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哼了几声,没有直接驳斥黄芩,只反问道:“你也会使飞刀,不知道你的小刀子,和那婆娘的比起来,又如何?”
黄芩目光一凝,急声道:“快看,她又要出手了!”
韩若壁转眼看向场中,只见回过神来的沙飞虎和众马贼们,已经挥舞着刀剑冲杀上前,眼看就要接近‘威武行’的守护圈了。
姚兰芝高喝一声:“趴下!”
孙有度、姬连城心中纵有千般疑惑、万种不解,此刻也无暇多想,应声卧倒。
姚兰芝双臂向外一张,两只小臂一阵奇异的抖动,紧接着口中呼喝一声“再打!”
她双手一扬,霎时间,风雷乍起,光影闪动,四周破风之声大作,那呜呜的怪响,拖着长长的尾音,宛如恶鬼咆哮,又如鸟兽悲鸣。
也不知姚兰芝这一扬手间,发出了多少暗器。目力好的,还能看见那点点白光,计算数目,而目力稍微寻常一些的,就只能看到飘忽的光影之中,一片铁雨钢流,如狂风暴雨般卷向冲上来的马贼。
顿时,那些马贼中有中了暗器倒地的,有倒地被人踩伤的,有失了平衡误伤同伴的,还有被惊了的马践踏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八方风雨,这就是传说中的‘八方风雨’?!”韩若壁瞪着一双眼睛,生怕瞧不过来一般,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他兴奋不已,一边辨识暗器的种类,一边嚷嚷着:“三棱镖、铁蒺藜、透骨针、柳叶刀、铁莲子、穿心刺、亮银梭,”转头,他一拍黄芩的肩膀,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你瞧见了吗?”
黄芩冷冷道:“枣核钉。”
韩若壁眼光闪动,笑道:“到底你也是会暗器的,眼力比我好。”
黄芩瞧了他一眼,没再搭理,而是专注看向场中。
车顶上的姚兰芝双臂又是一抖,口中喝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她作势要再发暗器。
这时,威武行的众打手们无不士气高涨,振奋异常,齐声呼喊起来,道:“八方风雨,八面威风!八方风雨,八面威风!……”气势越来越胜。
剩下的马贼见状,都望而生畏,退缩不前。
他们不过是些杀人掠货之辈,哪有不惜命的,大都在心里盘算着:这女人手里发出的暗器,简直比强弓劲弩还要厉害,眼见着去送死的买卖,哪个白痴才上去!
不待沙飞虎呼喝撤退,众贼们已是一哄而散,连余宽等人的尸体也不急捡走,就四处遁逃去了。
韩若壁看姚兰芝发暗器前的动作颇为奇怪,忍不住向黄芩询问道:“你知不知道她发暗器前,因何总是抖动手臂?”
黄芩先是一笑道:“你倒是心细得很。”稍后,他又解释道:“她的暗器定是藏在小臂的皮护臂内,那护臂上有暗袋。发暗器时,只要手臂抖动,加上内力控制,就可以令袋中的暗器分批落至手里,这样能够连续发射,不必再去包囊中取拿,也避免了敌人趁着取拿暗器的时机猛扑上来。如我猜的不错,似她这般的,定是每个护臂上有四个暗袋,分装了四种不同的暗器,这样两只手可以发出八种暗器,所以称为‘八方风雨’。”
韩若壁赞叹道:“好一个八方风雨,八面威风。”
转瞬,他又一撇嘴,有些幸灾乐祸道:“只可惜,今日八面威风的,是姬连城的老婆,姬连城自己却脓包得紧。不知姬老爷子若是瞧见了,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黄芩道:“别人是什么滋味与你何干?”
韩若壁又望向威风凛凛的姚兰芝,撇了撇嘴,自说自话道:“看起来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媳妇,不料却是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
母老虎?
他念头一转,突然想起,直到出来前,‘玉衡’倪少游都以为他不愿再招惹女人,是由于中意了某只‘母老虎’的原因。
他看了看黄芩,‘扑哧’一下,禁不住笑出声来。
黄芩见他不合时宜地发笑,一时云里雾里的不明其意,问道:“笑的什么?”
