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01-05

吴一鹏挣扎着爬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虽然狼狈不堪,可脸上黝黑黝黑的,挂点彩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他恨恨地瞧了黄芩一眼,眼光中满是恶毒怨恨,嘴唇紧闭,低头退下了。

江彬皱起眉头,侧头转向他身侧的一位老者,叹道:“这个捕快,当真比大内侍卫还难对付,怕只有请秦老你下场了。”

江紫台面色变了变,似是想说什么,但嘴角微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老者无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平静道:“也好。”

他须发皆白,玄衣似铁,迈入场中时步伐稳健,气度沉着,实非旁人能比。

就年纪而言,他应该不下七十,但是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颧骨高起,双目深陷,白眉下的双眼虽然不见精光闪闪,但极为清澈,绝无老年人那种浑浊昏花的感觉。他的腰间挂着把不起眼的刀,刀鞘虽然没破没锈,但看起来已很古旧,怕是和他的人一样,很有些年岁了。

那老者行到黄芩面前五尺左右后,停下了脚步,目光闪动,一下就停在了黄芩手腕附近。

他白眉一掀,平淡道:“黄捕头恢复得好快。”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刚才自己手腕上被杨德高抓出的那三条红印,已变得非常之淡,几乎分辨不出了。

黄芩嘿嘿笑道:“大概是年纪轻,所以恢复得快。”

那老者“哦”了一声,微微一笑道:“这样啊。我还以为黄捕头的功夫已经到了金丹结成,生生不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无上妙境呢。”

黄芩苦笑道:“那是炼气之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若真能达到那等境界,则可上窥天道无上秘奥,离白日飞升也不远了,前辈何必以此取笑于我。”

那老者自嘲般地笑了两声,道:“取笑你?就老夫所知,这世上能取笑你的人,也许不能说没有,但绝对不多,至少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几个。”

他顿了顿,道:“刚才连斗两场,你的拳脚招式已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那精妙奇幻的‘大天龙手’,你居然找得出破绽,毫无破绽可寻的‘哨子腿’,你居然造得出破绽,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至于你的内力,精深的程度大概已能神到功到。杨、吴两位高手,本也堪称绝世,却还不能迫你全力施展一次,可见你的内力也可算浩瀚如海,深不可测了。”

黄芩听他这般吹嘘自己,明显有夸张之嫌,不知是什么用意,想了想,道:“在下不过是运气,受不得先生如此夸赞。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老夫自问,若是论拳脚,断无与你相较之能,白活了偌大的岁数,实是丢人得紧,名字也就不好意思通报了。”

接着,他语气坚定,慢声道:“所以,与你交手,老夫必须用刀,不知道你是空手,还是要用兵刃?”说罢,他上下打量了黄芩一下。显然黄芩身无长物,看不出带有什么兵刃。

原来,那老者言下之意,是非常看重黄芩,认为黄芩有空手接下他刀刃的实力,貌似谦虚得很。

黄芩不敢大意,眉头紧锁, 思考了片刻,道:“我是个捕快,惯用的自然是配发的铁尺、铁链。我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铁链主生,铁尺主死,今日和前辈相较,不敢生骄,恐怕还是用铁尺好一点。但我此次上京,随身没带任何兵刃,不知这里有无铁尺一类的兵刃能借我一用?”

那老者笑了笑,道:“铁尺主死,那是要比铁链更厉害一些。不过,你打算用铁尺,敲破我的脑袋吗?”

