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呀?你说出来我听听,凭什么?”孟飞如此逼问,像根尖刺,戳弄着薛适的耳朵。
薛适起身,在屋内踱步,整个人陷进娇嗔的情境中,兀自回味道:“在学校里每次偶遇,他都会看我
。上次,在厕所那次,我跟你说过的,他就站在我背后,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就那么一直等着。还有今天,他大可以让那痘坑男
来问我的……”
“花痴!”孟飞哼笑,不屑地说:“退一万步,就算他喜欢你,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告白呗。”说完,薛适体内便涌上一股热流,羞得他赶忙捂住了嘴。不顾电话那头的阵阵窃笑,薛适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有啥难的!”孟飞顿时来了劲,撒欢嚷道:“咱功力深厚无人匹敌啊!你就去楼道里堵丫的,把他按在无人的角落,扒下他
裤子,使出你的吹箫神功。甭太费劲!真的!就先发挥个三成功力就行。但凡是个有下体的雄性生物,都能被你折服了,真的!
”
孟飞自顾自地调侃,薛适不很在意,只当笑话,乐呵呵地听着。而后,他又想到告白的事,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孟飞叹气一声,冷不丁的,蓦然冒出一句:“我觉得你挺奇怪的。”
薛适缓过神,问:“怎么说?”
孟飞道:“你老骂我们双子座的人格分裂,我看你比我还分裂。在学校里,你是纯情小正太,可到了外边,你就变成吸精老妖了
。你都睡过多少男人了!这种事儿你还想不清楚?秋叶行可没你这么幼稚。”
薛适听罢,心内一紧,继而酸涩回嘴道:“哼,都分手这么久了,还惦记着人家。也不说跟你们家丁小宁好好过日子……”
孟飞尴尬不语,薛适也知自己说错了话。
等了少顷,孟飞淡然说道:“想你了。哪天出来见一面吧。”
“再说吧,先挂了……”薛适放下手机,倒头瘫在了床上。
起先,薛适对自己的无端暗恋还算有所克制。而今,林峰主动搭话,猛然勾起了他渺茫的希望,将他惹得急躁难耐。于是,他冒
险潜入十五班的聊天群,悄悄寻觅,却怎么也认不出哪个是林峰。而后,只得与别人充愣闲聊,企图套出林峰的手机号码,却也
始终未果。
几经周折,才只查出了林峰的电子邮箱。跟预期虽有差别,但也算摸到个途径了。
那天,薛适将自己反锁在小屋内,面对电脑,脸红心跳,删删减减地斟酌着字句:
林峰:
你好。
冒昧发这封信给你,还请原谅。但我已经思量很久了,实在忍不住,恳求你把它看完。
从高二开始,我就暗恋你,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恐怕会吓到你,所以才一直没说出口。
我是个男生。
我不知道这种情感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份特别嫌恶的负担。如果你反感,请告诉我,我会努力克制,让它渐渐熄灭的。恳请你直
白一些。这并不残忍,对我而言,反倒是真正的救赎。
而今,随时间累积,我的身体,已支撑不住那满溢的情感了。因为心内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幻想,所以才鼓起勇气,向你坦白。
对于这种情愫,如果你不反感,那么,也请你尽快回复我,那将是最幸福的恩泽。
