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天气,已然凉意袭人。杨清宇和沈墨哲挤在一乘小轿内,交握着彼此的手掌,在这个暖意融融的小天地内,恍然有一种天
长地久的错觉。
一乘小轿,密实的棉布将外界隔离开来,所有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离在了外面。沈墨哲和杨清宇相视一眼,都想着,若这顶轿子,
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停,那该多好!
“陛下,臣以为,此次还是以和谈为上。毕竟,匈奴这次是因为粮草不足所以才会劫掠,规模也不大。臣担心,若是贸然发兵,
或许会引起匈奴的敌意,转而入侵我国。还请陛下深思。”
“林大人所言固然有理。可是,既然匈奴此次是因过冬的食粮不足所以才在边境一带劫掠,那么,他们又怎么有这个能力大规模
入侵?所以,臣倒是以为,这是给匈奴一个教训的机会!”
“哼!你这文人,不懂打仗就别说!匈奴人在下了马是牧民,上了马,就各个都是凶悍的战士!粮草不足,不能发兵?匈奴人几
次入侵,哪次不是边打边掠夺以补充自身的?哪次是准备完全了再来的?哼。到底是个文人,只会纸上谈兵,混淆圣听!”
“你!陈将军!我对圣上,对大华朝忠心耿耿,你居然说我混淆圣听,说我纸上谈兵?你是将军,你是会打仗的,可你怎么就不
去呢?居然还要议和?我看你连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不如!”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么说的!你这文人,不要给我泼黑水!陛下!请陛下圣裁!”
“陛下!”
杨清宇还没走到殿内,就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吵了起来,跟着,其他拥立者,也跟着嚷嚷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可嘉明帝也
不知为何,竟没有阻止。
“太子殿下到——”守在外面的太监通传了一声,杨清宇走了进去,里面的争吵也随之暂停了。
众人纷纷见礼,方才剑拔弩张的局面荡然无存。
“太子,怎么来得这么晚?”嘉明帝问道。
“儿臣心急,反倒忙中出错,给耽误了。父皇恕罪。”杨清宇行礼告罪道。
“知错是好。可也要记得,下次不要再错了。”
“是,儿臣谨记。”
“嗯,你看看吧。这是从匈奴边境传来的。”嘉明帝将手头的奏报交给身边的侍从,递到了杨清宇手上。
奏报写得很简单,也很仓促,但也可以很清楚的了解到事情。
匈奴地处偏僻,时常会出现粮草不济的情况。此次秋收,显然情况也并不理想,甚至会有冬荒的危机,所以,按照惯例,匈奴劫
掠了大华朝与去接壤的几个边境城镇。
“岂有此理!”杨清宇看完奏报,愤然抬头。
“这事,你怎么看?“
“父皇!儿臣以为,此次断不能再姑息了!小小匈奴,屡次犯我边疆,将周遭的几个城镇视为后院的菜园子一般,任意宰割。如
若我们再不行动,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我们惧了匈奴。”
“殿下,虽然您所说不错。但是,这匈奴并没有大举入侵的意向,只不过是因粮草问题而在边境一带劫掠,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
啊。”先前主张议和的陈将军反对道。
“陈将军,您的意思是,因为他们没想要入侵我国,只是想要劫掠粮草,所以我们就可以姑息他们!岂有此理!身为统治者,却
不能守护自己的子民,岂非让天下人心寒!”
“臣等附议!是该给匈奴一个教训了!”几名主张出兵的大臣纷纷附议。
“既然皇儿如此说了,那么,诸位,你们看,谁来领兵啊?”
“这……”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杨清宇看着殿上的这一幕,突然有些心寒。
大华朝开过至今,才不过三代,朝中上下,却出现了这等腐朽的迹象。就看方才,打仗的将军要议和,反倒是只会握笔杆子的文
人,倒想要给敌人一个教训。这仗还没有打,杨清宇却觉得,他们其实已经输了。
杨卫凌心里显然也不痛快,眼看着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就在此时,电光火石般的,杨清宇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事,在杨卫凌的风雨尚未爆发之前,站了出来。
“父皇,若是朝中无人,儿臣愿亲自领兵,率着我大华朝的英雄儿郎们,直捣黄龙!”
“哼!难道我大华朝当真无人了不成,竟要一国太子亲自出征!”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余下的几名武将如何能再推脱,当下伏倒在地,呼道:“臣等愿往!”
“哼!”嘉明帝冷哼了一声,高声道,“传朕令,着大将军冯立统领三军,周国晟、齐威为副,一月后,出征!另,着太子监军
!”
“臣领命!”
