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森林 下——朝月美姬

“敬我可爱的兔子。”
雷纳德说着，淘气地眨了眨眼。路易士无言地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路易士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恐惧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来到这座邸之后，他已经看过雷纳德多次露出温柔的笑容。
可是，路易士知道，那只是皮相的笑，不管笑得多温柔，雷纳德的眼神就像爬虫类紧盯着猎物的眼睛一样，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反倒是他越是强装出笑容，那种失衡越是让路易士打从心底产生一股凉意。
可是，詹姆士的学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路易士再怎么努力，恐怕也无能为力。路易士明知如此，可是他又不能努力。
他要詹姆士继续念大学，这是路易士对詹姆士的父亲所展现出来的一种对抗意识。被他讥骂为欺骗自己儿子的男妓着实严重伤了路易士的心。既然詹姆士的父亲扬言不帮詹姆士缴学费，那就由自己想办法吧!这种坚持虽然太过无谋，但是路易士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话真的伤路易士伤到这种地步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赚到学费。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管它是兔子也好，羊也罢，就硬着头皮做吧——
尽管有一半是出于自暴自弃的心态，但是路易士毕竟是吃了秤铊铁了心，遂一口喝光了萄萄酒，侍者立刻又前为他斟满了酒。路易士用挑衅的眼光抬眼看着侍着，然后把视线移向雷纳德，一口气又把酒给喝光了。
打昨夜开始就一直横梗在心头的，那股对詹姆士莫名的焦躁感顷刻间消失了。

周末又来临了。艾尔佛烈德来到恩师史丹佛的宅邸。
“欢迎，艾尔佛烈德，没想到今年还可以跟你共度每个周末，我真是幸福啊!”
艾尔佛烈德给了微笑迎接他的史丹佛一个寒喧的亲吻，然后无言地走进房间里，史丹佛耸耸肩。
“当然我知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幸福。”
“我的心情好坏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不是吗?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心情好不好了?”
艾尔佛烈德回头顶了一句。史丹佛一边笑着，一边走近他。
“你还真是倔强啊!不管人家怎么褒你贬你，你连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我对那种会胡说八道，得意忘形的轻浮脑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史丹佛的手轻轻地搁在艾尔佛烈德的肩上。艾尔佛烈德将他的手一推，坐到沙发上去。史丹佛轻轻地笑着，端着酒杯坐到艾尔佛烈德身边。
“你难道不想听听你那可爱的小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史丹佛一边往酒杯里倒酒一边说道。艾尔佛烈德没有回答，史丹佛还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后慢慢地靠坐在沙发上，开口说道。
“你的小朋友看起来很乖巧，不过性子倒是固执的，而且脑筋也不错。雷纳德相当佩服他呢!其实我曾经到雷纳德的家去吃过一次饭，主要是想去看看你那可爱的小朋友。”
“这是你的好奇心吗?挺难得的，没想到老师会只为了一点点的兴趣这样不辞辛劳。”
“谁叫他是你最怜爱的小朋友呢?我当然想瞧瞧罗!”
“结果呢?有什么感想?”
史丹佛很愉快地喝光了酒，然后把脸转向艾尔佛烈德笑了。
“你想知道吗?”
“你不想说吗?”
艾尔佛瞪了他一眼，史丹佛和他目光相接，又笑了起来。
“他可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雷纳德每天让他穿上最豪华的衣服。他说，那些下人们为了剥除那些衣服，把他装扮得像个贵族的孩子一样。”
“下人?”
艾尔佛烈德这才表现出对此事的关心。史丹佛很满意似地继续说道：
“那孩子好像是扮演兔子的角色，下人们则是一群狼，专门来猎兔的。这是雷纳德三不五时要玩的游戏。”
“威沙比公爵的嗜好倒真是奇怪啊!”
“那不只是嗜好，他藉着营造一种恐惧和紧张感，将对方逼到异常紧崩的状态，这时候就算做跟平常同样的事情，也会感到格外的兴奋。我们的小朋友似乎还不想打退堂鼓。雷纳德的用意是想让小朋友知难而退。那些下人都是雷纳德特选的调情高手，只要经过半个月，在那群人的宠爱下，我们的小朋友全身每个细胞都会被撤底开发出来。我想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床上人偶吧?”
史丹佛瞄了艾尔佛烈德一眼，艾尔佛烈德的表情很明显地变僵硬了。史丹佛吃吃地笑了起来。
“要我请雷纳德停止这个游戏吗?现在还来得及。”
艾尔佛烈德以险峻的视线瞪着史丹佛。
“为什么在问我?”
