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闻言,扑哧一笑,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隔行如隔山。你一个捕快,当然不晓得那些生意人的道道。”
黄芩道:“莫非你晓得?”
韩若壁道:“我也要处理大笔银钱,自然是略知一二。别的不说,‘钱庄’你总晓得吧。”
黄芩点头道:“‘钱庄’就是可以开具银票,异地兑取银钱的铺子呗。可这里远在关外,哪有什么钱庄?”
韩若壁笑道:“正规钱庄的确是一个没有。可是,天下间只要还有繁荣的集市,就有各式各样的能人,暗里经营一些地下钱庄。但凡‘正规钱庄’开不到的地界,‘地下钱庄’都有本事开得红红火火。‘地下钱庄’一样能开具银票,只不过抽头多一些,也没有正规钱庄那么保险。而那个冯承钦既然长做这条线上的生意,想是知道哈密哪儿有地下钱庄,欲把银子带回去,于他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黄芩这才恍然大悟。
说罢,二人噤声,一门心思注视着远处分别忙着拿钱、搬货的众人。
就在众人忙得不亦乐乎之际,突然间,只听得“呜——”的一声啸响。
随着犀利的破风之声,一只利箭不知从何处飞至,正射中了一名手持火把照明的‘威武行’打手。
一箭穿胸,当场毙命!
顿时,孙有度爆喝一声:“风紧!小心!”
所有‘威武行’的打手们立刻矮下身形,同时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警惕察看。
那十几名忙着跑进堡垒里搬动货物的瓦刺武士,也反应极快,见一时来不及上马,便各自寻找合适的障碍物隐藏起身形,以免被暗箭所伤。
他们有如此选择,可算明智,毕竟,眼前离马匹颇远,想飞奔回去纵马相斗,恐怕没奔到马前,就做了别人的活动靶子了。
只见利箭飞来的方向上,已出现了高高矮矮几十条人影。
那些人都骑着马,因为距离尚远,还看不清容貌,但个个手里都是张弓搭箭,显是有备而来。
那名瓦刺人的首领一边招呼手下防备,一边呜哩呜啦地向冯承钦大声咒骂着什么。
冯承钦也毫不示弱,虽然躲在车厢后,同样扯开嗓子,大声回骂着什么。
见姚兰芝怀疑地瞧向瓦刺人和冯承钦,孙有度沉声道:“他们俩在互相抱怨,都说是对方引来了贼人。别理他们,这批贼人相当可怕,你能看出什么名堂吗?”
姚兰芝苦修暗器,眼力自然高人一筹。她看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道:“这批人里,有先前曾经打过我们注意的‘鬼刀沙飞虎’。不过,这一次,他却是跟在别人后面,看起来不像是领头的。”
姬连城‘哼’了一声,道:“上次给他逃了条狗命去,这次还敢再来送死?!”
孙有度脸色铁青,道:“想来,沙飞虎必是寻到了更为厉害的帮手,估计这次他们不但要货,还要寻仇。”
他料的不错,原来,沙飞虎一面派人暗中紧盯着‘威武行’一众,一面四处招兵买马,拉拢联合,发誓不但要吃下‘威武行’的货,还要杀光‘威武行’的人,把‘沙枣坎’的面子给找回来,也把余宽的仇给报了。稍后,他从‘威武行’的行车路线上,料定‘老山墩’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以提前带了人前来查探,再小心部署,专等双方交易时下手,方便银、货两扫,一样不剩。
沙飞虎吃过‘八方风雨’的亏,找来这拨人时就提前给予了警示,是以,他们象是都知道姚兰芝暗器的厉害,只在暗器的射程范围外,离得远远地放箭。一时间,姚兰芝的暗器够不着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干着急。倒是那十来名瓦刺人,都是擅使弓箭的,纷纷拈弓搭箭予以还击。
双方箭声大作,呜呜乱响。
黄芩皱眉,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恍然点头道:“难怪沙飞虎虽然吃足了苦头,却还敢打‘威武行’的主意,原来是不知从哪儿搞来了许多皮甲,把全身要害都防护住了,这才有恃无恐,倾巢而出。看来,‘威武行’这回要倒大霉了。”
本来,他二人离得远,眼力再好也无法看清别人身上的穿着打扮,能发现那些皮甲,实是托了天上那只熠熠生辉的白玉盆的福:全靠倾泻而下的月光,照在沙飞虎等人穿着的皮甲上,产生了明显的反光,映入了黄芩的眼帘,才使他得窥个中奥秘。
韩若壁‘啊’了声,道:“比起一般刀剑,皮甲一类的盔甲,大明更是严令禁止私人拥有,关内根本不可能弄到。”语锋一转,他又道:“不过,在这个武器能当白菜一样,铺在地上卖的哈密,倒也不算稀罕物了。”
他说的不错,相对于一般刀剑,以及猎户所需的弓箭而言,明廷对强力弩矢和各类盔甲的管制更为严格。
他稍加思考,又疑惑道:“可是,若只凭这几件皮甲,就能挡得住‘八方风雨’,那‘八方风雨’垂威江湖数十载,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黄芩道:“‘八方风雨’的暗器,有许多种,不是都能破甲,当然也并非都不能破甲,其中有些暗器,甚至连护体罡气都能破,更何况区区皮甲?只是,能够破甲的暗器,都是那些体积、重量较大的,比如‘接引神刀’一类,而越是大范围的杀伤暗器,体积和重量就越轻,破甲的能力必然越弱。反观沙飞虎他们,人多势众,一两把‘接引神刀’才能杀得了几个?是以,这一次,姬夫人双手八种暗器的‘八方风雨’绝技,除非全能打中敌人头部,否则对身披皮甲的沙飞虎一众,威胁的确不算大。”
韩若壁道:“那婆娘的暗器准头,早间已见识过,百发百中,现下只需打中头部,想来亦非难事。”
黄芩‘嗤’了声,道:“你当会使暗器之人,都是神仙吗?头部本就目标小,且闪躲快,更何况这等夜晚,光线哪比得了白天,想打中对手头部,谈何容易。我估摸着,‘威武行’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韩若壁心知他擅使暗器,有此判断,必有依据,是以不再相辩。
眼见双方激战正酣,黄芩似乎并不着急出手,而是耐心十足的观望着。
韩若壁摇头疑道:“你还不打算出手吗?想冷眼旁观到几时?”
