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何其 下——顾思乱

他愣住了所有的动作：“崭新的一天？” “崭新的一天。”我重复。

他呵呵一笑，“新的一天又如何？他们还是像魔鬼一样牢牢地抓着我不放。” “总会过去的。”我说。

“总会过去的……是的，总会过去的，所有可爱的不可爱的，所有丑陋的不丑陋的。”他像唱诗一样说这些话，说到后来他嘴里

充斥着些无意义的话，手抚摸上我的脸孔。

“都会过去的……”我点头抱住他：“都会过去的。”

第四十一章

事情虽小，但是网络上谁也说不出它的意义到底有多大。而且，现在的网络发达了，只需要你的手指稍微动一下，一篇文章一首

歌曲甚至一幅幅图片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转载传播于错综复杂的线路上。

第二天等我到了学校，才知道事情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好几个非主流媒体的记者围在校门口，学校的保安已经全体出动拦截他们。

有个眼尖的人喊了声：“孔言老师来了！”顿时，那些围在校门口的人冲向了我的车子。我莫名其妙地被包围了。

一个个话筒从狭窄的窗户缝里塞进来，一个个尖锐的问题不停地从记者们的嘴里跳出来。

保安们回天乏力。

我无所适从。

等我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里，有人通知我说校长要见我。

我怀揣着意外又不意外的心情来到了校长办公室。依然是同一个校长，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座位。不过不一样的是，上次我来的

时候，他说的是聘请之事。而现在，他说的是辞退之事。

我现在只是实习，还没有具体签订合同，所以现在辞退也不算违约。

至于辞退理由，不二，正是由一张帖子引发的血案。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最后他劝我先不要急着去找工作，等过了风头再说。

我在离开之时问了一个我从一开始就想要问的问题。我问，如果不是我父母的缘故，我有没有可能进一中？

他说，我很优秀，这是办公室老师们都有目共睹的，他也有所耳闻的。

只是如此回答，没有他话。至于潜台词，我也明白了。

我笑笑离开，似乎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从校长室走到我所在的办公室，一路过去，一个个教室内都在上课。

来一中的时间不算长，半年都还没有到，但是此刻让我离开，我真得很不舍。一步步走到办公室，打开门，只有欧阳老师在。

欧阳老师对我点点头：“来了。”我说：“嗯。” “怎么样？”她问我。

我笑着说：“走人了。” “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第一次发现原来欧阳老师也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

我朝她微微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I‘MFIRED.没有想到我终于也可以用上这句话了。” “你、你不是和校长……”她不

可思议地说，身体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关系，从来没有什么关系。”其实这种靠金钱经营的关系是最复杂而冰冷的，有时候它看似坚硬如铁，但

是有时候它又会脆弱如冰不堪一击。往往两者要你强我弱才可以形成一定的平衡，但是第三者插足介入，天平又会重新衡量其价

值重新定位。

数学中强逻辑的东西也往往不可实践于现实，例如三角是最稳定的形态，但是再人际交往中三角往往会有偏颇，三人行太挤。

又比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真理，在现实的道德社会中却不见得，有时候宁可多走几步也不可以一蹴而就，否则只会将两个人推

得越行越远。

以前是我父亲的“友好赞助”，现在则是唐安琪的强势打压。虽然不知道唐安琪的目的到底何在，但是我还是输了不是么？

我是不是该庆幸，李墨书没有学唐安琪那样做。

想到此我笑了几声。

“其实老师逛夜店也没有什么不可呀，毕竟我们也都是人，不可能一直扮演着教师的角色呀！”欧阳老师说，“小孔你也不比如

此。” “其实更大的麻烦是我的性取向吧。”我自嘲着说。

她默然。

“你知道的，中国对这方面还是传统观念为主的。更何况是条条框框束缚死人的教师这么个行业。”她说。

“所以，我们得首先是教师，然后才是自己？或者说，我们得首先是社会然后才是个人？”我问。欧阳老师没有回答。

确实，这个问题太宽泛，不该是我们这种向来只追求一个真理正确答案的数学老师答的。

我抱了箱子就要离开，欧阳老师喊住我。

“小孔，真的不好意思。都没有教你什么东西。”她歉意地看着我，更多的不是对这方面的道歉。

我想了想，偏过头吸口气，回过头对她笑：“没，我学了许多。”比如说，此刻不炒我恐怕再牵扯下去会追踪到我不光明入校的

行径，那么校长的名声就危险了。再比如，我走了，欧阳老师的数学组组长的地位不可动摇了。虽然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去争，就

