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起床都看见教主在吃药 上——钟晓生

作者:钟晓生  录入:04-21

他手一松,那瓶十全大补丹掉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了。

第八章

药没有了,韩锦有些心慌,想丢下丹阙先回去取药,可是又觉得不妥。他也不知道自己发起病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教中人谁也不敢跟他提,他曾经问过左右护法,白小左白小右很委婉地告诉他,在那几天里他会变得嗜睡和贪玩。

韩锦有些担心自己发病的时候会让丹阙抓到他的马脚,把他的大计搞砸,反过来摆他一道。可是好不容易摆脱左右护法来到这里,如果再回去拿药,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易再跑出来了。

白小左曾经说过,当他发病之后,他的武功还在,而且在他离开出岫山之后尹长老曾经给了他一枚高晟风和卢雅江从姥山群岛带回来的可解百毒的圣药,别人打不过他,毒不死他,就算出了差错,赶紧跑路也就是了。这可是他第一次想做的一件大事,不管成功与否,总要试一试。再者说,装傻子这么容易的事,别说他这么聪明的人,就是一个真傻子,也能做得到,想来在他发病的时候也未必真的就会出什么差错的吧。因此权衡再三之后,韩锦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下了决心以后,韩锦就立刻回到他们歇脚的地方。

丹阙正在打坐,韩锦假装蹑手蹑脚,却又故意弄出点小声音潜到他身边,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看。

丹阙的脸色很苍白,从他微蹙的双眉和紧抿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痛苦而又隐忍。他的睫毛很长,不停颤抖着,好像扑扇翅膀的蝴蝶。韩锦看的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摸一下。

就在这时候,丹阙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眼睛睁了开来。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已在眼前的手指,立刻警惕地往后一仰。但是韩锦并没有收回手,还是固执地将手指凑过去,轻轻拨了拨他的睫毛,弯着眼笑了起来:“小翅膀。”

丹阙看着他的干净的笑脸微微一愣,旋即蹙起双眉,道:“你去了好久。”

韩锦咯咯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因为河边有好多蟋蟀,锦锦和他们玩。”他屈起两只手指,在丹阙腿上一弹一弹,从喉咙里发出咀咀的声音模仿蟋蟀的叫声。

丹阙将腿收了回来,有些不满地看了韩锦一眼,道:“你去捡些柴火回来,晚上会很冷。”

于是韩锦解下水囊递给丹阙,又跑去拾柴火。丹阙一直默默盯着韩锦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一些破绽来。韩锦表现的一派天真烂漫,连树枝上发现一只蚂蚁都要停下来逗他玩好久,半天才把一堆柴火抱回来。

晚上他们就在野外露宿。

因伤的缘故,丹阙一直低烧未退,到了夜里,即便就在火堆边上睡着,他却还是浑身发冷,不住哆嗦。韩锦原本不想理他,可又嫌他吵自己睡觉,无奈之下只好挪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丹阙被抱住的时候立刻全身一紧,一脚蹬在韩锦的膝盖上,怒道:“你干什么?”

韩锦喃喃道:“哥哥,锦锦好冷,让锦锦抱抱你。”

其实韩锦的身体很热,丹阙一被他抱住,立刻觉得全身的冷气都消散了。可他在入岭山上与人向来是勾心斗角地相处,人人都要防,哪会这样脆弱的暴露的暴露在人前,因此十分的不自在。然而此时他身上有伤,想反抗也不容易。

他怒道:“放开我,别碰我。”

韩锦咂咂嘴,索性将一条腿跨到丹阙腰上,喃喃道:“小时候锦锦都是抱着爹爹睡的,没有人抱锦锦睡不着,还好遇到哥哥了。”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哥哥前些时日都让锦锦抱的,可是刚刚哥哥居然踢锦锦,哥哥变坏了。”

