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说主子恨你哦,他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罢了”脱去了人前的圣洁正经,湛炫俏皮地向秦风眨了眨眼,说了句足以让人吐血三升的话。
秦风黑线鸟。
“你的主子是不是你刚才拿箭去射的那个人?”
“咦?你倒是不笨嘛!只是可惜了,可惜啊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湛炫话音方音方落,他们的身后便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喊杀声。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湛炫空空如也的左手时,秦风这才意识到湛炫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奇形怪状的小香炉已经不在了。
身后原本壁垒分明的阵营此刻已是混作一团,黑的,白的,黄的,交织着,错落着,纠缠着,成堆成堆看不清面目的人潮马匹脑袋大浪般不停在眼前涌动着翻滚着。
箭矢破空的沉沉闷啸,马蹄践踏起滚滚的尘烟,漫天漫野欲震破天听的喊打叫杀,刀枪砍在盔甲上的钝重,剑戟交撞尖锐哀厉的嘶鸣,利刃划破颈脉血肉的低吟,骨骼生生被踏得粉碎的脆响,战马不甘寂寞的嘶声长哮,血肉之躯不堪忍受的悲泣哀嚎,风鸣过耳越发凄厉的嘶吼,咆啸着,怒号着,奔涌着,交织成一曲盛大的疯狂的祭奠死亡的挽歌。
人群像是疯了一般,除了鲜血,眼中再看不到它物,除了血腥,鼻中再闻不到它味,除了杀戮,脑中再想不起它事。如果秦风此时内力未失的话,他定能看到那些人通红愤怒却空洞呆滞的双眼,以及他们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砍杀敌人的动作,以及,地上不起眼的某处那樽被人有意遗忘的香炉中发出的越来越浓的烟雾,和着战场上层层弥漫开来的血腥气息,被烈烈的寒风传得很远,很远……
可惜的是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是了就是是了,不是就是不是了,没有如果,也不存在如果……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北辰逝和他身后的轩辕渊默萧泠南宫,因为没有武功身子又弱的缘故,北辰逝在战事正式开始后便被排在了战圈的外围,萧泠几人旨在为保护北辰逝而来,自然也不会参与那场混战,至于雪衣和剩下的几只,要么是为了凑热闹,要么是为了寻求刺激,要么是为了报仇血恨,战鼓刚响不久,就迫不及待蹿入战圈中捉对杀敌去了,没多久便彻底淹没在茫茫人海中,再也寻不到了。
北辰逝看着眼前越来越混乱的战斗场面,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中的神色越发凝重,有什么熟悉的画面从心头一闪而过,太快了,抓都抓不住。心头不详的预感却如涨潮的水般汹涌翻滚,嘴角浅淡的笑意早已褪去,眸中深邃的颜色不断沉淀凝结,回头看到轩辕渊默一干人脸上同样凝重的神色和蹙紧的额头,以及南宫离额角鼻头细细的一层晶亮,北辰逝再难按奈,让轩辕渊默就近抓了一个士兵过来。
那个士兵看到轩辕渊默的第一反应就是劈剑便砍,招势技巧什么的全然不论,不计伤亡完全放弃抵御的原始进攻,不怕怕死的,就怕不怕死的,更可怕的是这个不仅不怕死,还不怕痛……而且还要提防身边另一堆同样不怕死不怕痛的人的攻击,再加上轩辕本身也受了那股不知名力量的侵袭,饶是定力再强,心神也不免受到波及,虽压制起来不算太过困难,但毕竟还是不太舒服,颇费了一会儿时间才把人制服了带到北辰逝面前。
那个士兵身上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银色的盔甲染满了鲜血,差不多快要变成红盔甲了,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眉心右臂左退左肩四处伤最为明显,尤其是左肩那道,深得都能见到白骨了,可那个人好像没了痛觉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双目赤红,眼神空洞,就像……被人操纵的木偶般。
