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纪竟能思考这么多东西,也着实不错了。以后可要更努力,为社稷黎民造福才是。”
沈梓文心中一动。他知道,杨清宇这番话虽是对着沈墨哲说的,其实却是讲给他听的,让他不可因为那番话而惩罚沈墨哲。沈梓
文叹了口气,这孩子,能如此得太子青眼,也不知是福是祸。
挥手让思贤送沈梓文出门,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杨清宇颓丧地坐回椅子,伸直了双腿拖在地上
,瘫靠在椅背上,反手盖住了双眼,心中满是酸涩。
墨哲啊,墨哲……
满腔的思绪化作一声喟叹,融入风中,消失无踪。
默然不语地跟在沈梓文身后,沈墨哲又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说了那样一番话,回去怕是要不好过了。沈梓文在这时候把他带
回去,想必也是为了好生训诫他一番吧。
唉!满脸颓丧地跟在沈梓文身后,心中后悔不已。不是后悔自己的那般想法,而是后悔自己不该讲出来。看着沈梓文和煦有礼地
同一众同僚打着招呼,沈墨哲地下了头,一边为自己默哀,一边思考着等下“审讯”时的说辞。他现在才六岁,言语之间也要拿
捏好分寸才行。若是以六岁雉龄,动辄口出惊人之语,只怕会引人疑窦。
凡事过异则妖。沈墨哲平时虽然聪明伶俐,但仍不忘表现出孩童应有的单纯烂漫,为的就是掩盖自己异于常人的事实。毕竟,他
的身世太过骇人听闻了一点。
第12章
沈墨哲跟着沈梓文在皇城穿行,正低着头苦苦思索,却不慎撞到了前头之人的身上。捂着撞疼的鼻子,沈墨哲望着不知何故停下
来的沈梓文,满脸痛苦。看看四周,原来已经出了宫门。
沈家的奴仆正在轿子旁边候着自家的主子,在看到沈梓文身后的沈墨哲时,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沈梓文看着因酸疼而在眼中泛起水雾的沈墨哲,叹息一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又叹了口气,别过了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沈墨哲见状,心中一酸,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旁边传来一声呼唤。
与沈梓文一同转身看向来人,只见安亲王正风度翩翩地往这边走来。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沈墨哲敏感地捕捉到了沈梓文身上一
闪而过的不耐与反感。思及新春华宴那日自己的所见以及推断,沈墨哲顿时心中了然。看来沉静洋和沈梓文虽然看上去只是两个
书呆子,其实心中却通透得很。
随着安亲王的走近,沈墨哲同沈梓文一道恭敬地躬身行礼。抬起身子时,沈墨哲状若无意地移动了一下脚步,侧了个身,躲在了
沈梓文的身后,借着对方身体的遮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安亲王。
只听得杨显诚浅声低笑,和颜悦色地同沈梓文打招呼道:“少傅可是刚下课?似乎比平日早了些啊。不如去本王府上小酌一番,
如何?”
沈梓文受宠若惊地欠了欠身,露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低头瞧了瞧沈墨哲,沈梓文的笑容有些
尴尬,“臣今日替小儿向太子殿下告了假,提前一晚归家,恐怕……”
杨显诚明白了沈梓文未尽的话语中的意思,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无妨,无妨。本王也是一时兴起罢了。倒是可怜了令公子
,小小年纪就得离开父母亲人。”说着,杨显诚用充满怜爱的眼神望着沈墨哲,惋惜地晃了晃脑袋,一副极为不忍心的模样。
听到安亲王如此形态的话语,沈墨哲嘟起了嘴,情绪低落地垂下了头,一双小手扯住了沈梓文的衣衫,攥紧了不愿放手。沈梓文
则是满脸惶恐,向杨显诚作揖道:“王爷您言重了。侍奉殿下乃是墨哲的福分,也是我沈家阖家的荣耀。纵然辛苦了些,那也是
万死不辞的!”