丹阙转过头,正对上他幽怨的眼神和高撅的嘴巴,猛地哆嗦了一下。想到这家伙趁着自己昏迷的时候总把自己当成暖床的抱着,他顿时恨得牙痒痒。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暂时倚仗于韩锦,且韩锦的怀抱让他好受了不少,他只得暂且先忍下了这口气,心里暗暗道:等我养好了伤,你就死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韩锦带着丹阙绕着路往入岭山的方向前进。韩锦丢了药,又整天和丹阙呆在一起,没有时间偷偷练功,因此到了八月的后半旬,他的状况比往常变得严重了,一天比一天爱犯困。睡觉越来越沉,心思也动的越来越少,到了二十二三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整天整天无精打采了。而丹阙则不然,他恢复的速度很快,渐渐的已能自己照顾自己。

丹阙身为赤霞教的四大魔尊之一,性情极端喜怒无常,初时只因伤势过重,连吃饭喝水都要依仗韩锦侍候,待他伤势逐渐恢复,而韩锦又一天傻过一天,他的脾气就一日大过一日。他渐渐的发现,无论如何指使韩锦,韩锦都不会生气,因他是个傻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因此便愈发变本加厉。

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八,两人赶到了白云城。

在城外不远处,丹阙突然叫了停,对韩锦道:“我饿了,那里有个面摊,你去买点吃的回来。”

韩锦傻乎乎的哦了一声,跳下马车,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韩锦空着手回来了。丹阙皱着眉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吃的呢?”

韩锦瘪了瘪嘴,道:“锦锦忘记带钱了。”

丹阙脸色一变,道:“蠢货,连买点吃的都不会,我……”韩锦不是他的手下,算起来还是他的恩人,他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什么可骂的词,于是不耐烦地从包裹里抓出钱袋丢给他:“快去!傻子!”

韩锦捧着钱袋又跑了,可是很久也没有回来。丹阙等得不耐烦了,撩起车帘一看,只见韩锦站在那面摊前,正抓耳挠腮不知在做些什么。他跳下车去,向韩锦走了过去,只见韩锦正在掰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一个桂花酥四个铜板,三个桂花酥十个铜板,两个铜板一个大馒头……五个桂花酥,五个桂花酥……呜呜,到底要多少钱,锦锦算不出来啊……”

丹阙双眉紧锁:“你在做什么?”

韩锦嘴一瘪,委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呜呜,哥哥,锦锦不会算钱。”

丹阙忍着怒气道:“你不会让别人帮你算?”

韩锦一拍脑袋:“呀!哥哥你好聪明!哥哥你快帮锦锦算算。”

丹阙咬了咬牙:“死傻子。”他走到面摊前,想着车上已没剩什么干粮,应多买一些备着,便随手指道:“这个给我装十个,那个要二十个,这个装三盒。”

店小二帮他把面点装好,道:“客官,一共一百二十个铜板。”

丹阙看向韩锦,韩锦又是一愣,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钱摊到手心里,喃喃道:“可我只有三个铜板。”

店小二笑道:“客官,付银子也是一样的。”

韩锦又开始掰手指:“三百个铜板一两银子,一百二十个铜板……”嘴一瘪,又要哭了。

丹阙一把从他手里抓过一块碎银丢到小二手里,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回车上,放下车帘一脚踹了过去:“蠢货!”

韩锦揉着被踢疼的地方小声抽泣:“哥哥又打锦锦,哥哥是坏哥哥,锦锦不喜欢哥哥了……”

如今的韩锦早已把自己的大计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由于他成天和丹阙在一起,因此他知道丹阙是“哥哥”,至于这个哥哥是哪里来的,他不记得,也没想到哪里不对。哥哥说要往西走,他就跟着往西走,西面有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走,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想不到去质疑罢了。

丹阙吊着嘴角冷笑道:“谁要你喜欢?去,出去驾车,我们今晚要进城!”

韩锦转过身,丹阙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韩锦哎哟叫了一声扑了出去,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他捂着屁股转过头又恼怒又委屈地看着丹阙:“坏哥哥!”