咯噔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北辰逝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幅画面了,脸色登时大变,那场噩梦,那个噩梦一样的男人,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那群噩梦中怎么杀也杀不死的活死人……
轩辕渊默他们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从北辰逝的神色中看出一二端倪,如果不是太过糟糕的情况,北辰逝不可能如此动容。在这之前轩辕已经探查过这个士兵的脉象,一个字,乱,两个字,很乱,三个字,非常乱,只是这乱从何来,所乱何物,却是无从得知。
三人六只眼睛齐看向北辰逝,希望他能给出一个信息,北辰逝没有看他们,只是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一招错,满盘落索。机关算尽,没成想尽是为他人作嫁。
呵……
咳咳……
拿手捂了嘴,咳得太厉害了,连心都开始痛了,翻江倒海的痛,手心一片黏腻,有腻滑的液体顺着指缝滑下,悄无声息地滚落脚下的土地,鲜红的,妖娆的,魅惑的,大片大片肆意盛放在黄泉彼岸忘川滩涂的曼沙珠华般,惊心动魄的美与伤。
目光一直专注于北辰逝身上的萧泠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抖然色变,出手如电,疾速封了北辰逝身上几处重穴,从衣内翻出了一个瓶子,一股脑将其中的药丸全倒在手心,看也不看,便喂给了北辰逝。
那是他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翻遍了整个江湖,花掉了他大半财产求得的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硕果仅存的三颗稀世珍药九转玉露丸。
北辰逝将未染血的手覆在了萧泠颤抖不已的手背上,试图制止他的无用功,努力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吃力地对轩辕渊默一字一顿道:“找到他们,撤”
来不及了……
就在轩辕渊默以内力朝众人说了句撤退后,天空一瞬间黑了下来,抬头看去,却是乌压压一片的黑色简易改装降落伞,伞下不知挂的是什么东西,重量应是不轻,不然绝难在这么大的风力下安然。不过那东西的包装设计却是自己熟悉的,因为正是那种设计,自己才一举扭转了决定晨曦成败的生死战局……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漫天的箭雨直直射向了黑压压伞下的口袋,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怒号着,狂暴地撕卷着破开了裂洞的脆弱口袋,倾泄而下的黑色粉末纷纷扬扬随风飘散四面八方,飞舞的堕之精灵般,轻灵优雅地跳跃在每一处可到达的头上脸上手上腿上身上衣上,无边无际漫天遍野的黑色上演着一场轰轰烈烈的乱之舞蹈,弥漫了赤红空洞呆滞的眼。
太过熟悉的颜色和味道,罪与欲的万恶之源,孽与灭的凶魁祸首,不过短短百年光阴,它的手上已是沾染了数以万计的鲜血英灵,它的脚下已是埋葬了累累白骨尸魂如山……
北辰逝脸色苍白若死,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白衣染血,盛绽于雪地的红梅般,美极,艳绝。
“撤”这是轩辕他们耳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完整的声音,沙哑,残破。
冲天的火光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袭白衣面容沉稳迎风静立狂乱厮杀人群外的雪衣,确切的说,是与雪衣有着相同面目的人,他的身后是阴沉得仿佛下一刻便会坍塌下来的巨大天幕,浓重的墨云在他的头顶上不安分地翻卷涌动着,惨淡苍白的光阳彻底被壮烈浩大的阴影笼罩遮蔽,刀戟剑声早已喑哑,过耳风鸣刹那寂灭,繁华世界顷刻褪色,惟余天尽头那染血的白衣修长的身影无言伫立,如山,似海。
那人的嘴角噙着冷清淡然的笑意,眼中的光芒连璀璨的银河星幕都为之失色,凄凉的冷风卷肆清寂黑凝的发,白皙纤瘦的皓腕缓慢却坚定地举起,然后沉着庄重地平落下,樱色的薄唇轻启,清简冷傲的音掷地有声,在风中一圈圈回荡开来“射!”