韩若壁心道:不管是公,是母,我身边这只,若和‘老虎’比较起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嘴上笑道:“没什么,我笑自己居然真想学那降虎的武松了。”
黄芩以为他说姚兰芝,耸了耸肩,道:“你有心就试试看,丢了命,莫怨我没早提醒你。”
韩若壁心下嘿嘿暗笑,默道:这只老虎,就算丢了命,迟早我也是要降一降的。
二人又向前面看去,只见适才一番恶斗的场内,‘威武行’的兄弟们有的忙着整理货车,有的忙着收拾扎马钉,有的忙着把射入贼子体内的暗器取出,清洁……一时间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见没什么热闹好瞧了,韩若壁又莫名生出些许失望,恨铁不成钢一般,道:“这出戏,居然就这样唱到头了。如此看来,沙飞虎和他的手下,都是一窝无能之辈。”
话是这么说,但一回想起刚才姚兰芝的手段,虽然他表面上还能保持泰然自若,说几句嘲讽讥笑之语,心底里也不免有了一丝寒意。他明白,纵是把那些马贼换成‘北斗会’的弟兄,遇上‘八方风雨’一样少不得多有死伤。
韩若壁瞄了眼黄芩,无奈地悻悻道:“好吧,没的可瞧了。早知如此结果,不如依你所言,在前面岔道口就直接转去白羊镇,何苦跟了这许久,还削了自己的心气。”
在目睹此战之前,任是由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得出‘威武行’里会有如此高人,而且还是个女的。
被一个女人削了心气,韩若壁只觉一阵怄气。
其实,今日一战之前,江湖上谁也不知道,继承了‘八方风雨’姬于安衣钵的,不是他的儿子姬连城,而是他的儿媳姚兰芝。
见黄芩没动窝,韩若壁又催他道:“该走了,去白羊镇。”
可那人仍旧无动于衷,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韩若壁皱起眉头,望向他。
黄芩恍若不见,只顾沉思。
他的确在想心事。
他的心事是:冯承钦的这趟货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一点,他已变得越来越感兴趣,甚至比韩若壁还要感兴趣了。
他悬缰立于原地,脑中不断地思考衡量着,是否需要就在此处,光明正大地拦下货车查个清楚。
实际上,他手里有这个权力。
刑部的那封密令里已赋予了黄芩足够的权限,可以查看任何他觉得可疑的货物。
问题是,他该不该在此时将密令召示出来。
就在韩若壁准备再行催促时,黄芩已调转马头,干脆道:“走吧。”
看来,他已决定放过‘威武行’的这趟货,还是依照原来的计划查案。
至于,他因何做出这个决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黄、韩二人调转马头,原路返回了,‘威武行’立刻有人报告给孙有度知晓。
孙有度没有发话,而是来到姚兰芝身前,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道:“少奶奶,之前一直跟着咱们的那两个小子调头回去了,您看怎么办?”
这是孙有度第一次就押货事宜,征询一个女子的意见,也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以对待江湖好汉的礼数来对待一个女子。他这么做,是为了表示对姚兰芝的尊敬,也是为了自已心中的一丝愧疚之情。
之前,对于姬连城带着婆娘跑江湖的事,‘威武行’众人向来都颇有微辞,其中最瞧不上眼的便是孙有度。孙有度曾经当面数落过姬连城,说他这样不成体统,不但对内引人耻笑,令得众家兄弟暗里瞧不起,而且对外又有损‘威武行’的名声。他还曾多次请求姬于安亲自出面,严厉制止姚兰芝总跟在姬连城身边。姬于安倒是看得开,一门心思全放在异常伶俐的孙子身上,专心教他习练武功,而对于这件事并不在意,只笑说儿子儿媳年纪尚轻,感情又较一般夫妇更好,自己和夫人看了开心,私底下难免宠爱放纵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事,反劝孙有度装装糊涂,随他们去。
到此刻,孙有度不禁想,是不是姬于安早发觉姚兰芝天赋过人,可得他真传,是以才特意让她跟在姬连城身边押货,也好多多历练,方便以后坐阵‘威武行’呢?他懊恼以前太小看女人了,从而也小看了姚兰芝。须知,以往他一直把姚兰芝当作姬连城押货的累赘,可今日若非有她,别说这趟货,就连姬连城和自己,乃至于手下兄弟们的性命,都要统统丢在这里了。
他不禁暗悔自己有眼无珠,没瞧出姚兰芝竟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物。
而江湖中人,以武为重,是以,经过了刚才的一役,孙有度以及‘威武行’众位兄弟们都对姚兰芝生出了七分敬仰、三分惊奇。
瞧见孙有度眼神中透出的敬重,以及态度上的转变,姚兰芝忽然觉得十分不习惯,不由微微一愣。
她没有回应孙有度,而是转而望向姬连城,温柔一笑,道:“连城,你说呢?”
