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乌衣巷 第二章 下
「原来你是鬼?」谢灵运意外,「我一直以为鬼神之说只是无稽者的酒後闲谈,想不到世间之事如此奇妙。」
「我是鬼又如何?至少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刚刚还救了某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青年冷冷地说道,「你在庙中拔出过
剑,刚刚在山妖的洞穴也因那花妖动过古琴,所以我现在救你一命我们两不相欠,从此各走各路。」
「你要走可以,把琴剑留下。」谢灵运平时哪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他受不了眼前这个鬼魂的傲慢,存心与对方耗上
,这会儿还伸臂拦住抱著琴剑的青年,不顾对方个头高於他,也不管对方法术厉害,反正他不愿让鬼魂如愿离去。
「走开!」青年瞧也不瞧谢灵运,抬头看看天色见拂晓的阳光快要冲破云层,神色越发不耐烦,「别挡道!我还有未了
之事急需处理。」
「你让我走,我偏不走。看你能奈我何?要知道我谢灵运……」
说到这里,谢灵运忽然听到一阵阴森凄厉之极的吼叫声由山的另一边传来,头顶上原本已经微露亮光的云层亦在这瞬间
重新变得乌黑,一股寒冷刺骨的冷风旋转刮来,空气里隐隐约约透著些许淡淡的腥味;这样诡异的情形让他不由自主闭
了口。
「没料到我刚刚出来就遇上一个大麻烦。」青年俊脸微变,脸色甚是沈重,他回头看了看谢灵运,目光更加不悦,「此
刻还有你这麽个碍手碍脚的臭小子跟著,真是可恨。」
谢灵运见对方此刻的神情与之前飞扬傲慢的态度大不相同,正在奇怪,抬头忽然看到青年飘身离奇地出现在他面前,由
於他们在这刹那间挨得太近,他甚至连对方眼上睫毛的扑动也可以感知。
自然──这只鬼的睫毛也是冷冰冰的,扇在他脸上时惹来谢灵运禁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滚。」青年伸手按在谢灵运的胸前,口中干净利落地吐出这个字。
谢灵运感到他的身体被这个鬼魂一推之下飞快飘上了半空,整个人好像在云端里腾云驾雾一般快速倒退向後飞行,迫使
他不得不弯下腰防御天空中刮起的大风,让身躯没这麽难受;不知这般飞了多久,谢灵运蓦然觉得一直抵在他胸口上的
力道消失,他一呆之下感到自己从半空中跌落就此晕劂。
再次苏醒时,谢灵运发觉他已经回到杜明师的家中,四周围满了双目哭得红肿的下人。见他醒来,这些人一个个欢欣异
常,因为谢灵运整整昏迷了三天,他们害怕之极──若让最受谢家掌权者疼爱的後辈、未来的康乐公在他们的看护下死
掉,估计人人都逃不了诛家灭族的恶运。
谢灵运发觉他的身体居然没有一丝损伤,他只不过是昏睡了三日觉得有些力乏体虚而已。他一边令家仆端来稀粥慢慢咽
下,一边吩咐人去那片山中搜寻,但派出去的人都说找不到谢灵运描绘的所在之处。
几次寻找未果,谢灵运只好作罢。偶尔夜深人静之时忍不住会想,他是否在梦中遇上那只会诛妖的鬼魂,这些匪夷所思
的怪事皆是他那日酒醉後的妄想?但是据发现他的家仆形容当时他身上披著的那些草皮衣衫,还有废庙里两尊破掉的泥
塑佛像证明,他谢灵运遇鬼、遇妖的事应该不假。
究竟那自称姓薄的鬼魂为什麽困在琴剑里?这双古物又为何被藏在佛像之中?难道这些与对方的死因有关麽?最後与鬼
魂相处在一块之时感觉到的奇怪状况又在预示什麽?