黄芩微微侧过脸来瞧向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这笑意与他平素大不相同,带着股说不出的残酷、冷漠之意。
他淡淡道:“最好是他们两败俱伤,统统死光时,我再下去收拾残局。”
同时,他心想:虽然我答应了江紫台不杀主犯,但主犯若被贼人所杀,却怨不得我了。不过如是出现此种情况,那些标枪我便不使了,带回去还给他,也算没得他的好处。
韩若壁听言,心中微有吃惊,暗道:这小子,有够毒!
转头,黄芩又望向远处的战局,道:“我瞧沙飞虎找来的这拨贼子扎手得很,‘威武行’的人恐怕挡不住他们,等下若被杀光了,就差不多了。”
韩若壁远远望去,只见大形势上,沙飞虎那批人已越逼越近,显然完全掌握住了主动,眼看就要攻到‘威武行’苦守的堡垒前了。
见黄芩仍是无意出手,他脸色有点发青,沉默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道:“你还不出手吗?!真打算等到沙飞虎他们杀光‘威武行’和冯承钦一众人后,方才出手?!”
黄芩点了点头,不急不忙道:“差不离吧,最好把那些瓦刺人也结果了,等场上只剩下沙飞虎那拨贼子时,我们再出手不迟。”
韩若壁猛地啐地一口,恨恨道:“什么‘我们’?你想等到何时出手,便等到何时出手吧,我可是马上就要出手了!”
听言,黄芩顾不得关注战局,讶异地转过头来瞧着韩若壁,莫名其妙道:“你这是怎么了?他们两虎相争,我们当然是越迟出手越有利,这还有问题吗?”
韩若壁显出几分怒气,冷冷道:“没问题,但是也没人性。”
黄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他哪来的这么大火气,问道:“怎么没人性?”
他以为,‘老山墩’上诸如冯承钦、瓦刺人、沙飞虎之流,包括明知暗货有鬼,但为着银钱仍一路保驾护航的‘威武行’一众,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任这些人杀来杀去,大抵不过狗咬狗,根本不该有任何问题。
韩若壁道:“见死不救,还不是没人性?”
黄芩‘咦’了声,道:“那群人本就是拿着刀剑,拼了性命吃饭的,他们杀别人可以,被别人杀了自然也可以,活该如此。我瞧着没一个顺眼的,为何要救?”
韩若壁抬了抬下巴,断然道:“我就瞧姬连城夫妇极是顺眼,也喜欢姬连城他婆娘的行事风格,是以不想她就这么死于非命,定要援手救她一命。”
黄芩‘哈’了声,笑道:“原来你喜欢姬连城的老婆?这句话,你最好莫在姬连城面前抖出来。”
韩若壁显然没甚心情开玩笑,只嘟囔了一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一跺脚,他转身过去牵马,眼看就要去了。
黄芩口中道:“你真的要去?”同时,急忙伸手想拉住他。
无奈,韩若壁走得急,他一把没拉住,待起身再去追时,韩若壁已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马,愤然从高地上冲了下去。
纵马还没奔出多远,只听身后有马蹄声响起,韩若壁知是黄芩追来了,心下才平和了不少,暗道:不枉我如此看重他,果然他人虽冷,血仍未冷。
当下,他轻拉缰绳,马步稍缓。
他这么一缓,黄芩便迅速地追赶了上来。
当那匹青鬃马超过韩若壁身侧时,并未减速,只听得黄芩朗声一笑,道:“罢了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救下姬夫人一条性命。不过到时,人家老公找你拼命,就恕我不能再帮你了。救人的事我可以做,帮人抢别人老婆的事,我可做不来。”
韩若壁知道黄芩这番,确是为着自己才肯出手的,想到似他那样冷酷而坚守原则之人,毕竟还是为自己做出了让步,不免心花怒放,催马就要赶上。
黄芩明白他的心意,接着又说道:“你没有远距离杀伤的手段,不宜和那些弓箭好手搏命,还是由我先上吧。等到了近前肉搏之时,你再出手不迟。”
说话间,他打马扬鞭,加速冲到了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