丹阙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马车走了一会儿,又停了,正在车内运功的丹阙十分莫名,收起真气撩开帘子一看,只见路边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再一看韩锦,眼睛已经直了,满眼冒绿光。

丹阙皱眉,抬起手推了把他的脸:“看什么!进城!”这一推,他的手上居然沾了满手的液体。他一愣,再仔细看韩锦,发现他满下巴都是口水,连衣领都被打湿了。

丹阙又好气又好笑,嫌弃地把口水擦在韩锦背上,呵斥道:“驾车!”

没想到韩锦竟然耍起了无赖,死拽着缰绳不肯松手:“不!锦锦不走!锦锦要吃糖葫芦!”

前些天只要丹阙一发火,他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最多哭哭闹闹嚷两句哥哥是坏蛋,但却从来不敢不听丹阙的话。没想到如今为了一根糖葫芦他居然敢反抗,丹阙怒从心起,冷冷道:“你走不走?”

韩锦被他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转头看看诱人的糖葫芦,再转回来看看可怕的哥哥,又转回去看糖葫芦,脑袋转了好几个来回都做不了决定,长辫子甩来甩去,像个可笑的拨浪鼓。丹阙等的不耐烦,正待发话,韩锦突然咧开嘴“哇”的大吼了一声。

丹阙被他吓的全身一震,正要摆出戒备的架势,谁料韩锦突然潸然泪下,手脚并用的砸其车前横板来,放声尖叫嚎哭:“锦锦要吃糖葫芦!给锦锦吃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

一时间,路上所有的行人都往他们车看了过来。

丹阙被吓得够呛,气急败坏地摸出一块银子砸到他脑袋上:“给我滚去买糖葫芦!”

第九章

过了一会儿,韩锦果然把糖葫芦买回来了,又把丹阙吓了一跳——韩锦拿着银子把整个糖葫芦摊的糖葫芦都买了回来,一根等人高的大棒子,上面蜂窝状插了二十来根冰糖葫芦。

丹阙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咬牙道:“你干什么?”

韩锦哧溜哧溜吸着口水,嘿嘿傻笑道:“糖葫芦……”

丹阙道:“丢掉!车里放不下!”

韩锦立刻瞪大了眼睛,死死抱着怀里的大棒子不肯放手,弄得身上都是糖浆也不自知。丹阙把车帘狠狠一扯,在车里道:“随便你,你能带走就带吧!”又小声骂道:“死傻子!”

过了一会儿,马车又开始前进了。

进了白云城,丹阙挑起帘子走了出来。韩锦转头一看,道:“蝈蝈……年个么苦来额……”(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丹阙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嘴里竟然塞了三根糖葫芦,嘴被撑到了极致,口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忍住一巴掌把冰糖葫芦那尖尖的棍子全拍进韩锦嘴里的冲动,道:“吐出来再说话!”

只见韩锦挤眉弄眼折腾了半天,样子别提多滑稽,却没能将嘴里的糖葫芦吐出来。眼泪在他眼睛里滚动了起来:“卡固额,苦不苦来。”(卡住了,取不出来)

丹阙翻了个白眼,抓住三根棒子往外扯,结果却没撼动半分。三根糖葫芦死死卡在韩锦嘴里,完全取不出来。他只好先用力把棒子拔出,使得韩锦嘴里只剩下几个圆圆的糖山楂还卡着,然后一巴掌拍到他背上,韩锦立刻猛地将嘴里的圆球吐了出去,湿漉漉粘满口水的糖球正射到丹阙脸上和衣服上。

丹阙愣了一下,正要发作,韩锦却先他一步惨叫了起来:“糖葫芦!”

他喷出去的糖葫芦已经滚落到了车轮底下,捡不回来了,于是他扑上去搂住丹阙的脸,伸出舌头舔他脸上的糖浆。

丹阙一时没回过神来,被他扑了个正着,甜腻腻的舌头已经纠缠了上来,先是扫过他的嘴唇,然后来到他的脸颊,又舔到他的眼睛上。韩锦一边舔,一边还一脸可惜的嘟囔道:“咸咸的,没有糖葫芦好吃……”

丹阙听了他的话差点气昏过去,用力把他推开,劈头盖脸一顿乱拳,用力擦掉脸上的口水,身上直往外冒寒气:“韩!锦!”