谢灵运想不通这些玄乎的事,打算在身子养好之後亲自再去遇妖之处仔细察看,但他的族叔谢混却在这时派人来接他前
往京都的乌衣巷居住。谢灵运无法,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与怅惘,辞别抚养他多年的杜明师,动身前往故居乌衣巷。
一住五年,现已年满二十、世袭康乐公的爵位并出任琅琊大司马行参军的谢灵运名声更响,诗文方面的才情被众人称赞
不绝──
他随意作一篇文章便引得世人争相吹捧,心情好时信手写下的几个字也让众多雅士一抢而光,其诗、字双绝的美誉响彻
四海,天下文人对谢灵运自创一脉的清新诗体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致将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康乐公推为文坛之首。
只可惜这些人都不知道,诗文方面的才华并不是谢灵运唯一的天赋,但不巧的是当今皇上晋安帝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个
。
所以从小受人尊重并得到众多夸赞的谢灵运如今非常郁闷,因为他的治世之才和政见没有被皇帝接受,主君注重的也仅
是谢家世代的势力与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与名气而已。
这一日早朝,谢灵运因晋安帝久未翻看他送上的治国十策并给予答复,狂傲的性子上来张口冷冷讽刺了懦弱无能的君主
几句。
所幸晋安帝喜爱谢灵运的诗字又忌讳谢家势力,这才没有当众责罚,但皇帝的脸色也阴沈得非常吓人,众臣装聋作哑皆
当没听到谢灵运的狂妄之语。
就在尴尬万分之时,大将军刘裕说起几件最近在京都发生的奇案,晋安帝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朝堂上的气氛慢慢恢
复平常。
谢灵运知道刘裕有心相助,领情之下不再与皇帝争论,静心听其奏本,他也有些好奇是什麽让刘裕这样的枭雄动容。
如今谢、王两家荣耀依旧,但是朝政大权其实已让刘裕此人牢牢掌据。因为去年以桓玄为盟主的藩镇,扩张势力先後吞
并诸藩,占据了长江中游以西的广大地域,接著挥戈东下攻破京都建康废了晋安帝,自立为国君,国号楚。
刘裕在国难之时率兵西进京都,一举破城灭了桓氏一族,恢复了晋安帝的帝位。如此一来,刘裕自然成了朝中的大功臣
,若非谢家世代公卿,现在估计也被刘裕狠狠踩在脚底。
谢灵运继承康乐公一位时,其叔就叮咛他注意刘裕此人,防止对方寻机残害谢家族人。谢灵运没料到现在野心勃勃在朝
中四处打压重臣的刘裕竟然帮他,心里不禁稍感意外。
「陛下,臣闻乌衣巷内最近连连发生命案,死者皆为不到二十的少年男女,都是尚未婚配之人。」刘裕含笑对打量他的
谢灵运点点头,躬身对晋安帝说道,「最奇的是每位死者身上精血全无,在一夜之间他们的容颜恍若枯骨,京城府尹对
这些屡屡发生的案件毫无头绪,致使百姓甚至来到微臣府地喊冤诉苦。」
「如此无用之辈如何能保健康安然?」晋安帝闻言大怒,立即下令撤了京都健康的府尹,他正待再发令突然看到神色自
若的谢灵运,心中一动接著开口,「康乐公世居乌衣巷,怎麽对此事一无所知。」
「臣认为揖拿凶手是地方府的职责,这样的小事自然不愿劳陛下费心。」谢灵运淡淡应道,「陛下英明,深知帝王之道
,应该分得清轻重与每位官员职责所在,不会责怪臣吧?」
「康乐公时常自诩治世才华与你的诗文之情并重,既然如此,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若你在三月内查出凶手,朕就采纳
你的那些所谓的良策在国中进行各项革新。」晋安帝没有在意谢灵运的讽刺,郑重开口:「如果到时你查不出真相,朕
打算派你去外地历练几年,你看可好。」
谢灵运眉头微挑正要接话,晋安帝又笑著发话了。
「你总不能让身负护国重任、掌握兵权的刘将军去民间查命案吧?再说,这些也是你谢、王两家子弟常驻之地的乌衣巷
内发生的事,朕瞧康乐公近来闲著无事,你便接手这件奇案将它查个水落石出罢。」
谢灵运知道皇帝想找借口将他贬出健康去外地留任,他自负才高心想查出这区区命案又有何难,不愿被晋安帝小看,他