算争了也争不过的事情。

就在我打算走路的时候她又开口：“小孔……关于网络上你的事……你真的是同性恋？”她的眼神有些闪烁，我一旦对上她的眼

睛她就躲开。她这么做，仿佛理亏的人是她一样。其实谁也没有理亏，谁也没有做错，不是么？

我笑笑，想了下措辞开口对她说：“我不是同性恋，只不过恰好喜欢了一个男人罢了。”说完，与她道了声再会就离开了一中。

很神奇的感觉，来的时候迎接我的是欧阳老师。

走的时候送别我的依然是欧阳老师。

这算不算是有始有终？我笑笑。

离开校园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刚进来时还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已经门可罗雀。我停车等待门卫将电门打开，门卫大

爷有些诧异地问我：“你那么早就走了？”我笑着点头：“是的，走了。”当初他问我是不是来推销的，我说我是来应聘的。现

在我却那么早走了。果然很早。

正要启动车子，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从后视镜中看到林纤诺的身影。

冬天了，她依旧穿得那么薄，火气真好，我笑着想。

她兴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刚跑到就双手撑着我的车身，气喘吁吁问我：“你就这么走了？”这话问得真好，我就这么走了

？我也不想，如果可以，我想要在这里扎根教下去，虽然最后终回C城，但是我真的不甘心如此走呀。

我双手撑住方向盘，转头看她：“林纤诺，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她的脸本来就因为奔跑而红彤彤的，此刻简直要烧起

来一样。

“你——”她刚开口我就截止了她要说的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林纤诺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早，不过我知道了。

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真的没有，只不过一直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罢了。以前对你们造成的困扰我表示抱歉。”我摇摇头。

她问我：“那你就这么走了？” “你有什么建议？”我笑着反问她。

“你回C城吗？”我想了下，说：“不知道，目前出了这样的事，我走一步算一步。但是最近不会有什么动向，毕竟也算个公众

人物了。”说到这里我还不忘自嘲一番。

林纤诺吱唔着说：“你们两个打算结婚吗？”我有些诧异地看她，她别过脸不看我。

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我驱车离开了一中，一路离开了附近的公园，电影院以及沿街的商店街。

像是铺了一层异色的彩布，这些景象用不同的心情去看都呈现出不同的样子。可我目前没有那份心。

倒车回了那个公园，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那公园的名字。

停车下来，公园里的人很少。公园的名字其实很显眼，大大的树立起来的字体无论在阴晴雨天哪一天里都很显眼。但是此时此刻

我才真正留意到它的存在——中山公园。

今天一大早我和苏羽都出门了，耳朵留在家里，但是它有足够的储备粮。我们两个像是要去流浪一样，但是家里却同时有着一个

小小的牵挂。

很烦，却也很温暖。家，就是一个牵挂。

坐在当初我和苏羽一起坐着的长椅上。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看着寂寥的四周和寥落的树木，我张开双手躺了下去。没有太阳

，我只能拥抱蓝天。没有蓝天，那么就拥抱自己。

孔言，你还有明天的路要走，不能够就这么打倒，对不对！

孔言，会有人陪着你的。

孔言……

“孔言。”我猛地睁开眼睛，对上苏羽那双弯弯的笑眼。

“谑”得一下，时光逆转，仿佛我见到了秋日里一身单衣的苏羽在阳光下对我微笑的脸。

我转转脑袋，苏羽已经坐在了我身边：“你怎么现在在这里？” “我被炒了。”我说。

“哎呀，那敢情好。”他笑得没心没肺的，转过头用手指掐掐我的脸，“这样子我们可以环游世界了。” “环游世界？”我惊

愕不已。

他点点头：“环游世界，我养你。当一对名符其实的大白脸和小白脸。” “你在开玩笑嘛？”我不知道是我的表情还是我的语

气惹得苏羽发笑，反正他是一笑不止了。

“没有。”过了好久，他笑得停了下来，对我说，“等我完全解决好，我跟你一起去环游世界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对着

我，他的瞳孔黑魆魆的。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坏笑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携款私逃的坏小子。

我刚想要说话他就先我一步行动了。

“但是，等我……”他亲吻我的眼睛后说。

随后是他没有前因后果的消失。

第四十二章

苏羽的消失没有任何征兆。我根本说不出状况，一大早醒来之后难得发现苏羽不在床上。想要继续倒头睡觉结果却发现再也没有

丝毫的睡意，于是迷蒙起身。等我洗漱干净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耳朵也不见了踪影。

