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仍旧是没有盐也没有油,两人沉默的吃着,他偶尔起头看向那人,那人却仍旧是淡然。他记得这人后来是不吃鱼的,
但却不知道这人前来寻他为何,所以只能沉默。
这人是当朝的帝王,是那个欺骗他的人,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沉默。
种种一切加起来,他只得沉默。
他以为这人会很快离开,谁知并不是,他陪着他很久,日出日落十几天。
“……你都不上朝吗?”这天两人在溪边坐着,他突然开口问道,也许是许久未开口说话的缘故,嗓子竟然有些暗哑。
“在等你跟我回去。”那人微微偏过头看向他淡笑道,笑容带着几分霸道。
他听了笑了两声道:“皇上……以前答应过臣,什么时候想出宫便出宫,现在臣不想回去,皇上该不会要食言吧。”
“朕后悔了。”那人低笑道,他说不出话来,何时这人竟然如此如此厚脸皮了。
“心里有结,不想问吗?”笑了几许,那人看着他开口道,眸子清明如若涓涓流水。他看了心头一痛看向远方瀑布道:
“不敢。”
“你在怨恨我没有告诉你千堂的事?”
“……不敢。”
“你在怪我没有告诉你一切?”
“……”
“还是心里的结是文宣。”
他听到文宣二字猛然回头看向这个帝王,文宣,是几个人最深最深的疙瘩,王爷是他的替身,自己甚至算是帮凶,而此
人现在提起来竟然如此风轻云淡。
“皇上置王爷于何地?置我许若辰何处?”他开口道:“皇上怕我泄漏秘密所以什么都不肯说,我当作不知便是,皇上
请回吧,皇上心中没有我,我不会强求。”
“……我心中没有你,你心中有我。”那人淡淡笑道:“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心中没有你?”
他听了心头一震,笑了两声道:“皇上别开玩笑了,我许若辰在皇上心中何等分量,我自知。”
“说来,你还在怨恨我。”皇帝轻声笑了,他却笑不出,就因为他知皇帝对文宣的感情所以才笑不出,他不明白皇帝为
何现在如此风轻云淡,那日在十三王府,这人的泪水似乎还在眼前。
“如是这样,皇上置文宣于何地?如果今日文宣还在,你会选择谁?”出于莫名的悲愤和嫉妒,他突口而出,身侧之人
沉默了,他苦笑了下。
“……爱人死了,你陪他一起死和爱人死了,你慢慢的一个人回忆着他活着,你觉得那个更爱?”许久后皇帝轻轻开口
问。
他回头有些不明白,皇帝轻轻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文宣就是我心口的一根刺,想起来就疼,我承认,如果他早
和我相认,我这辈子就不会爱上别人了。”皇帝说到这里看向他:“可是,那个是假设,现如今,你是你,他是他。就
像刚才我问的话,那是两个不同的选择罢了,都是同样的喜欢,如何拿出来做比较。”
他听了,静默了,皇帝看着远处的溪水淡笑着,眸子清澄:“许若辰,在我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也许是我最欢喜的时
刻,没有文宣,没有前世的爱恨情仇。”
“皇上说这些什么意思呢?皇上没有爱过我……”
皇帝沉静的笑了笑道:“你又如何知道?许若辰跟我回宫。”
他看向皇帝,皇帝伸出手,手掌白皙干净,他沉默的看着,皇帝的话真真假假,他有些辨别不清楚了,他不知那句是真
,哪句是假。
也许他说这些话只是不想让自己一生孤独,也许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知道这人其实不愿欠下情债的,很
多很多的也许,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许若辰,跟我回去。”那人又说了一遍,而后倾身挨着他低声道:“今日已是极限,你若不愿,打晕你,你也得回去
。”他抬头,忽然看到这人身后站着几个黑衣蒙面之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想做什么。”帝王静默道:“人生太短,这一生终究不是属于文宣,我不想自己后悔,终归说来自己是自私到了
极点。”
他听了静然,这人说的话可是真?真的可以相信吗?
也许该赌一把,男子汉,输了就输了吧……
31.王爷
“咳咳,咳咳……”北疆王府的别院中,千堂和许定远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苍山,白雪皑皑,显得十分漂亮。
“王爷,回府吧。”许定远上前一步低声道,千堂笑了笑挥了挥手道:“无碍。”话未落音又咳嗽起来,许定远眸中闪
过一丝难耐的疼痛。
“王爷……”
“语卿,东疆战事早已告一段落,你不打算回京述职?”千堂倚靠在枯秃的柳树上开着远山轻声开口道,他的容颜本是
十分俊雅,但左脸之处,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从眼角到嘴唇,很深也很丑陋,即使现在已经过了四年,疤痕淡落,但仍
旧让人看了心疼。
“我已经不打算回京了。”许定远淡淡开口道:“东疆战事四年,终于告一段落,我也该恢复自由了。”
千堂听了嗯了声,目光看着远方,胸口内涌出阵阵高温,肺部的空气好像都失去了似的,他捂着嘴不住的咳嗽,有血丝
顺着他白净的手掌滑落在地,显得尤为刺眼。
“王爷,你……”许定远惊疑的看着,忙从怀中掏出白净的手帕为他擦手,千堂看着他又看向远山淡淡道:“身子不行
了,不必担忧。”
“为什么?”许定远看着他嘴角的那抹血迹,想为他擦去,他却微微躲闪开来,许定远握着手帕低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千堂看着他淡淡一笑,俊雅丰神,但眸子深处却毫无光亮。
“恕臣无礼,今日臣一定要弄个明白,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舍弟离宫?王爷受伤而归……”许定远眸中带着些许悲
痛和执着:“王爷脸上的伤和皇上有关吗?”