乍看姚兰芝的外表,一般人都会认为她是个随和、传统、内敛的女人,可在一定程度上,她又会坚持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无所谓地接受别人各种各样异样的目光。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孙有度等行内众人嘴上不说,可心里对身为女人的她离经叛道,偏要跟着丈夫出门押货一事,早有鄙视,却是毫不在意。现在看了他们的突然转变,反倒有些不耐。不过,能够习惯别人的白眼,并非因为姚兰芝逆来顺受,而是因为除了丈夫姬连城外,她很少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与评价,更不会放在心上,否则也不可能打破常规,冒着江湖之大不韪,跟着自己的男人跑江湖了。
姬连城没有看她,低眉垂眼地想了想,道:“那两个小子留笺示警,定是料到我们有此一劫。现在他们转头离去,可见并非与我们同道。刚才我们遇险时,不见他二人出手相助,可见跟上来纯粹只为瞧个热闹,看我们如何应付这一劫。”
孙有度道:“不错,只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姬连城缓缓道:“不管他们原先打的什么算盘,现下都化为乌有了。我猜这二人绝非善类,恐怕也对这趟货起了贼心,但还是被‘八方风雨’吓走了。”
说罢,他目光不太自然地扫了一下姚兰芝。
姚兰芝微觉疲惫,淡然笑了笑,又不安地从眼角瞟了瞟姬连城。
姬连城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只道:“孙爷,为免耽搁行程,我们还是即刻上路吧。”
孙有度点头,随后扬手招呼了一声“起程”。
‘威武行’的兄弟们收拾停当,护货的一甘人等整理好武器后踏蹬上马,驾车的则登辕上车,继续前行去了。
从再次起程时起,姬连城就面无表情地冲在最前面,似是故意拉开和姚兰芝的距离,这使得姚兰芝心里一阵慌乱。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姬连城的。
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策马赶上姬连城,与之并行。
姬连城感觉到有人到了身边,转头瞧了瞧,没有说话。
姚兰芝踌躇道:“我瞒了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姬连城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声,道:“你教我,我应该如何回答你?”
姚兰芝垂首道:“我真的是想,这辈子未必用得上,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她说的不错,却不尽然。
其实,她是怕姬连城发现身为‘八方风雨’的儿子,暗器功夫却比自己的妻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心生羞愧。她不想伤了心爱之人的心气。
姬连城口中发苦,道:“我今日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日晒雨淋的,也许并非是舍不得一刻的分离,而是怕我技不如人,碰上今日这样的事,被别人取了性命去吧?”
姚兰芝慌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挂念你,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你瞧,这么多年来,连你都应付不了的情况,不也只出现了这一次吗?”
可是,她心里知道姬连城说的不假。
可能一开始时,姚兰芝确是因为舍不得和姬连城分离,才跟着出门押货的。但生了儿女后,出于母性,她却更想留在家中亲手照料孩子成长。可在家时,夫妻二人一起练武,一起学艺,虽然姚兰芝刻意隐瞒,却瞒不过自己,姬连城和她的差距是越来越大。而姚兰芝的暗器功夫越好,就越是担心姬连城。她想的是:连我都远胜过他,那么江湖中极可能有更多胜过他的强贼,经常在外行走,万一遇上一个,岂不是危险之极?儿女还有公婆照料,可丈夫一旦出事,她怕自己后悔都来不及。所以,她才会按捺下母性,弃了家中一双儿女不管,一意要跟在姬连城身边。
本来,姚兰芝的这些想法,是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自己的武功,从而也低估了姬连城的武功。要知道,似她这般身手,足可与当年的‘八方风雨’相匹敌,江湖中又有几人能胜过?可是,一则,她从未以真实本领与人比拼过,无法知道自己的功夫在江湖中的地位;二则,关心则乱,一旦估量的对象包括了姬连城,纵是聪慧如姚兰芝,有失偏颇,也在情理之中了。
姬连城叹了声道:“是啊,只出现了这一次……可是,我又有几条命可丢……”
姚兰芝见他大受打击,心下不忍,在马上侧身,执起他的手,坚定道:“两条!你有两条命可丢!”
姬连城迷惑地瞧向她。
姚兰芝一脸真诚,道:“一条你的,一条我的!”
姬连城皱起眉头,道:“兰芝……”
姚兰芝嫣然一笑,道:“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姬连城也笑了,道:“现在是三条。你腹中还有一条我们的小生命。”
二人相视一笑,冰释嫌隙。
黄、韩二人驾马回到岔路口,转向‘白羊镇’的方向时,阳光难得地露了脸。
为了让疲惫的座骑缓口劲,黄芩放慢了速度。韩若壁也跟着收紧缰绳,保持落后半个马身的位置。
黄芩见他少有的沉默了一路,不禁问道:“还在惦着那趟货?”
韩若壁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黄芩当他是承认了,笑道:“连句话都没有,莫不是见识了‘八方风雨’的厉害,生了胆怯,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了?”
韩若壁笑着摇头道:“没有,突然之间,我反倒觉得很轻松。”
黄芩莫名其妙,道:“轻松?”
韩若壁笑道:“放弃了,自然一身轻松。”
黄芩奇道:“怎么?不打算再探‘威武行’的货了?”
韩若壁道:“他们手底太硬,我又不是好勇斗狠之辈,所以,已决定,不管‘长春子’在不在这趟货里,都不打‘威武行’的主意了。”
黄芩哪里肯信,道:“你能甘心才怪。”
韩若壁嘿嘿冷笑道:“货又不是‘威武行’的,他们不过负责押运,等到了地头,也就没事走人了。况且,象姬夫人那样的高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就不信,还能碰上第二个?东西嘛,我志在必得。若真在姓冯的这趟货里,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斜睨黄芩道:“只是,还请黄捕头不要碍了我的好事。”
他的反应不出黄芩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