我大声喊他的名字。

“苏羽！苏羽！”没有人响应我。

我以为他下去健身了，因为他曾经确实这么干过。一大早疯了似的，在阳光还没有普及大地的时候穿好衣服无事一身轻地拉着我

下楼跑步。我则昏昏沉沉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头脑几乎发昏。

他一圈跑完神清气爽，洗了澡之后再将近六点的时候又扑倒在床上美名其曰补觉。而我却只能瞪着对无神的眼睛做早饭，准备上

班。那天我来得特别早，办公室的人都有些诧异。

在喊了几声没有响应之后我也准备着早餐。早餐很丰盛，用昨天剩下来的饭和着鸡蛋炒的蛋炒饭。我还烧了一碗汤，虾皮紫菜汤

。

将这些东西都在餐桌上准备好了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而苏羽还没有回来。

我拨打他的电话，他的手机关机。

我喂好自己，刚想要去好耳朵直到见到空空的笼子我才后知后觉耳朵不在，被苏羽带走去锻炼了。心想也许他今天想要好好锻炼

一番，不过遛着耳朵恐怕不好炼吧。带着这个想法，我将笔记本拿出来搜寻数据。想要好好地看一下别人是如何对我这个老师的

评价。

结果一上网却发现什么都找不到了。

任何有关于“GAY老师逛夜店”的我的讯息都一闪无踪。我试了好多的搜索殷勤，都找不到任何的讯息。有的还残留着印记的，

我点进去也只能看到“该网页无法显示”的信息。连连刷新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我以为是我的计算机出了问题，但是一再确认

之后才知道，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激动地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苏羽，但是电话那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关机提示。一瞟计算机右下角的时间显示，8：00.我迅速转头看

向大门口，没有任何的开门声，而桌子上的饭菜还放在老位置上，热腾腾的烟气都消散了。

这时我才清楚意识到，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摔门而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断拨打着苏羽的电话，关机关机还是关机。

使劲地拍电梯按钮，可是它始终不开门。等了不到两秒我迅速选择了安全楼梯。一圈圈地旋转，一阶阶下楼。心也跟着脚步跳动

，我从来这么慌过。

胸口闷得不能呼吸，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不停地灌进耳朵内。一拍一拍，一呼一吸。

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旋转，我的世界从没有停住过旋转。一层层，一层层，层层迭迭楼楼步步，是不是这样下去，我就会在终点

处看到某个人的面孔？

依然是在公园里那样，一睁眼就是他的笑颜，弯弯的眉眼？

是不是依然就是这样，转过身就可以听见他对你说话的神情。那故意装作烟视媚行的模样。

我不敢想也不要想，我不要想也不敢想。

如果可以，我只希望可以继续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突然觉得好累。似乎我和他从来没有正面相对过。似乎都是某个人在逃

避。

不是我躲避他，就是他躲避我。

如今到了似乎要柳暗花明的时候，一下子都不见了。

就像烟花璀璨过后的寂寥，余烬之后只剩下漆黑的夜空。也许，也许，也许的也许，如果你运气好还可以看见那点点闪闪的星星

。但是有什么用呢？一颗心都放在那烟火之上了，谁还希望看见那星星的光芒呢？哪怕那光芒是来自千百亿年前的世纪。

过尽千帆皆不是。

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的喉咙底几乎要冒烟，我的肺几乎要爆炸了！但是我的脚步还在不滞地向前迈，向下迈。

如果就这样一直往下走，一直往下走，走走走走走。会不会在追随着苏羽的过程中走进不可复返的地狱？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再地狱中见到他，我会不会走进去，一直向下走去？

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这么走下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是头脑里告诉我，我现在想要哭，鼻子酸涩得厉害，胸腔起伏得厉害。我从没有这么一种冲动想要哭泣，想要大大地发泄自己

心胸内的情绪。

也许，注定了的。注定了，自那日晚上在天桥上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注定了我会在今日哭泣。

最后——我讨厌最后两个字。但是它无论我如何讨厌、厌恶、深恶痛绝，它都会到来！它都会随时间推移里在我身上降临。没有

多一句话，也没有少一个字，它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它身上的魔力却让我等无法拒绝，让我臣服，也让我最后的眼眶里模

糊一片。

我找不到苏羽……

我找不到，找不到他。

那个在天桥上偷拍我照片的人我找不到了。那个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我却又防着我的苏羽我找不到了。那个会恶狠狠地骂我

懦弱胆怯也会装萌使坏让我去洗碗的苏羽，那个会绝情离开李墨书却又会满眼神情地注视着我的苏羽……

那个外热内冷渴望温暖的人，我找不到了。我在今早弄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