千堂脸色突然变了变,容颜更加苍白,身子甚至略带继续颤抖,许定远看着他心里着实像是谁拿把刀再挖。
千堂不自觉的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随即淡淡笑了道:“和谁都没有关系,是自己认错了人,吃错了药。”
“王爷,你心里苦为什么不说出来,千寻说你这几年几乎不休不眠的做事,你是在糟蹋自己吗?”许定远低声道:“王
爷,皇上,皇上就真的有那么好吗?”
千堂听了淡淡一笑,眸中讽刺异常:“皇上,他,他很好。”只是,只是那好不是对着自己的。
如今想来,初次相见,而后接触,再而后的关怀,都隐藏着别的目的,想来着实可笑可恨。
怪不得那人看自己的眸子会时而虚散,不过是一方替身,看的也不是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千堂又咳嗽了几分,微微垂眼暗自笑了,年幼听闻父王言讲皇帝能忍,甚是不在意,后来多闻皇帝被苏尔齐
欺压不能反抗多少有些不屑,沉迷男色至此,倒也活该。
但一日边关突然雷霆之言,苏尔齐被杀,苏家被抄,朝堂焕然,他当时便有些好奇,到底是何般模样的人物,不过年方
十八竟然如此狠厉。
初入京,见圣驾,不是不失望,酒楼之上的失魂落魄记忆犹新,当时只作纨绔之人不曾想是庙堂高高在上的帝王。
不过也心下好奇,这个帝王的眼睛倒真不像是十八岁,和自己的父王总能相比。
而后,游玩时不顾自身危险对浅童毫不掩饰的心疼,西疆边关对白溪的沉默和忍耐,练武场上的比划……让他不由的去
追逐。
他不是什么都不敢追求的人,既然喜欢了,那就喜欢到底,临走那夜,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为父王的病情,也为这人
眸中的深情。
那夜的记忆突然而来,千堂抿了抿嘴笑了下,犹记得最后这人变得十分狠厉,眸子带着猩红,原以为是情动,现在想来
着实可笑。
失去记忆见自己第一面的失控,不是不高兴,谁知一切不过是空,那人眼中看的不是自己,从来都不是。
想到这里,千堂突然笑了,其实那人也没有骗自己,当年军营之中他问为何喜欢他,那人似笑非笑道,因为这张脸,当
时心中所道玩笑,现在想来倒是真的。
这张脸如今毁了,他竟然不觉得后悔,甚至有一抹快意,毁了吧,就这样毁了,和文宣不一样,不一样。
“王爷如果喜欢皇上,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应该放弃,何苦为难自己。”许定远看着他脸上那抹奇异的笑容,再也忍不
住的开口道。
千堂听了清澈如水的眸子看向许定远英朗的容颜淡笑:“他若心中有我,我自不会放手,哪怕他心中有再多的人,我自
认为能得一席之地,久而久之,不会超不过别人,但他心中没有,我何苦强留。”文宣二字划过心口,他被文宣抓去的
时候,听着文宣一点一滴的讲述着两人的前世今生,听着恍然入梦……他觉得是梦,可是这个梦竟然是真的,世上真的
有文宣,真的有骆御寒……
千堂说完笑看着苍山,这个天下有一半是他安定下来的,奔入西疆,走东疆,这些年,每次看到延绵起伏的山河,这些
都有自己的影子。不是文宣,不是文宣,这江河是自己所打下的,那人看到想到的绝不是文宣。
想到这些,千堂勾起嘴角,笑看远处苍雪,俊雅夺神。
许定远看着他,抿了抿嘴上前一步靠近千堂低声道:“……不可以吗?”
千堂抬眼看向他,许定远定定道:“……我不可以吗?”