声音传到耳中的那一刻,北辰逝骤然抬起的眼中燃烧着的是难掩的震惊和彻骨的伤痛。
那人手腕落下的方向,赫然便是湛炫和秦风站立的地方,两人的身侧,背风矗立的正是真正的雪衣和代掌暗夜的青年,冷月冷夜冷霜三兄妹亦侧于中,冷宸宫菱镜摇空护法亦在此列,在他们的身后,涌动着的是无数的蓝衣便装骑兵,他们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那便是美,天地为之摒息,为之动容,为之失色的美。
那人话音刚落,蓝衣骑兵齐齐拉紧了手中的弓弦,熊熊燃烧的数以千计的火箭带着滔天的仇恨和炽热以最决绝的姿态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地jk开了冰冻的空气射向了厮杀混战中的人群……
我看见那鲜血漫天飞华染亮了白夜
我听见那白夜风鸣过耳寂灭不停歇
那是谁的罪
谁的孽
不说生离
只得化死别
我看见那火光三途河边燃烧了寂灭
我听见那河边累累尸骸哀泣着幻灭
那是谁的妄
谁的劫
刀剑喑哑
只风唱葬孽
谁的眸光刺痛了枯叶风声太凛冽
谁的声音在耳畔哽噎分不清雪月
谁的嘴角沾满了鲜血轮回道决绝
这障业
梦非梦
花如血
只无解
迟来的第二场晨曦的冬雪终是落下了……
——正文完——
注1。湛炫的那个香炉中燃着的是一种混合吸入型毒药,香炉中毒烟的作用是短期迷惑人的神智,产生一定程度的幻觉,有些类似现代的致患剂,本身并不会对人体产生太大伤害。但如果与血液气息搭配使用的话,则会成为致命的生化武器,在一定时间内麻痹人的脑神经痛觉嗅觉,使人沦为纯粹的杀人武器,且双手血腥越多杀人越多,危害麻痹程度越深,难于自拔,见血就砍,见人就杀。药效两刻钟。
注2黑色的粉末,想必不用我说了吧?就是火药。
注3代掌暗夜青年:就是重阳节的时候北辰逝曾为查询湛炫的信息而去找过一次的神秘人,北辰逝不在期间替北辰逝打理暗夜的代夜主,制造焯日国内经济危机的大力拥护者,也是出力最多的一位,被雪衣烤掉的那只倒霉的信鹰的主人。
番外:殇逝(一)
“逝爹爹,逝爹爹”清脆稚嫩的孩童声响回荡在小小的院落中,为原本萧瑟寂静的庭院添了一抹盎然的春意。
循着声音望去,却是一个身高不过成人膝盖,头顶左右分别扎着两个总角,系着根长长的飘逸的红丝带粉粉嫩嫩不辨男女的小家伙。
别看小家伙个子小,牙都没长齐,走路还是摇摇晃晃,中气却是十足,那两声逝爹爹叫得那叫一个响亮清脆,隔个十村八店的都能听个清楚分明。
而此时小家伙口中的逝爹爹正斜斜倚在庭院一角亭下的美人靠上,脑袋散漫地歪靠在背后的雕梁柱上,惬意地舒展了四肢,左腿伸直了将重量完全压在了石板上,另一腿半屈起,闲闲地抵在左腿膝旁,右手懒懒搭在屈起的右膝上,左手平放在腰腹上,手上虚虚拿着一本书,要掉不掉的。
五月的阳光暖暖地煦……在亭前的园子里,各色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花朵争妍斗艳,天真烂漫,蝶舞纷飞,蜂戏饶闹。
多情的柳枝在和煦的微风中款摆着细嫩的脆绿腰肢,细长的柳叶半垂在水中,随风荡漾撩拨起一池柔柔的水波,平静的水面划开淡淡温柔的涟漪,一圈圈,一层层,光阳四射缓缓褪尽弥散的浓浓烟雾般。
一池的碧色飘萍迎着粲然的阳光快乐地仰着胖胖的宽大脸庞,随着纤弱的莲茎轻轻晃动着,摇曳出满池的盎然春色。
满园芬芳中,少年闭着眼,长长的睫在薄薄的下眼睑多情地投射下一片弧形的阴影,厚薄适中的唇瓣初出水的莲般润泽,随着绵长的呼吸微不可察地翕动着,不安分的风多情的浪子般轻柔地撩动挑拨着及腰的乌色长发,在微润的空中划卷开一段缠绵谴眷的弧线,少年在一片大好的春光中沉沉睡去了。
挺翘的鼻子皱巴皱巴,呜……好痒。
手无意识地左右挥动了几下,却是无济于事,那股骚痒感附骨之蛆般如影随行,非但没赶走苍蝇,反而把本就虚虚悬于手心岌岌可危的书本给摔了下去。
“啪哒”一声,清脆的书本落地声在宁静的春日后院分外清晰。熟睡中的少年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卷翘的睫慢慢掀了开来,缓缓露出两汪水色的深潭,沉静,幽远。
