地盯着紧闭的窗户,甚至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