“因为我想你不会喜欢这种事的。有着那么一张天真无邪脸孔的男孩竟然可以在任何人的拥抱下达到疯狂的境地。不消几天，他也会变成——个没有男人就没办法过日子的人，甚至只要看到男人就会产生欲望。谁晓得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艾尔佛烈德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史丹佛抬眼望着他，悠悠哉哉地说道：
“跟我一起吃饭时，我们小朋友的衣服真是不堪人目呀!脸色也差得吓人。不知道被几个下人抱过了。”
“老师!”
“当然，只要你开口，这种事情马上就可以停止的。”
艾尔佛烈德一时为之语塞，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史丹佛耐心地等着他，可是艾尔佛烈德始终不开口。史丹佛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只要一句话，一切都可以改变的。你不是很爱他吗?难道你愿意看他成为其他男人们玩的 物?”
“路易士是……我弟弟。”
“他不是让你爱得发狂的爱人吗?”
艾尔佛烈德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史丹佛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
“我再问你一次，你打算继续让雷纳德这样做下去吗?”
艾尔佛烈德没有马上回应。史丹佛又问了一次。
“最后再问你一次，艾尔佛烈德，要停止?还是要继续下去?
由你决定。你究意打算怎么样?”
艾尔佛烈德一脸被逼到尽头的无助表情，好不容易才张开那不停颤动的嘴唇。
“你不是要帮我……让路易士……离开詹姆士吗？”
“既然如此……就交给他吧!”
“为了达到目的，你真的不择手段吗?雷纳德所写下的合约但书对小少爷而言可是非常残酷的哟!”
“不管发生什么事……路易士永远都是出污泥而不染的。”
艾尔佛烈德的语气中略带挑战的意味，史丹佛也不想再追问什么了。
“好，我懂了，我会告诉雷纳德，就按照预定计划继续进行。
我想等到蔷薇盛开的五月份，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吧?”
艾尔佛烈德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大概是致谢之意吧?史丹佛带着苦笑说道：
“艾尔佛烈德，想不想出去走走?难得的周末应该好好快乐一下。今天晚上去听听歌剧吧?或者到剧院去看戏?明天再去看看赛马，你需要出去透透气。”
“只要老师喜欢，什么地方我都作陪。”
艾尔佛烈德淡淡地回答道，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和面无表情。史丹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去准备准备。”
史丹佛说着就转身走了。艾尔佛烈德拿起酒杯，闭上眼睛，狠狠地一口倒进嘴里。

星期天下午，史蒂芬和詹姆士、诺曼坐在可以眺望西敏寺的酒馆里喝着酒。
下午时分，詹姆士飘然地出现在史蒂芬的住处，邀他一起去吃晚饭。他说路易士要工作，所以他得自己吃饭，可是他又不想一个人用餐。于是，史蒡芬便前去距离不远的哈特尼尔家在城里的宅邸，把还在睡梦中的诺曼从床上挖起来三个人一起到寺院来散步。
“就快五月了呀?好不容易终于有了春的气息。”
诺曼望着窗外的景色说道。公园里也开始开满了花朵，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如果能把卡洛达小姐一起约出来就更好了，今天到公园去散步是最适合的了，再说这里又有两个这么出色的男人。”
史蒂芬说完，诺曼便用食指把镜框往上一推说道：
“请问一下，你所谓的两个出色的男人可是指两位吗?我的妹妹虽然顽固，怎么说都还算是适婚年龄的女孩子呀!虽然是有点滞销的倾向，但是一个在私生活方面一向恶名昭彰的男人，和一个有着不能公诸于世的伴侣的男人，对一个的单身女性而言，怎能算得上是出色的男人呢?”
“那还用说?诺曼，姑且别说各方面的条件，优秀就是优秀嘛!你知道为什么一些贵妇人会爱上人家的大夫?为什么年轻的姑娘家会为结过婚的中年男人痴迷?因为男人的魅力不在他的职位啊!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床上让女人疯狂。至于丈夫，管他是白痴还是低能，只要有金钱跟身分就够了。要知道，人生的乐趣在于婚姻之外。”
诺曼瞪了史蒂芬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老王卖瓜，可是至少我知道，她不会蠢得为你这样的男人神魂颠倒。”
史蒂芬听了只是耸耸肩不再说什么诺曼带着笑容继续说：
“史蒂芬，我本来是不想说一些我在外面听到的闲言闲语，其实你是一个体贴而很会照顾人的人。卡洛达太能干了，就算你想照顾她也没机会，而且她的个性是那么沉稳，一点危险的因子都没有，她是你最没兴趣的那种女人。卡洛达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史蒂芬仍然只是笑着，既不肯定，也不加以否定。这时诺曼突然一脸正经地把身体往前探。
“我想，她可能有喜欢的人。”
史蒂芬一听不禁大吃一惊，直觉地往詹姆士看去。詹姆士则好像没有把他们两人的对话听进去一样，只见他两手把玩着酒杯，不停地晃动着，空虚的眼神直直地望着窗外。史蒂芬赶忙将视线从詹姆士身上移开，诺曼却用悠哉的语气说道：
“她好像心有所属，偏偏又不说出来，对我父母提出的婚事也一概不理。我有点担心，她喜欢的对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卡洛达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也认为她够聪明的。”
“可是，感情是不能用道理来衡量的，不是吗?詹姆士不就是个例子?”