黄芩摇头道:“前辈这样的高手,生死岂是我的一根铁尺能主宰得了的?只不过面对你这样的高人,在下不得不全力以赴,所以非用铁尺不可。”

那老者撇了下嘴,道:“我?只怕没你想象的那么高明。”

黄芩道:“我知道,你有。因为,面对交战,你的眼里,有其他人没有的安静。”

那老者的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江彬插嘴道:“我府里的兵器库,号称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不过却好像真没有铁尺这样的兵器。各类硬鞭、锏虽然类似于尺,却怕黄捕头未必使得惯。”

他突然发话,打破了场中二人间奇妙的气氛。

二人都转头瞧向他。

江彬笑了笑,继续道:“但我这里,倒是有一根玉尺,传说是我朝开国功勋‘铁冠道人’留下的宝物,虽说是玉尺,却坚硬异常,不畏刀剑劈砍,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确实是个宝物。长短嘛,倒算合适,只怕重量不太趁手,不知黄捕头意下如何?”

黄芩想了想,道:“既然是如此宝物,怎可用来打打杀杀,我想,不如就用铜锏好了。”

江彬的眼睛眯了起来,笑道:“原来黄捕头喜欢用重兵器。那么,你喜用的铁尺也是要比寻常铁尺重上许多,灌了铅的铁尺喽?”

原来铜锏要比铁锏更重,所以江彬有此一问。

黄芩讪讪一笑,道:“叫将军见笑了。”

江彬哈哈笑道:“妙极了,我那玉尺正是极为沉重,所以,我才怕你会用不惯。但你既然喜欢加重的铁尺,那应该就正好了。高手过招,手上的兵器,重一分,轻一分都会有所不同,能用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可黄捕头又没带自己的兵器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根类似的了。我想,那玉尺会是最好的选择。”他故作神秘,道:“而且它另有非凡的威力,你一用便知。”

说完,江彬使一个眼色,江紫台立刻向身边一人吩咐了几句,那人快步离去,想是拿玉尺去了。

黄芩不便再推辞,低声应下。

不多时,玉尺被人拿了上来,转至黄芩手中。

刚一入手,黄芩心中便是一惊。那玉尺,长约两尺,和其他长尺一样是长方形状,可无棱无角,四周圆滑,通体洁白温润,晶莹无暇,阳光之下,真如油脂般细腻,且笼着层暖暖的光晕,看起来真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但是,它入手沉重,比起普通玉石要重上许多,另外,同普通玉石不同的是,普通玉石毕竟是石质的,触手都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可那根玉尺,握在手中,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倒和握了一根木尺的感觉十分相似,怪异之极。加上之前江彬也说过,此尺不畏刀剑砍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是传说中那已经白日飞升的‘铁冠道人’之物,也可确定必是宝物无疑。

黄芩握住这根玉尺,轻轻掂了掂,感觉它的长短、份量,和自己惯用的铁尺还真差不了多少,颇为称手。这尺虽然没有专门设计的握手处,而且看起来光洁细滑,但握在手里居然还很涩,并不滑手,大概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缠上纱布,若是手心出汗时难免会湿滑一些了。

黄芩满意地竖起白玉尺,对那老者道:“在下便用这根玉尺,来领教一下前辈的宝刀吧。”

第二十章:犹可记火刀冰剑天地动,更须叹滚滚后浪推前浪

玄衣老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双目中精光一闪,旋即消失不见。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想黄捕头的造诣恐怕早已不在乎兵刃的长短轻重,否则又怎会自信若此,不将随身兵刃带来?这玉尺在你手中必定威力无穷,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经受得住呀!”

黄芩眼中光芒闪烁,淡笑言道:“前辈之言好生奇特,若然我的造诣已完全超越了兵刃的限制,为何还要寄望于这根玉尺带来的无穷威力?”