“太子,此次出征,只怕选妃一事要耽误了。”沉寂片刻后,嘉明帝看着杨清宇道。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儿臣愿效仿先贤,为父皇解忧!”杨清宇看着皇帝,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第54章
“你要随军?陛下竟让你担任监军?怎么会这样!战事无常,凶险万分,他怎么能放心你去军队?”
回到泰煜宫,沈墨哲就揪住了杨清宇的衣领,忙不迭地问着。
议事殿是商议紧急重大之事的地方,周围全是杨卫凌的暗卫死士,里面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就连杨卫凌的贴身近侍,大总管
全顺,都不能陪同进入。所以,若是想要知道都谈了些什么,也只有等里面的人出来才能知晓。但里面的人说不说,又是另一个
问题了。
“随军是我自己提出的。我原本想着,父皇能让我领一支军,在军队里面历练一番,谁想到竟让我做了监军。不过太子监军也是
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可惜了,难得随军一次,却不能为战事出力。”
大华朝的规矩,监军只负责督促军队的行动,却没有资格在战事上发表意见,否则就要以军法论处。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沈墨哲看着杨清宇,心里的感觉除了担忧,更多的却是骄傲。
就是面前的这个孩子,不,该说是男人。在众多将士都犹豫不决,不肯出战的时候,是他,挺起了胸膛,站在他父亲面前,要求
领兵出征。
这是怎样一种豪气,怎样一种意气奋发!
看着沈墨哲眼底的骄傲与激赏,杨清宇的心顿时被填满了,一把搂住了沈墨哲,磨蹭着他的脖颈。
“不必替我担心。父皇命我监军,我会一直待在中军,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放心吧。”
杨清宇又顿了顿,笑道:“虽然带不成兵有些失望,但我原本的目的本也不在此。反正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也就无所谓了,监
军便监军吧。”
“什么目的?你原本想干什么的?”沈墨哲瞅着杨清宇,满脸狐疑。随着这家伙的长大,鬼主意是越来越多了。
杨清宇神秘一笑,凑在沈墨哲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墨哲的双眼越睁越大,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就为了这个就向皇上要求出征!你当军队是什么地方!万一有个好歹,那该怎么办!”
“你知道我不会胡来的。而且,这不是‘就为了这个’!墨哲,我说了,你是我不想也不能委屈了的!”
“你!”沈墨哲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被心上人这样看着,耳里听着这样的话,手,又被紧紧地被握住,谁都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的。
“我跟你一起去!”
半晌,他才从喉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不行!”这次,换成杨清宇面色大变了。
“军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放心你去那种地方!”
“你现在知道军队是什么地方了?”沈墨哲盯着杨清宇的眼睛,“你现在知道,当我听你说要随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我一定
要去!”
“军中险象环生,你一个文弱书生,去那里有什么用!平白还要成了累赘!若是遇到危险,你是要我丢下你自保,还是送上我的
性命,来救你?”
杨清宇放开沈墨哲的手,背转过身。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让沈墨哲跟他去军中的,甚至不惜让沈墨哲生气,说了这样伤人的话。
“我一定要去!”沈墨哲走到杨清宇面前,和他面对着面,“若是不跟着你,你让我怎么能放心!如果知道你是为了逃避选妃的
事才要出征,我说什么都会阻止你!你明不明白,我宁可让你和别的女人成亲,我也不想你遇到危险!”
沈墨哲的一番话说得诚恳而伤感,但杨清宇显然并不会改变主意。
“好一个宁可让我和别的女人成亲!沈墨哲,我说了,今生除了你,我不会和其他任何人有什么牵连。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妻,我
也不想要!你不要再说了,反正,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跟着去的!”
“我……”
“来人!”杨清宇不等沈墨哲再说,扬声唤道。
“殿下?”门前守着的思贤应声而入,低下了头。这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怎么感觉怎么不对劲啊。思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
愿不要殃及池鱼才好啊!
“太子侍读恃宠而骄,冲撞主上。着本宫令,禁足东宫,闭门思过三月,不得踏出寝宫一步,不得任何人探望!”