当即点头应允这个条件。
下朝之後,刘裕赶上前来上前著实关怀了谢灵运几句,还说会令新任的地方府尽快将案件的卷宗送到康乐公府。谢灵运
瞧著这位面目英俊,不怒自威比龙椅上的晋安帝更具王者风范的豪迈男人,心中却比谁都明白刘裕说不定是朝中最想他
失势或者死亡的那一个权臣──
否则,对方也不会在谢灵运触怒晋安帝之後,有意在君主面前提到众所周知的乌衣巷还有那些奇怪的命案。事後刘裕还
做出一副卖了人情真心为同僚著想的模样,谢灵运心中不悦自然没有好脸色给这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看。
其实谢灵运聪明过人、心思机敏,将世间炎凉与时局动态都看得十分清楚,但他生就一副骄傲无比的性情,想让他向看
不顺眼的人低头或是对什麽事违心说好,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谢灵运在朝中的敌人远远多於朋友,但他从来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只图自个儿活得痛快。此时他懒得花心思
与心怀不轨的刘裕周旋,淡淡道了声谢把头一昂从容离去,竟是没有细看这个位高权重、手握兵权的将军大人一眼。
现在,谢灵运稍感好奇的是那几件奇案,他决定尽快解开谜底,让晋安帝无话可话。拿定主意後,年轻的康乐公没有直
接回府而是带人去了案发之地,打算在那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乌衣巷 第三章 上
乌衣巷依旧繁华,往来年轻人皆著合体的乌色衣衫,步履坚定显得极有精神,好像近日来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些少年人猝
死的案件仅是谣传而已。
谢灵运去几位死者的家里仔细查访之後来到地方官府,向走马上任的新任府伊提了各件案子的卷宗,令随从送回康乐公
府。一切处理完毕之後,他跟著仵作来到停放尸体的房间。
「谢公爷,乌衣巷内一共发现五名死者,三男两女,都是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嗯,我想公爷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
了吧?」陪同而来的地方府伊想到他的前任被皇帝削去官职贬为庶民,心里忍不住发慌,所以对眼前这位大名鼎鼎又是
受晋安帝直接委派的康乐公说话分外谨慎,生恐让谢灵运觉得他存心怠慢上奏天子让他丢了刚刚到手的烫手官职。
谢灵运点点头,令仵作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眼见平排摆放的五具尸体枯瘦如柴,身上好似只有一层发黑的表皮裹著
白骨,肤下的肌肉似被什麽东西抽空一般不见踪影,头上干草般的枯发覆在骨盘凸出的脸庞边上,将面上那两个大大凹
陷的黑黑眼窝骨显得更为醒目恐怖。
「谢公爷,您看这些人的手腕和眉心。」仵作恭敬地说道,他见这位天下闻名的贵公子神色从容镇静,没有像两任府伊
大人那样一见尸体就掩面摭眼,吓得面无人色,心中倒也有些佩服。
谢灵运依言仔细望过去,看尸体的左手腕与两眉之间都有两个状若齿洞的细小黑色痕印,看到这样的情形,他微微皱了
皱眉。
「死者身上都有一股奇怪的淡淡腥臭味,但好像不是尸体本身腐烂的味道。」仵作接著禀报,「小人验尸三十余年,但
是也不能辩明这种味道究竟是什麽。更奇的还是尸体的状况,这些人的肌肉与内脏其实没有不见,只是血液全无体内找
不到丝毫水分,使得他们的内腑像被风干极度缩小的腊一般,所以状若干尸。」
谢灵运点了点头,心知一夜之间将这些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变为有如风干上百年的尸身,若非他们贴著脸骨的容貌依稀可
见,这样的奇事的确让人难以相信。
「这些人家平时可有与人结仇?」谢灵运淡淡问道,「其中有认识江湖术士者麽?」
「下官调查过,他们皆是乌衣巷中王大人家的旁系亲戚,在朝没有官职,平时以经商为生与人没有大怨,更加没有听说