杨显诚撇了撇嘴,心里对沈梓文这根榆木疙瘩恨极,面上却又不能显露分毫,又同对方相谈了几句,却被沈梓文动辄“万岁”的
忠君之言弄得极为没趣。又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在沈梓文和沈墨哲的恭送下施施然地离开了。
抬起身,沈梓文几不可闻地轻呼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沈墨哲,欲言又止。
沈墨哲仰着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沈梓文。沈梓文又是一声叹息,拍了拍沈墨哲的小脑袋,终是什么都没说,
抱起沈墨哲坐进轿子。不一会儿,就到了沈府。
沈墨哲这一回府,立时又是一阵忙乱。虽然早已遣了侍从先行回府报信,但两人回到府上的时候仍是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李芸霜原本还在思量着沈墨哲明日回来要准备些什么,谁知侍女前来禀告说沈墨哲今天就回来了,顿时又惊又喜,也来不及张罗
,搀着婆婆,泪眼婆娑地迎了出来。沈熙哲和沈奕瑶更是欢天喜地地闹翻了天,两个三岁的小娃娃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慌得几个
侍女奶娘心惊胆战的。
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用过晚饭,将家中的两位女眷安抚回内院,又让人将两个小萝卜头待下去休息,沈墨哲便被沈梓文和沉静洋
拉去了书房。
夜色渐深,书房内烛火通明,澄亮的烛光却无法消散房中压抑的气氛。烛火的“噼啪”声平添了几分不安,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
格外凝重。
沈墨哲自知难逃一劫,进屋后,待沉静洋和沈梓文坐定,也不等两人发话,便识趣地跪倒在地。
座上的两个男人始终没有出声,沈墨哲也只得咬紧嘴唇,苦苦地跪着,一声不吭。如此严阵以待,在沈墨哲来到此时,尚是第一
次。
半饷,只听头上传来问话声:“哲儿,你可知错了?”座位上,沉静洋端身正坐,充满威严的语调让沈墨哲心中一凛。
沈墨哲低着头,从来不曾跪过这么长时间,他的膝盖早已酸疼不已。沁凉的地板透过棉裤,丝丝寒意侵蚀着沈墨哲幼小的身板。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墨哲并不认为有什么值得他执拗坚持的地方。未免继续受苦,沈墨哲老老实实地磕了个头,道:“墨哲
知错。”
“哦?那你倒是说说,自己错在何处?”没有叫他起来,沉静洋的语气中仍带着生冷的意味。
咬了咬牙,沈墨哲只得硬着头皮道:“墨哲身为士族子弟,官宦世家,不该为商贾之人辩解,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大放厥词。”
头上传来一声叹息,沈墨哲抬眼望去,只见沉静洋一脸疲态,而沈梓文也是满脸叹息,瞧得沈墨哲不由得心中一紧。
沉静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沈墨哲身前,将他扶了起来:“起来吧,地上凉。爷爷给你揉揉。”
坐回椅子,将沈墨哲放在自己腿上坐好,沉静洋没有再说话,只是专心地替孙儿揉捏这膝盖。
沈墨哲只觉得腿上一阵酥酥麻麻,又混着阵阵麻痒的感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缝间钻挪一般,难受得紧。
又揉了一会儿,沉静洋放开了手,在沈墨哲头上拍了拍,叹了口气,说道:“你终究还小,有些事不明白也是正常。不过你要记
得,有些话说不得啊!你又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想法,那不打紧。可你错就错在,你居然说了出来!你要知道,有些东西,哪怕
放在肚子里碎了烂了,都不能在人前展露啊!”