除了你的真实回应,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薛适盯着那些文字,反复默读了一遍又一遍。为了告白,薛适新申请了个邮箱,名字是毫无意义的。几番确认,肯定没有蛛丝马
迹后,薛适才将指针挪向发送处,哆哆嗦嗦地按了下去。
那几日,薛适神经质般地反复查看邮箱,来回折腾几十次,却总也不见回音,如此折磨,将他搞得心力憔悴。
而后,薛适已不抱希望了,只是习惯性地登入,却惊讶发现,对方竟有了回应。
他像是身负命案的嫌犯那般,对于自己的判决,极想看,又不敢。几番求天求地,他将将捂着眼睛,点开了邮件,却只见短短十
余字而已:
呵呵,我不介意。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薛适盯着屏幕,心内五味杂陈。他失落于林峰的冷漠,却又被对方的含混暧昧勾尽了魂魄。
之后,薛适又发了几封邮件追问,对方却再也没有回过了。
就这样,忍着心内翻搅的矛盾,又勉强挨过了个把星期。
那天,午后的第一节课。
胃中的食物仍在慵懒地翻滚着。教室门窗紧闭,呼吸间尽是温热的气息,且夹杂着体臭,令人头脑发懵,昏昏欲睡。政治老师站
在讲台,兀自诵经。少数学生趴在桌上,已然往生西去了。
若是往常,薛适早已跟后排同学一道睡死了。当下,他握着双拳,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黑板。
这份煎熬,再也扛不住了。生死攸关。只想求个痛快话。他低头掏出手机,编短信发予孟飞道:我再也不能忍了。我要跟他告白
。
少顷,孟飞便回道:去吧,无畏的少女!我正跟丁小宁在一起,等你消息。
身体紧绷的薛适,仍不禁嗤笑了一声。那一对活宝在背地里坏笑企盼的模样,已是生动地浮现在眼前了。薛适深知这决定本是多
么愚蠢透顶,但他确确实实是再也忍不住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声终就响起了。
政治老师轻叹一声,迅速撤离了伤心地。众同学纷纷撂倒,都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薛适默默起身,扫视四周,确定自己无人注目。临走时,他回头向余阳那边望去,祈望能得到些许力量,却见她整张脸贴在桌面
上,头发如同女鬼一般,四处散乱着。
根据长期观察林峰行踪的经验,他通常会在这个时段出门,大多是去卫生间方便的。
薛适压制不住心脏的狂躁,只得皱着眉头走出了教室。楼道内很是空旷,即刻,便见一高挑的身影,从远处颠颤着走来。薛适根
本不用细看,便知那是自己时刻牵挂着的人。
林峰也有察觉,他在远处,坚定地望着薛适。直到走近了,他才挪开目光,四处张望,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薛适向前迈步,心内纠结不已。他已然预料到,自己将再一次被懦弱打倒,像往日一样错过,而后再悄然回头,注视着对方的背
影,遗憾哀叹。这戏码已然重复了近百次,薛适烂熟于心,不会出丝毫差错,也不会再有任何突破了……
二人身体即将交错的刹那,薛适紧闭双眼,仍低着头,终于喊出了声:“林峰……”
对方慌忙驻足,停在薛适身前。他假模假式地向四周一通张望,继而指着自己,满面疑惑,一副惊讶于薛适竟知晓自己名字的模
样,仿佛借书那次的尴尬交谈,从未发生过一般。他干咳一声,继而反问确认着:“……我?”