诺曼的视线投向詹姆士，史蒂芬也跟着望向他，随即硬是把视线移开说道：
“要不要婉转地问问她?我可以试试看，如果她不想说，大可以把我的话当成玩笑来看待。”
“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你了。我妹妹不是那种听得进人家话的人，不过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她现在人不在伦敦，跟洁拉尔一起去旅行了。他们是搭火车出门的，而且还引起了轩然大波。父母做的怎么会放心让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搭火车外出呢?结果最后约法三章，要她们带身强体壮的男下人同行护卫才准放行。按照预定计划，她们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搭火车旅行啊……?这主意不坏。下次我们就约艾尔佛一起到海边去走走吧?如果再不硬把他带出来，只怕他是不会轻易到伦敦来的。年纪轻轻的，竟然就把大好时光埋葬在乡下。”
“我昨天晚上看到艾尔佛烈德了。”
诺曼若无其事地说道，史蒂芬闻言瞪大了眼睛。诺曼没有发现到史蒂芬的异状，扶着镜框说道：
“昨天晚上我陪我父母去看歌剧，结果艾尔佛烈德也来了。
我想跟他打招呼，不过跟他同行的是威尔金老师，所以我也就作罢了。”
“史丹佛·威尔金?他可是出名的怪人。”
“他不但怪而且又特别有魅力，这种老师在大学里是很少见的。”
诺曼苦笑了一下，随即又换上正经的表情看着史蒂芬。
“威尔金老师是艾尔佛烈德住的宿舍里的研究员，也是传闻中的热门人物。不擅实际的艾尔佛烈德，在毕业一年之后竟然会跟他一起去看歌剧，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奇怪而有所犹豫，所以不敢跟他打招呼。”
诺曼似乎嗅到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寻常的味道。可是，史蒂芬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史丹佛，威尔金是艾尔佛的老师啊?这么说来，传言的可信度就很高了。”
“你很清楚威尔金老师吗?”
“没有，那只是社交界的传闻。我听说过有一个在大家当研究员的古怪公，他只对研究学问有兴趣，虽然很受欢迎，到目前为止却还是单身。可是，因为他又是雷纳德.威沙比的好朋友，所以也有人说其实他对女性没有兴趣。”
“威沙比公爵?那个有王家血统的人?”
史蒂芬点点头，眉间罩上一层阴影。
“威尔金和威沙比好像是校友。就容貌、家世、头脑来说，再也没有人像他们这一对那么匹配的了。威沙比也还单身，每个人都斩钉截铁地说，很明显的这些人有断袖之癖。当然，谁也不敢把这种事情大声说出来。不过，艾尔佛怎么会跟这种人……”
“是不是因为没有了路易士?这种事女性是没办法代替的。”
话说出口之后，诺曼才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望向詹姆士。詹姆士大概是对路易士这个名字特别有反应吧?仿佛大梦初醒般问道：
“路易士怎么样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他是不是还好呢……”
诺曼一边搔着头一边苦笑。
“虽然是好，不过……”
詹姆士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少来了!最幸福的男人怎么可以叹气呢?”
史蒂芬若无其事地说。詹姆士虽然点着头，却又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我们的事情被我父亲知道了。他突然就找上门，害我们连遮掩的时间都没有。我跟我父亲说我绝不跟路易士分手，结果他跟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我是无所谓，可是路易士却觉得责任在他，坚持由他去赚学费供我念大学。”
“你在经济上有问题?”
史蒂芬和诺曼惊讶得异口同声问道，然后对望了一眼，诺曼接着问：
“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要帮你筹学费是很简单的事情啊!”
可是，詹姆士却摇摇头。
“被断绝父子关系之后，我根本无力还钱。很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还不了债。”
“没人要你还。我是嫡子，家里的产业都是由我继承的。再说，只要我开口，我父亲一定会很愿意出资让你念完医科的。”
“不，不田了，诺曼。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当医生，目前的助理工作就让我感到很满足了。问题在于路易士的心情，他坚持一定要帮我赚学费。我告诉他，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就是不听，可见他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詹姆士很痛苦地低垂着头。史蒂芬别移开了视线，一边拿出。
烟卷一边说：
“要是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就算将他绑住，也不让他出去工作。”
“可是路易士他……”
“你把爱跟肉体区分开来了。”
史蒂芬一言打断了詹姆士的话，然后瞪着他说：
“我记得一再要你保证一定会让路易士过得幸福的。”
“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