沈墨哲心中一凛。这些道理,不需要沉静洋多说,他本就一清二楚。可是,说到底,一直都是他自己,没有将自己与这个世界画
上等号。在沈墨哲心中,一直有个根深蒂固的声音,那就是,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刻意地忽视了很多
是。只要不涉及生命安危,他对一切都显得极为随性。可今天的事,却宛如当头一棒。沈墨哲甚至可以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
音。他知道,他刻意搭建的同这个世界的壁障,破碎了……
沈墨哲突然有些迷茫。他接受了沈墨哲的身份,但很多时候,他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沈墨哲”的生活。他更像是一道游
离在外的幽魂。可现在……
沉静洋不忍看到孙儿如此的神情,轻柔地抚上了他的头顶,道:“哲儿,你还小。有些事想不通就不要去想了。你只要记着,凡
事自己都要多掂量掂量,小心祸从口出。如今,惦记着你,惦记着沈家的人,太多了!你爹爹和你祖父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沈梓文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满脸老态的父亲目露慈爱地顺着怀中幼童的发,心头一酸,终究还是闭了口。
沉静洋心中其实也是极为矛盾的。如今的沈家站在这样一个位置,看似光鲜风采,实则危如累卵。在这种境况之下,作为沈家的
长子嫡孙,更是当朝储君的侍读,又怎可用一句“还小”便搪塞过去!
按沉静洋的原意,沈墨哲不懂,那就应该教到他懂为止。此时辛苦一些,总好过身在豺狼堆里却无力自保,以致尸骨无存得好。
可是,抱着怀中柔软幼小的身躯,沉静洋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这是他的孙儿,第一个叫他爷爷的孩子。他还那么小,还是那么天
真烂漫的年纪,却早早的,被拖入了成人尔虞我诈的世界,被扔进了这个大染缸。
他真的不愿看到,此时这双清澈如天边冷月的眼眸中会显露那样污秽肮脏的神情来。可是,这是圣上对沈家的隆宠,天恩浩荡,
他又能怎么办呢?更何况,这也是沈墨哲该承担的责任,作为沈家嫡长子的责任!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沉默,顿时笼罩了一层空洞无奈的压抑。终于,沉静洋开口了:“已经很晚了,哲儿你先回去吧。”
替沈墨哲笼好衣襟,将他送至书房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裹在厚重的冬衣中蹒跚地随着管家走远,沉静洋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对沈梓文道:“进来吧。听说你今天撞上安亲王了?”
沈梓文连忙躬下身子,语气严肃道:“是的,父亲。”
沉静洋冷哼了一声,背着双手抬头,看向了廊外漆黑如墨的夜空。
第13章
回到自己的住所,洗漱之后,沈墨哲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心头涌上了一股无力感。即便换了名姓,换了身躯,但内里的
灵魂,却实实在在的,不可磨灭地烙刻着“严飞”的名字。
他贪恋着以沈墨哲的名义享有的家的温馨,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暖意。可是,沈墨哲这个身份,终究只是一张面具。撕开这层稚嫩
的皮囊,里面的灵魂,沧桑而冰冷。
当年,他习惯于戴起面具,周旋于各色人群。但始终,他都能回归于严飞这个名字。可如今,他扮演的,是一个人的一生。要从
初生,一直到垂暮。如此漫长的一个过程,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令人疲累之极。但他无可奈何。因为,他要生存下去。
今天不合时宜的爆发,又何尝不是长期压抑的结果。他以为,他接受了沈墨哲这个名字,并下定决心要以沈墨哲的身份好好活出
自己心的生命,就一定可以做到。可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人死后,为什么会要喝孟婆汤,忘记一
切前尘往事。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一边,是严飞苍老的灵魂,以一双无情淡漠的眼,冷然地俯视着这个世界。另一边,是沈墨哲新
鲜活跃地跳动着的内心。那么年轻,那么生机勃勃,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探知的欲望,充满了闯荡天下的激情与勇
气,并且热爱着自己的家人,热爱着全新的,充满想的生活。
记得前世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一个人的面具戴久了,就会渐渐地变成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最后,再也分不清楚,哪个是面具