薛适点点头,长吁一口气,也不知勇气从哪来,平静地坦白道:
“邮件是我发的。”
呆愣片刻,林峰才明白了薛适的意思。他干笑着,兀自应声,身体左摇右晃,两手不停揉搓,尴尬得不知所措。
薛适伸出左手,将一张小得可怜的纸条递向林峰。他只敢盯着那微微颤抖的纸条,几近于央求,低声说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
林峰赶忙抬起胳膊,却不敢接,只是慌张地摆手,以示回绝。
蓦地,一陌生女孩从楼道拐角处走了过来。林峰惊恐地瞥着女孩,始终不敢看薛适一眼,生怕闹出什么误会。
薛适完全明白林峰的顾虑,也赶忙收手,盯向角落,回避着女孩的视线。
两个气氛诡异的男生,别扭地杵在走廊当间。那女生不由得投来目光,只狐疑地瞥了一眼,便自顾自地走远了。
林峰满面通红,憨笑着拒绝道:“我最近太忙了,真的没时间。快高考了,事情很多的。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薛适紧握的拳头止不住发抖,纸条已被他揉成了一团疙瘩。
一时间,他释然了许多,也不再恐惧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薛适望着林峰的双眼,心内却如此坦然。
薛适微笑着点点头,在转身跑走的瞬间,轻声丢下了一句:
“对不起……”
世间万物,皆有规则。不论合理与否,都起码维系着原本的平衡。
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成的。薛适却不管不顾,冲着对方鲁莽撞去,终就打破了原本看似美妙的和谐。
那段时日,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上学或回家的路途如何经过,都不记得。偶有回神,即刻想到林峰,思绪便又卡死了。
有时,薛适会安慰自己,想说这样也好,既然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臆想,何不干脆早点醒来,免得继续蒙蔽,徒增幻想,到最后
无法自拔,伤得更重。
然而,心却像是缺了一块。那份失落,竟是那么难捱……
第48章:无交汇的频率
告白失败后,薛适的心境如同被颠覆了一般,一夕之间,缤纷的校园便全然褪成了黑白两色。况且,林峰也不再是暗恋于心的美
好对象,他俨然变作了杀手,令薛适战战兢兢,时刻都在戒备着。
如此转变,他人毫不知晓,也根本不会在意。日子如往昔一样死寂,身旁同学亦如往常那样萎靡。
那天,体育老师破天荒地进了教室。他昂然而入,踏上讲台,双手握着桌沿两侧,不停抓弄,仿佛是要趁此机会,好好享受享受
居高临下的舒爽感觉。
再过一周,便是应试生们必经的体育大考了。对薛适这种半残而言,那简直就是场公开性的侮辱集会。
体育老师故拖长音,逐条逐字,蹩脚地宣读着考试前后的注意事项。薛适仅是听,便紧张得胃部绞痛,濒临失禁了。
他默然望向四周,见班内同学都挂着一幅平静的神色。薛适不懂,他们是果真不怕,还是已然麻木了。
他总希望有个人,任谁都行,在这压抑的日子里突然爆发,歇斯底里地狂叫,甚至自伤,伤人,兴许能搅起他人心中暗涌的波澜
,带出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要么完结生活,要么被生活完结,自我了断。
凝视了半晌,结果大家仍如往常一样死寂。
薛适俯下身子,将脑袋侧靠在桌面上。他出神盯着一旁的余阳,幽幽念叨着:“怎么没个人爆炸啊……”
纯爷们没回头,连眼都不斜,只兀自轻蔑地冒了句:“……都等着你丫先炸呢。”
的确,薛适已然分裂了许多年了。
性取向,对外表现的,要装出一副着迷于女性身体的模样,蒙骗同学,欺瞒父母。言行举止,对外展露的,要温文儒雅不慌不忙
,即便内心肮脏龌龊,时刻都在狰狞嘶吼,谩骂地像个失心疯的泼妇一般,也要面带微笑,不露声色。
而今,就情感上讲,学校那一面的薛适,已然崩塌了。他只得将希望全权托付于网络世界,只得以自己外放糜烂的躯壳,盲目乱
撞了。
翌日,薛适便定下了一次幽会,二人相约,于傍晚见面。
通过先前在网络上的交谈,首先,此人是1。就薛适当下那如同大龄剩女急迫待嫁的心境而言,只要对方是个会喘气的男人,那