许定远说出这话已经抱着誓死的决心了,他定然的看着千堂,千堂看着他,很久很久以后淡淡一笑道:“这世上是有前
世今生的,今生恐怕只能负你了。”
“与其让自己这么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不尝试着忘了他,忘了他吧……”许定远喃喃道,千堂转过身淡淡道:“你应
该去追求适合……”话未说完,千堂神色突变,猛烈的咳嗽起来。
“王爷,王爷。”许定远忙上千拍着他的后背,苍白的雪地上红星点点。千堂捂着嘴角,血染红了他白皙干净的手掌,
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衣袂之上。
“王爷,得罪了。”许定远低声道,随后抱起他匆忙还回府邸。
暖香阁中,千堂微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角那抹血迹异常鲜明,千寻在一旁看了捂着嘴不干吭声。
他跟在王爷身边那么久,不曾想过千堂还有如此虚弱的时刻……
“大夫,王爷怎么样了。”大夫把脉后,许定远跟在其身后走出内阁低声问道。
“……血淤心中……再吃段药看看吧。”大夫叹口气道,许定远听了嗯了声,心头疼痛难耐。
还没有等他开口说什么,突然见门房飞奔而至,门房身后是小喜子。
小喜子匆忙走来,手举皇娟,神色焦急道:“圣旨,千王爷呢?”
许定远定定的看着他手中的圣旨,像是要把它盯个窟窿来似得,他听千寻说过,千堂每一个月便会向朝廷递折子,而后
一月皇帝回复,但所有都是有关朝事,只字不提彼此……
“千王爷请起。”小喜子突然开口,许定远转身,发现千堂不知何时出来了,面上挂着淡笑,俊雅如莲,丝毫看不出刚
刚的孱弱。
“礼数不可废。”千堂淡笑着道,小喜子忙走上前把手中的皇卷递过去轻声道:“王爷,看看吧。”
千堂打开皇卷,神色突然变了又变。小喜子站在一旁低声道:“皇上这些年心中记挂王爷,但却不知说出口,听闻王爷
身子欠佳,皇上连续几夜未眠。这次小喜子前来皇上说,四年了,提笔总是不敢画不敢写,终归是怕王爷心中有芥蒂,
想得太多,突然王爷身子欠佳,心绪难平,唯恐不能见。说是王爷看了就明白。”
千堂听了没有说话,神色悲喜交加,手一软,皇卷落下,两张宣纸落在地上。
许定远拿眼去看,上面画着千堂,一身雪白,但穿着十分怪异,衣衫不整露出好看的脖颈和锁骨,看起来极为魅惑和危
险,他身侧站着一个同样怪异的人,容颜漂亮,凤眼上挑,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千堂。
而另一张宣纸上,则是白衣飘然千堂,骑马而行,他身侧是同样骑马的皇帝,皇帝微微转头看着千堂,眸子温柔异常…
…
许定远看着有些不明白,直到千堂微微蹲下身子抚摸着画中两人的眸子,他才猛然觉醒,这分明是两个人,一个眸子阴
沉,一个却是清雅,虽是面容一致,但到底神韵不同……
这是两个人,不是一个……
32.皇帝(1)
皇帝那日蛊解之后醒来和白溪说过几句话后便沉沉的睡下了,其后两天一直昏沉着。
白溪看了许久,呼喊小喜子进去伺候着,自己回月泽楼了。
皇帝就那样沉睡了两天,两天内不吃不喝,偶尔睁开眼睛看了看床头的金斗漏沙,看了眼就又睡下去了,小喜子是有些
担心的,心头忍不住直犯嘀咕,那日十三王府发什么什么,竟然没有人说,自然也就没有人知晓。直觉那是个让人不敢
随意猜测的秘密。
他记得白溪把皇帝抱回宫时,皇帝嘴角满是血,神色黯然如同将要离开人世般,小喜子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的慌张,幸
而白溪言道,无碍,蛊解了。
同生鸳鸯蛊怎么解得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皇帝什么时候醒来。朝事家事赶在一起,这样下去倒真有可
能把人累垮。
骆御寒沉沉的睡着,总觉得自己心头横了什么东西,想去抓什么都没有,但是就是不舒服,偶尔听到什么响声,突然睁
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记忆涌来涌去,前世的,今生的,失去记忆的,一切的一切积压在一起,让他在睡梦中都觉得
难以呼吸。
这日半醒半睡之间隐隐听到远处有谁在哀鸣,声音婉转凄切,犹若杜鹃在啼血,骆御寒心中一紧,睁开眼睛,坐起身子
微愣。
脑子还是有些乱,前世今生似乎混在了一起,偶尔有些错乱。
“皇上,你醒了。”小喜子进来看到坐起身的皇帝不禁有种想哭的念头。
骆御寒扶着额头想说什么,远处哀泣之声又传来,他愣了愣,心头一紧道:“小喜子帮朕更衣,去凤仪宫。”是了,老
太后归天,入棺似乎就在这几天。
小喜子忙上前为他穿戴。
匆匆走至凤仪宫,远远的看到柳泉兮在那里跪着,骆御寒觉得心口闷闷的,摸不到又说不出。
众人看到他忙行礼,哭花了一张张好看秀气的容颜。
“……皇上。”柳泉兮抬起微微肿了的眼睛喊了声说不出话来,骆御寒看着他嗯了声,老太后对柳泉兮挺好的,在这里
真正为老太后哭泣的大概也只有他和锦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