,哪个,又是他自己。
翻了个身,沈墨哲在被窝里将自己蜷成一团。要让他全然放弃严飞的思想与信念,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要让他放弃此世身为沈
墨哲所拥有的一切,他也同样做不到。
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沈墨哲攥住被角,揪成一团,心乱如麻。算了,顺其自然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他现在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用。
沈墨哲不由苦笑。。真的不敢想象,当初杀伐果断,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严飞,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优柔寡断,进退两难的情
绪之中。
若是当年的严飞,怕是想也不想就会选择摒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做回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吧。想来,现在的他,的确是被“沈墨哲
”这个角色同化太多了。
不过,这个世间,又有谁不是戴着面具呢?就拿沉静洋和沈梓文来说吧,看着是两个酸腐味十足的儒生。可其实呢?能够说出那
样的话,可见也并非不是通达之人。只不过,他们需要以死脑筋,古板来掩饰自己,保护自己,同样是为了生存罢了。
再想想杨清宇,想到这段时间来对方的多番维护,沈墨哲心中自是有些感动的。可是,自古帝王无情。终有一日,这个在外人眼
里沉着大度,在自己眼里率真可爱的孩子,会变得狠辣果敢。或许,亦会像他的父皇一样,眼中永远蒙着一层阴翳。
突兀的,沈墨哲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日的誓言。“生死与共”!不可否认,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墨哲心中的确是溢满了感动与
雀跃的。可是,当这种情感慢慢消下去,沈墨哲便开始讽刺起自己来。
或许,杨清宇现在因为感动于他的誓言,或者是有感于他自己的孤独而立下了那样的誓言。但等到将来,当他终于成长为那个无
情的帝王之时,第一个要对付的,只怕就是沈墨哲这个曾经撞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的人吧。
再说,沈墨哲当日立下那个誓言,大多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对杨清宇生出了心疼与怜惜的缘故,于是鬼使神差的,就立下了誓
。不过,既然许下了承诺,沈墨哲也不会轻易打破就是了。他可以站在杨清宇身后,永不背叛。但是,他所许诺的,也仅仅是忠
诚而已。
幼童的身子到底过于纤弱。今日一天连番的情绪波动,让沈墨哲身心俱疲。困意渐渐上涌,沈墨哲抓紧被子的手心慢慢松开,终
是陷入了沉睡。
安亲王府。
华丽辉煌的厅室内,传出阵阵丝竹乐舞之声。而在这一派歌舞悦宾的奢靡景象中,杨显诚却是一脸阴郁。
身边的美姬娇滴滴地倚了上去,捻了一颗龙眼,将鲜嫩的果肉以口渡到杨显诚的嘴边。
心不在焉地就口,杨显诚依旧阴沉着脸。那美姬娇媚一笑,一双素手抚过杨显诚的胸膛,攀上对方的脖颈道:“王爷,都这么久
了,怎么还未消气呢?”
狠狠地饮下杯中的美酒,“铛”的一声将酒杯掷于桌案之上,杨显诚粗鲁地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美娇娘,愤愤不平地开口:“沈
梓文、沉静洋这两个该死的书呆子!总把本王当成什么洪水猛兽。这两个该死的东西!”
那美姬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状似痛苦地撑起身子,皱着眉头道:“王爷,您何苦把气撒到妾身身上。”说着,楚楚可怜地落下了
几滴美人珠泪来。
杨显诚对这美姬宠爱非常,不禁后悔自己的举动,连忙亲手将人扶了起来,柔声讨好道:“是本王不是,媚柔可摔疼了?”
那被唤作媚柔的美姬摇摇图,倚入杨显诚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只要王爷心中还想着奴婢,奴婢就知足了。只是看王爷这
几日心情烦闷,奴婢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叫奴婢,叫奴婢……”说着,又啜然欲泣。
杨显诚连忙连声安抚着:“媚柔可是本王的解语花,心尖上的肉,本王心疼还来不及呢。”说着,将怀中的美人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