韩锦挨了他一顿揍,眼泪汪汪的,抽泣道:“坏哥哥,呜呜,坏哥哥,又打锦锦。”

丹阙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他,却偏偏这家伙一时半会儿还有些用处,他只好转身回到车厢里,放下帘子眼不见为净,在车厢里打坐默念静心咒。

黄昏时,两人找了一间客栈准备歇下。下车的时候,丹阙发现韩锦竟然已经将二十来根糖葫芦都吃光了,只剩下最后一根。他皱着眉头看着韩锦,韩锦嘴里含着糖葫芦的第一个球,对上丹阙的眼神,先是讨好的笑了笑,然后渐渐敛起笑容,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一派纠结痛苦的神色。

这么多天来丹阙从来没有见过韩锦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动,警惕地盯着韩锦。

过了一会儿,韩锦慢吞吞地把糖葫芦从嘴里吐了出来,举着棒子磨磨蹭蹭递到丹阙面前,一副被人割肉的痛楚表情:“哥哥要吃的话,锦锦让给你吃一个好了。”

丹阙默默地盯着他手里亮晶晶的、沾满口水的糖葫芦看了一会儿,突然甩起一掌抽在韩锦的脑袋上:“蠢货!给我进客栈!”

韩锦捂着被打疼的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丹阙,等发现他其实不要自己的糖葫芦的时候,立刻破涕为笑,喜滋滋地跟着丹阙上楼去了。

赶了一天的路,韩锦早就困了,丹阙还在收拾东西,他就已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然而他虽然困,却撑着不肯睡,向丹阙伸出手,软绵绵地撒娇道:“哥哥,你给锦锦讲故事好不好?”

丹阙恶声恶气地说:“赶紧睡觉!”

韩锦撅了撅嘴,继续缠道:“哥哥~~”

丹阙打定主意不肯理韩锦,却没想到韩锦缠人的厉害,虽然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却用手扒拉着自己的眼皮说什么也不肯睡,一声一声“哥哥”“锦锦”吵得丹阙额上青筋直跳,终于走上前去,黑着脸道:“你要听什么故事?”

韩锦欢天喜地地抓住丹阙的手:“锦锦要听……要听……哥哥的故事……”

丹阙心中一惊,多疑的本性使他第一反应是韩锦在故意套他的话。他心里其实从来也未真正相信过韩锦,认为韩锦留在他身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他尚且猜不透韩锦代表了谁的势力,且他身负重伤不得不依靠韩锦,才一直忍而不发。而对韩锦非打即骂的态度也正因为此。若是韩锦没有居心,又怎么能如此隐忍地承受他的打骂呢?

丹阙正思索着该如何给他说这个故事,却发觉抓住自己手的力气渐渐松了。一低头,韩锦已经睡着了,脸上挂着傻笑,一派单纯的模样。

丹阙微微皱眉,趁着这机会认真打量起韩锦来。韩锦嘴里还含着最后一个糖山楂,腮帮子微微鼓起,没合拢的嘴缓缓向外淌着口水,连睡颜都是一脸傻相。

丹阙其实不相信韩锦真的是个傻子,甚至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韩锦,总之,韩锦所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信过。但是他却想不明白这人要用“韩锦”这个身份接近他的目的。既然是装傻子,难不成不是装一个普通人更容易使得他的卸下戒心吗?江湖上有名的五轮派的传人,仅仅是这个身份,不管是不是傻子都足够让人戒心十足了。

这时候,韩锦翻了个身,嘴里的糖山楂滚动着,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聪明不傻,聪明很聪明……”

丹阙愣愣地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自然想不到,高聪明之所以用韩锦的身份出现,是因为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而无意隐藏自己的内力和武功路数。说谎的诀窍,不在于将谎话说的如何像真的,而是半真半假。当对方验证了真实的部分,就会更易于连带假的那一部分也一并相信了。而真实的部分越匪夷所思,对方全盘接受也就越容易。一旦丹阙能够肯定他就是真正的韩锦,其他可疑的部分他也会不那么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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