甫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放大的脸,和一对鲜红鲜红的红丝带,长长的丝带在风中飘啊荡啊地在眼前晃个不停,鲜艳的颜色搭配上身后灿金的光芒,慢动作的荧幕镜头似的,一点点拉伸展开了放大荡漾在眼前,看得人心里跟住了两个小白鼠似的,欢快地撒开了爪使劲扑腾个不停,闹得人心慌慌的。
少年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晃晕了赶忙调开了视线,不成想视线才转了一下下,就对上了一双圆圆大大水汪汪乌溜溜转动个不停的灵动猫眼……
“逝爹爹,逝爹爹,你总算醒了,离哥哥教的法子果然有用,嘻嘻……”小家伙炫耀似的摇了摇手中的作案道具一棵绿油油嫩生生的狗尾巴草,迎着光甚至能够看清随着小家伙激烈的晃动掉下来的几粒青嫩种子。
逝爹爹,离哥哥……听着小家伙的称呼,看看小家伙手中倒霉的小草,再看看小家伙咧得露出了六颗白嫩嫩小奶牙的嘴巴,少年无语。
见少年不答话,小家伙也不以为意,小家伙早已习惯了自家爹爹沉默多于笑语的时刻,有一次,他甚至看见过逝爹爹对着一块长的乌七抹黑丑不拉几的砚台不说不语不吃不喝不动眼也不眨一下地坐在那看上一整天。
将手中的杂草顺手扔出了亭外,逝爹爹不喜欢别人弄脏他心爱的亭子,就像自己不喜欢有人趴在自己的床头,因为他在那里放了许多自己的宝贝,不想给别人看见……
小家伙动作干净利落地三两下爬到了少年身边,两条小腿颤巍巍踩在少年屈起的右腿边留出的空隙间,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少年胸前的衣服,拧出了两坨小麻花,他有点恐高……
心内虽有些小怕怕,脸上却是半点没有表露,反倒是咧着六颗小奶牙笑得越发灿烂,默叔叔说:人这一生很长,总会遇到一两样自己害怕的东西,谁也不会例外。想要成为英雄,不一定非要克服它,面对你害怕的东西,越是害怕,越要对它笑,看得多了,笑得多了,就没有人看得出你的害怕了,那时候你就离英雄不远了。
虽然自己一直也没弄懂默叔叔讲的是什么意思,但只要笑,一直笑下去总归是不会有错的(……又一个笑面虎):“逝爹爹,逝爹爹,萧哥哥和镜叔叔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离哥哥和默叔叔见你一直不到,就让我过来找你了。逝爹爹,你睡了那么久了,也该睡够了,我们一块去找他们玩吧!萧哥哥这次带了一把好漂亮好漂亮的剑给念儿呢!有这么长,这么宽……”
小家伙指手划脚地比着,讲得好不欢腾,五月和煦的阳光均匀地扑洒在小家伙红扑扑圆润润的健康小脸上,为孩童稚嫩的模样镀上了一层浅金的光,一身银色的菱衣,背对阳光,周身沐浴浸泽在金色光芒中,满脸灿烂笑容的小家伙漂亮得像个……天使。
只为救赎而来。
“我刚把一根这么粗的绳子放到上面,就这么一划,绳子就断了,好利的剑,念儿好喜欢,不过萧哥哥说剑还没取名字,既然是送给念儿的,当然要念儿自己取名字。念儿想了好久,脑袋都痛了,朝门外看的时候突然想起门外有个匾额,默叔叔曾说过那是这个院子的名字,叫什么殇苑的,然后念儿就把想好的名字说给他们听,念儿说它就叫念殇好了,念儿刚说完,萧哥哥他们全都看着念儿突然就不说话了,就连一直笑着的默叔叔也不笑了……”
耳边稚嫩的童声仍在喋喋不休着,少年却是再听不进去一句,左胸口的某个部位似被什么鞭打着,一抽一抽的疼。
右手无意识地捂上了不停抽疼的部位,触手的感觉却是一片坚硬,那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块流光溢彩幽紫色被体温浸透的温热水晶,那是……那一日硝烟四起满目疮痍一地劫灰焦尸遍野的古战场上那个人遗留在自己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