“殿下?!”思贤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太子,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
“还不快去!”杨清宇板着脸,吼道。
“是,是!奴才这就去。”思贤赶紧退出,唤进两名侍人,来到同样满脸不敢置信的沈墨哲面前,小心翼翼道,“沈侍读,请吧
。”
沈墨哲看着杨清宇,似乎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的确是怎么都想不到,杨清宇竟会用这一招,来阻止他跟着去。
他也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看了杨清宇一眼,沈墨哲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思贤走了。
“呼!”看着沈墨哲乖乖的跟着思贤走了,杨清宇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逐渐由青墨色转为灰白的天际,杨清宇心中也是万分复杂
。
他不想让沈墨哲离开他的视线,但他更不想让沈墨哲跟着他去那等险地。虽然是跟着中军走,但战场上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
。而且,内心里,杨清宇也不想让沈墨哲接触到那些血腥残暴的场景。虽然以沈墨哲的心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杨清
宇难免会担心。毕竟,这是他守护着长大的孩子。
转眼,已是一月之后。
大军开拔时,三军将士发出的震天怒吼,即便隔着层层宫墙,依旧是清晰可闻。
所有的朝臣,都前去观礼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呈现出万人空巷的盛景。多少年了,大华朝的军队终于再次向他的敌人挥出了利
刃。为了家国,为了受难的百姓,军队,这架杀戮的机器,再次担负起了自己的使命。但是此刻,所有的百姓心中,有的,只是
骄傲和激动。
战争带来的,并不只有劳民伤财,怨声载道。有的时候,战争,反倒成了当权者推动声望的一个良机。
此时,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都在传着这样一则小道消息。那就是,原本,军中的那些个将军,是不愿意出兵的,宁可议和以达
到息事宁人的目的。但是,咱们的太子殿下,对匈奴人的凶残表现出了义愤填膺的情绪,发誓要直捣黄龙,为边境罹难的百姓复
仇。
一时间,杨清宇在民间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峰。
这些消息,即便沈墨哲被软禁于太子东宫,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有所耳闻的。当他听到这则传闻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
,也不是骄傲,而是深深的担忧。
任何一个君王,不管是雄心壮志也好,碌碌无为也好,没有谁愿意这天下间有一个人的权威声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
他们都认为,他们是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人。是要享有全天下目光的注视与仰视的。不管他们称职与否。
嘉明帝无疑是这样的一个典范。而且,他还是一个雄心勃勃,心思深沉的君王。他怎么能忍受有人的声望比他还高,怎么能忍受
他的子民,对另外一个人寄予了比对他还高的期望。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的继承人,是早晚要接受这张椅子的人。
或许,因为这个愿意,嘉明帝会更难以忍受。
一时间,沈墨哲忧心忡忡。
这个时候,沈墨哲反倒更希望杨清宇当时随军,是真的领兵出征,而不是跟着中军,待在相对安全的大营之中了。
打仗是危险的。可是,太子这个位子,岂非更危险?
杨清宇出征,沈墨哲担心他的安危,可是,同时,他也相信他。所谓关心则乱,所以在亲耳听到他要出征的消息时,沈墨哲的反
应才会那么大。当静下心来,其实,他十分相信,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相信,杨清宇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他有这个
能力。
所以,他现在,宁可希望,杨清宇此次去,不是去监军的,而是去打仗的。
打仗,就有可能建立军功,在军中树立威望。
可是监军,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尴尬的位置。一个令军士畏而厌之的位置。
外面震天的怒吼渐渐平息,天地间又回复了一片安宁祥和。
沈墨哲抬头,大军已经走了。
杨清宇也跟着走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匈奴的军队也不是好惹的。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出兵侵略别人,又何尝有
过被人打上家门的时候!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
沈墨哲坐在窗边看着天际的时候,杨清宇骑在马上,回过头,看向了皇宫的方向。似乎是想让目光穿过这层层的琼楼玉宇,看到
那个人。
“呵呵,殿下,您请放心,此次出兵,我们是做足了准备,匈奴那边粮草不济,准备不足,定是不堪一击。想必过不了多久,就
能回京了。”身边,一名将士以为杨清宇心有不舍,笑着安慰他。
杨清宇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仍旧深深地注视着皇宫的天边。
“驾!”杨清宇收回了目光,勒马回身,随着大军的涌动,渐行渐远。
墨哲,等我回来!
第55章
嘉明十五年春。
这个春节,大华朝的百姓们都陷入了比往年更为欢欣鼓舞的盛况。而这份欢腾喜悦的原因就是——大华朝的军队打了胜仗!
沈墨哲站在廊下,看着在天地间轻盈飞舞的漫天雪花。
伸出手,一片洁白晶莹的飞雪飘落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在手掌的温度下融成一滩水渍。
沈墨哲望着掌心残留的些许水痕,怔怔地出神,而后轻轻甩了甩手掌,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作为李芸霜曾经的贴身大丫鬟,现在是沈墨哲在沈府的小院的贴身女侍兼总管,清露将沈墨哲生活的一切都打点地很好。
沈墨哲一进屋,就感到一阵暖意。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沈墨哲将皮裘脱下,倚在榻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春节,是沈墨哲自打和杨清宇相识以来,第一次没有一起过的一个春节。
屋外,是到处弥漫这喜气的人群,而在沈墨哲的小院中,却是一片清冷。
“哎,你说,大少爷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啊?怎么成天窝在院子里,也不见他出来。”沈府后院,下人聚集的地方,几个新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