玄衣老人道:“将军既说是宝物,自有无穷威力。”

黄芩摇头道:“前辈此言差矣,凡事不可枉言,须得试过才知道。

玄衣老人仰天一笑,道:“得失是非,见仁见智,黄捕头何须句句不让。”

黄芩也笑道:“如是萍水相逢,无关利害,自可大而化之,小歧微异之处也不必多言。只不过,目前两相对阵,我想不计较也不成。这一点,前辈只怕比更我清楚。”

一旁观战的众多高手瞧这二人废话不断,仍是罗罗嗦嗦地不动手,不明其中道理,早已等得心焦。但是,如江彬一般见识高明的人物,却俱心中暗惊。

他们知道,这二人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玄衣老人先用言语试探,不过是在寻找黄芩心理上的破绽。而黄芩已然了解,是以精、气、神结成一体,立刻从精神层面反击对手。换言之,此刻这二人,貌似毫无意义地在言语上争辩,其实话语暗含至理,实际则是在比拼各自对武学至理的领悟。一旦有一方在这样的争辩中落了下风,精神层面上就会被对手压倒,且要分心寻思,气势难免弥弱,由此就会陷入无可弥补的心理劣势。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线。

这不明身份的玄衣老者无疑是江府中武功最为高明的人物,江彬对他也一直相当客气。而眼前,如果不是他把黄芩也当作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又怎会未曾交手,就如此这般欲在心理上占得优势?

那些本来还对黄芩颇为不服的人,此刻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来自外地的捕快来。

黄芩的话,玄衣老者表面上根本不为所动,而是哈哈笑道:“黄捕头多心了,老夫只是不想让接下来的切磋伤了和气,才先与你闲话几句,亲近亲近,并非另有用心。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些道理一目了然,并非需要尝试过后才知道,就如同黄捕头驾驭这根玉尺。所谓,超出了兵器的限制,不代表就不会利用兵器的力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纵然是可以御剑飞行的剑仙,不也需要一把剑嘛。”

黄芩愁眉苦脸道:“前辈所言极是,可按照你这个道理,就算这玉尺是宝贝,如果在下并不熟悉,就以此迎战前辈的宝刀,不但赚不到什么便宜,反而糟糕至极。”

玄衣老者目光炯炯,道:“常理正是如此。但黄捕头既然没有随身携带铁尺,可见已经超出了常理。因此老夫料定,你若不是有超出老夫想象的能力,就是另有老夫不知道的奥秘了。”

黄芩的心神为之一震,心道:这老者厉害得有点过头了。

心中虽动,表面上却神色如故,没有露出丝毫变化。

他确实有不愿被人知晓的秘密,又必须应对玄衣老者的言辞攻击,尽量不要被他察觉出任何破绽才好。

转念,黄芩哈哈笑道:“我却有不同的看法。世间万物,都遵循着中庸之道,过犹不及。选择什么样的武器也一样。全身上下若能武装到牙齿,虽然更利于格斗,但在其他方面却又太受限制。身上披挂盔甲,手持长枪、硬弩,格斗起来虽好,可也不现实不是?人,不可能只是为了格斗而活着,所以选择的武器,必定会有所侧重。前辈选择刀,想是认为刀同时具备了合理的攻击性和便利性,在下却觉得一切随机应变更好,所以带不带用惯的铁尺,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用心来战斗,才是‘万妙之门’,又岂在一根玉尺。前辈,你说是也不是?”

江彬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微叹。他知道这一番交锋,铁定是黄芩占了上风。玄衣老者旁敲侧击,口中虽是对黄芩推崇备至,实则在努力夸大兵刃的重要性,不停地提醒黄芩所用的并非趁手的兵刃,企图在对手的精神上留下无法于比斗中发挥最高水准的心理暗示。同时,他又暗里试探黄芩是否有什么隐藏的其他杀招,以便防备。但黄芩这番话一出,则是把武学最精奥的道理,用最浅显的话语说出,连消带打,无懈可击。江彬心知自己若是玄衣老人,下面必然无法回应。

果然玄衣老人哈哈笑道:“好一个‘万妙之门’!”说着,手一伸,向腰间的刀把移去。

黄芩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那玄衣老人伸手握刀的速度不但不快,反而慢得出奇。他的整个手掌以极慢的速度伸了出去,可是,即使在黄芩那如炬的目光之下,也看不出他的手指有一丝一毫的颤抖。须知,每个人伸出手时,手指总会有极细微的颤抖,无法保持绝对的静止,而且伸手的速度越慢,颤抖的就越厉害,若是静止在空中,这种颤抖常人也可感知。可这位玄衣老人显然手稳无比,已经不受此种人力限制了。