便符合所有条件了。其次,对方同样是高三学生,与薛适同龄,实属稀缺资源。薛适全然忘了,自己对同龄人的吸引程度趋近于
负数,几乎是屡战屡败。
这网友说自己的父母出差了。薛适见机会大好,遂满心斗志,冒然定下了此次幽会,并软磨硬泡,胁迫着对方答应了。
傍晚放学后,薛适低头疾行,逃出校园,乘上了陌生的公交车。
那时,正值下班的高峰期,残破的公交车在拥挤的窄道一侧停停走走。鼻腔内,尽是柴油和人群的臭味,忍了约莫有一个小时,
薛适才终于挤下了车。
狭窄的小路,到处是摆地摊的小贩,主道辅道早已混作了乱麻,无从区隔。鲁莽穿插的自行车绵延不绝,机动车交错相堵纹丝不
动,两边互相抢道,嘴里都伴着谩骂。
如此混乱不堪,小贩们却吆喝得更加起劲了。烤香肠和毛鸡蛋的哈油臭气扑面而来,在人群之间翻滚游窜着。
薛适是路痴。虽已见过了许多网友,跑遍了北京市的八个城区,却仍说不出这地界是崇文还是丰台。他好不容易挤到了个稍微僻
静的地方,站上高处,双手抓着自己的书包背带,羸弱兮兮地,等着约见的人前来搭救。
少时,一个青年从人群中蓦地挤出,凭空乍现站在了薛适面前。他拍拍薛适的肩膀,侧侧头,示意跟着走。
汹涌人潮中,薛适费力穿行。那青年大步向前,也不曾回头张望过一次。多亏这人的发丝,有那么些自来卷。薛适始终盯着那颗
特别的后脑勺,像个溺水者循到了灯塔的光一般,紧紧跟随着。
那段距离并没多远,二人却像是挤了很长时间,而后进了一处居民区的院门,这才稍稍松快了些。
薛适望着青年的背影,兀自观察。那人身高约有一米八,穿着类似校服的运动衣,虽显得有些粗壮,却也有遮掩身型的嫌疑。他
走路时,有轻微的八字脚,姿势带点痞味,乍看去,确不像是志同道合的圈内人。起码,不会是个娘娘腔。
青年仍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薛适也不记路,只跟着对方一通乱拐。而后,青年走进一栋老楼的入口,身影即刻便被昏暗吞噬了。
薛适听着对方踩踏阶梯的声响,又抬头望了望那摇摇欲坠的老楼,遂默默叹气,也只得跟了进去。
攀上五层,青年开门,将薛适领进了家。屋内干净整洁,摆设温馨。薛适尚不及细细参观,就被对方拉进了次卧。
那是标准的学生卧室。电脑桌、书架与单人床围成马蹄形,靠在各自的墙边。小屋中央的空间,几乎不够全然舒展手脚,虽说小
,但精巧,也令人觉得相当舒适。
青年坐进电脑椅,又挪动双脚,将自己滑向了窗边。房门一侧,摆着张塑料高脚凳,薛适看了看,也知趣地坐下了。
两个人,维持一定的距离,都谨慎地打量着对方。青年脸型呈长方,前额发帘略带弧度,将面部衬得有些圆滚。他粗眉,八字眼
,厚嘴唇,鼻子有些肉头,五官还算看得过去。
霎时,二人眼神不经意交汇,那青年即刻侧头,眼中尽是不安。
薛适勉强笑笑,眯起眼,顶着窗外即将消逝的霞光,才看清了对方脸上密布着的瑕疵。那青年的额头和脸颊上,尽是大小不一的
坑洞,并覆满了片片暗淡的印痕。
薛适看得出神,几乎伸过了脖子。那青年越发尴尬,遂干咳一声,忙害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薛适。”大方回应后,他也随口问道:“你呢?”
青年只敢盯着薛适的胸口,磨磨唧唧地答:“萧枫。”
薛适一怔,顿时想到了金庸笔下的那位铁血真汉子。然而这青年却如此羞怯,又不免令薛适暗自嗤笑了几番。
随即,又陷入了沉默。为避免尴尬,原本被动的薛适,只得挑起各类话题,以探求对方的兴趣爱好。
直至聊起电脑游戏,萧枫才算有了些精神。二人并肩挤在电脑前,调出热血刺激的侍魂,却都维持着文质彬彬的姿态,温吞吞地
切磋着。
时间流逝,气氛也愈渐冷淡。无论谈话,还是行动,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急功近利的薛适,装出淡然的样子,轻柔问道:“你
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儿?”
萧枫仍盯着屏幕,手指笨拙地按着键盘,憨憨回道:“不好说……看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