他们结交方外之士。」地方府回话。
「除了这些奇怪的尸体之外,你们还发现了什麽?」谢灵运一时也没有线索,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道。
「公爷请跟我来。」地方府说著,与仵作在前面领路将谢灵运带进了一间把守严密的雅阁,门上还贴著一些红纸符咒,
上面写满不可辨认的朱砂字迹。
「这是什麽?」谢灵运指著那些符咒发问。
「谢公爷,这,这是我们请懂得法术的高明之士做的法,想镇住这间屋里的一样东西。」地方府满脸尴尬,这般玄乎的
事他也是第一次遇上,但他毕竟不可能将命案推到鬼怪身上,所以此刻面对谢灵运的盘查这位官员生恐康乐公骂他荒唐
。哪知谢灵运只是轻轻扬了扬眉头,居然没有斥责,让这位地方府伊暗自松了一口气。
走入屋中,谢灵运一眼就看到里面桌上放著的东西。因为这个小阁楼里只放了一张桌子,所以他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吸
引了过去。
「这把五弦琴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谢灵运猛然看到眼前的古琴赫然正是五年前那场奇遇之中他曾经得到过的乐器,
心头不禁大震回想到那名救过他的鬼魂,忍不住上前奔到桌边伸手打算将琴抱起来。
「公爷小心。」地方府伊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住谢灵运,「这把琴极为古怪,它出现在每一位死者的身边,我们曾将它
牢牢锁在房间里,但半夜时它竟然离奇失去影踪,再次出现之时就是在下一位死者的身旁。」
「有这样的事?」谢灵运奇道。
「是啊。所以在发现最近一位死去的少年之後,我们将这把琴放在这间阁楼里请懂得法术的高人做了一次法,它才没有
再次凭空消失,而且命案也没有再发生。」府伊轻声禀道,「还有一点更是奇怪,下官也想向公爷说明一下。」
谢灵运点点头,见那地方府伊对仵作使了记眼色。後者从腰间抽出一柄刀来,将一截木头放在桌上,轻轻划切数下,木
头顿时整整齐齐断成三截有如切豆腐一般利索。谢灵运还未问他为何突然如此动作,仵作提刀向古琴砍去。
「不可。」谢灵运下意识冲口拦阻,却见那把锋利的刀在碰到木制的琴之後砰然崩断,没有给琴身造成丝毫损伤。
「怎会如此古怪?」谢灵运止不住惊讶,想到当年那个魂魄诛杀山妖的手段,寻思是不是对方的法力在作怪?
「谢公爷,您再请看。」仵作手脚利落地升起一个火堆,将古琴放进烈焰中焚烧。
谢灵运这次没有出声,他觉得仵作此举必定有其深意。果然,大半个时辰过後,仵作用铁棒将古琴从火中拨弄出,琴身
居然丝毫未损就连颜色也没有改变。
「小人试过无数方法,无论刀剑还是水火都不能毁坏这把琴。」仵作接著说道,「所以我们认为,乌衣巷内的命案说不
定与这把奇怪的琴有关。」
「或许真的有妖孽作祟。」地方府神色不安地插上一句。
谢灵运淡淡瞟了他一眼,虽没说话但也让不自觉冲口而出的那位地方府伊好生後悔,因为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荒唐
。
「那些死者身边只有这把古琴麽?」谢灵运没有责怪忽然问道。
「哦,不是的……最初还有一柄古剑,它与琴一同出现。」仵作接口道:「可是当我们请法师来做法的时候,那柄剑像
有知觉一般飞出围墙再也寻不见了。我们只好全力将余下的古琴看好。」
果然这琴是五年前曾经得到手的东西,他并没有看错!难道这些杀人的案件与那个魂魄有关?可是那个自称姓薄的鬼魂
看起来并非是害人的厉鬼,为什麽他栖身的琴剑会频频出现在凶案现场?谢灵运想到这里,俯身碰了碰古琴发觉琴面已
经不烫手,便张臂将它圈拿进怀中。
「谢公爷,您打算将它带回去?」地方府伊见状大惊急忙劝阻,「此琴屡屡出现在死者房内,定然是万分凶险之物,公
爷贵体万不可只身涉险啊。」
「你们留著这琴也没多大用,不如给我看看,说不定能瞧出些端倪来。」谢灵运淡淡一笑,「再说我平日不做亏心事,
夜半也不怕鬼敲门。如果真的有鬼怪害人,我正好将其拿住。如此一来,我们也算上对得起皇命,下亦不负死者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