此种细微到不易被人察觉的、却匪夷所思的场景落在黄芩眼中,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就在玄衣老人的手指即将触及刀柄之时,又突然快速握紧。这一慢一快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令人眩目的视觉反差。霎时间,玄衣老人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从黄芩的角度看去,在这一瞬间,他好象已经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变成了一把才刚出鞘,锋利无比,光芒四射的钢刀,他的人和刀结成了一个整体,再也分不出哪里是人,哪里是刀。

这是,

每一个学武之人,在学武的第一天就听过的“人刀合一”。

这也是,

大多数学武之人一辈子也没见到过的“人刀合一”!

众人一震神间,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黄芩手中的白玉尺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样,华光四射起来。那根两尺长的玉尺前段,突然出现了约莫尺半长短,伸缩不定的白色光芒。

原来是黄芩自身已经蓄满了的迎敌真气,受到玄衣老人人刀合一的刺激感应后,竟在无意之间,激活了这沉睡已久的宝贝。

包括江彬在内,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在这之前,没人知道这根白玉尺还有如此妙用。

江彬先愣了愣,后大笑起来,道:“果然是仙家的宝贝,今日亏得借与黄捕头,这才令我们有幸大开眼界了。”

玄衣老人淡淡一笑,道:“好宝贝,吃我这一刀试试!”他两眼中的光芒陡然强烈了许多,使得那张年老而又饱经风霜的脸庞,看上去竟变得年轻了不少,立显生机勃勃,豪情四溢。

话一说完,刀便出鞘。

一刀挥出。

顿时,黄芩只觉这比武场中充满了森冷的杀气,天地为之失色,四周的人物景致也消失不见了,连玄衣老人都不见了,宇宙之间,好像只剩下了那柄刀。

火红色的刀!

那老人的刀竟然是火红色的!

黄芩心中猛然想起一人,不过此刻形势紧迫,不容他再多想。

玄衣老人人刀合一,带着无以伦比的气势,压顶而来。

这一刀,看似直白,实际却是笼罩四方,逼他硬拼。

刀,是冲锋陷阵的利器,和剑走的路数完全不同。所谓刀似猛虎,剑若游龙。高手若是出剑,必定让对手无法预料剑锋要攻击向身体何处,而高手如果出刀,则是逼对手必须以刃对刃,以硬拼硬。所以,刀的气势,要比剑猛烈十倍,百倍。

黄芩的铁尺,切割水贼如入腐土,也是气势狂野绝伦的攻击型招法,但此刻和这玄衣老人刀上的气势相比,竟也相形见拙起来!

见此情形,黄芩大喝一声,抖擞精神,施展出毕生所学。只见他掌中那根玉尺上吞吐的白芒光华暴涨,忽长忽短,闪耀不定。人和尺虽已全力冲出,却又变化莫测,似快非快,似慢非慢,其疾如风,其徐如林。那变幻不定的速度,让人无法琢磨。

此时,玄衣老人再也瞧不见黄芩的人了,能瞧见的,只有那根白色的玉尺。

如果说玄衣老人的刀,可以人刀合一,那么黄芩的尺,无疑就是“人尺合一”了。

“砰”的一声怪响,两人硬接一记,伴随着呼啸激荡的气漩,四射的火花,二人各自与兵器合二为一的状态便再无法保持。黄芩借着这下兵器相交之力,连续在空中翻着跟头,如鹰隼般从玄衣老人头顶飞过,身法美妙轻盈,之后,落在玄衣老人身后丈外处。而玄衣老人前冲之势不减,仅仅是身形略微下挫,差不多在黄芩原来站立的位置处,定住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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