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求饶?”那人看起来极为不悦,竹轩的脸憋成了酱紫色,却硬是忍着没有吭声。那人对竹轩这样极为不满,他嫌弃的将竹轩丢在地上,嗜血的笑再次挂在脸上,“你不怕死吗?”
竹轩艰难的咳了半晌,侧着身子喘着气。他怕死,可是更怕他的家人死。现在他的父母死了,妹妹死了,举目世间再无一人使他留恋,便是死又如何?
“好,既然你不怕死,我就偏不让你死!”那人蹲在竹轩身边,轻佻的看着这不过□岁的孩子,“你不是很想杀我吗?我给你十年时间。时间一过,你若杀不了我,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那人的脚步渐渐远去,竹轩失神的从地上爬起,爬到小妹被分尸的地方。他将小妹的肢体一点点捡起,心疼的麻木。他脱下衣袍,将小妹裹在其中,起身朝村子走去。
2.救赎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方歇,直把村子烧了个精光,砖墙被烧成了粉末,竹轩抱着小妹的尸骨在村头干枯的老树下坐了三天三夜,亲眼看着村子的毁灭。他的世界随着村子的毁灭坍塌,他的心也仿佛化成了齑粉。
“你恨吗?”清朗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听的连说“恨”都是那样的悦耳。
竹轩失神的抬起头,逆光中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是觉得阴影中的人面部的线条柔和的让人温暖。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眼中充血,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我恨!我恨!恨他毁了我的家,恨他杀了我的家人,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去!恨不得将他像小妹一样没有全尸!可是……”竹轩的声音弱了下来,他看着自己无力的手,“我根本杀不了他。”
那人蹲□子,平视着竹轩,他伸手覆上竹轩的头,轻轻安抚。竹轩终于看清了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并不是特别俊朗的人,可那双眸子,柔的像是化不开的春波,看进竹轩眼里,心中的碎片仿佛都在修复。那人朝竹轩笑笑,眼波流转,若春风拂面。空气中带了冷冷的桃香,竹轩疑惑的看着周围,不知何时竟置身于一片桃林。桃花满天飞舞,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微笑的看着自己,竹轩瞬间失神,再回过神来,依旧是破败的村庄,依旧是遍地的尸骨。那人手心的微光渐渐熄灭,他问竹轩,“喜欢这里吗?”
竹轩看着荒弃的村庄摇摇头,比起那桃花的幻镜,他更爱他的家。
那人换了问题,“你想要报仇吗?”
竹轩点头,异常坚决。那人笑笑,“那你信我吗?”
竹轩犹豫的看着那人,似乎在思考那人的话究竟是何意。那人见竹轩犹豫,进一步道:“竹轩,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助你报仇,那一定是我。”
竹轩诧异的看着那人,轻轻咬着嘴唇,那人有些紧张的看着竹轩,终于在竹轩的点头下展颜。
那人将竹轩扶起,大手包裹着竹轩的小手,“走,我带你回家。”
“家?”竹轩回身看着坍塌的屋舍,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那人仿佛看穿竹轩的心思,握着竹轩的手又紧了几分,“我既然答应助你报仇,那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竹轩点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竹轩是乘船到的桃花坞,那是他第一次坐船。北方多山少水,不似江南那般婉约。竹轩因担心船身摇晃会把自己丢进水里,抱膝坐在船中心,一言不发的看着碧波拍打船身。
船渐渐驶进桃花涧,穿过桃花涧,水的颜色变浅,渐渐有桃花瓣飘过。竹轩压□子
,刚想着掬起一捧水,那人一个箭步冲过来扶正竹轩的身子,接着船身一个摇晃,险些将二人都抛进水里。竹轩诧异的看着那人,那人笑笑,温言道:“小心。”
竹轩不言不语的将手抽出,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沉默的望着前方。出口渐近,微风拂过,卷着花瓣,带着桃香与竹轩擦肩。那人伸手握住一瓣花瓣,放在鼻尖轻嗅,侧目看着竹轩,伸手覆上他的头,“竹轩,我们到家了。”
竹轩永远无法忘记穿过山涧的那一瞬所看到那景色时内心的震撼。十里桃花临岸,芳菲漫天,辽阔的湖水上覆满了花瓣,碧波也染上了粉红。船渐渐靠近,岸边站了许多人,他们看到船靠近,开心的向那人招手,大声喊着那人的名字,“清玉!清玉!”
清玉起身走到船头,月白的衣裳挂了几瓣桃花,清晨的光照下周身镀了层金边,微风过境,轻软的发丝被撩起,他的嘴角依旧扬着好看的弧度,嘴角始终未曾放下。
竹轩仰脸看着他,喃喃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清玉听到竹轩的声音,回到竹轩身边,笑道:“你懂这句话吗?”
竹轩点头,那人诧异,“说来听听。”
竹轩不解释,只说觉得这句话像极了清玉。清玉见竹轩又不言语,也不再追问,只伸手拉过竹轩,准备上岸。
船刚一近岸,那些人已迫不及待的靠近,清玉踏上岸,立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若非清玉紧抓着竹轩的手,竹轩早已被挤出人堆。
竹轩的家教极严,鲜少与同伴玩耍,如今一见这么多人,立刻怯懦起来。他将身子缩在清玉身后,避开那份过度热络的感情。那些孩子见竹轩不言不语的缩在清玉身边,脸上写满不屑。大胆些的孩子哄笑的喊竹轩小娘子,竹轩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一旁跟着的老夫子见状,气恼的教训着这些孩子,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竹轩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微微抿起嘴,突然想起了逝去的爹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旁还有一个与竹轩年龄相仿的男孩未离开,他腼腆的朝竹轩笑笑,“你别怕,他们没有恶意。”说罢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清玉看着他神色的变化,拉了拉他的手,微笑着指着中心的那间屋子,“那里就是我的家,你的新家。”
3.受辱
竹轩被清玉带回去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从眼珠子都快从眼睛里掉了出来。他指着竹轩,诧异着,“公子,他……”
清玉看他一眼,伸手摸摸竹轩的头,“他以后就跟我一起住,他的课业也由我亲自指导。”
“啊?”那侍从更是惊异不已。清玉素来独居,不喜人打扰,这房子就连三米之内都不许人靠近,如今却带回一个小孩与自己同住,并且还揽下了那孩子所有的课业。清玉见那侍从讶异,笑了笑,“去把偏房收拾一下吧。”
“哦。”那侍从应了一声,连连回头看着竹轩,心中也只觉竹轩比其他孩子漂亮一点点,看起来机灵一点点,若要再找出一些特殊的地方,那便是清玉对他的非同一般,可是清玉为什么会对一个新来的孩子这样的特殊?其中因由怕只有清玉清楚。
那侍从叫子午,竹轩来的当天下午便由他带着了解桃花坞。
桃花坞像竹轩一样的孩子总共十七个,除了最大的那个孩子,大都是近一两年来的。他们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九岁,因为大家都是为报仇而来,没有人有心再去管名字这样的小事,于是大家以年龄排序,依次是老大、老二……老九、小十、十一……十六还有就是最小的竹轩,小十七。
桃花坞并不大,可对于他们这点人来说已经足够宽敞。子午给竹轩讲了个大概之后便带着竹轩四处溜达,一路上子午不停的对着竹轩喊“小十七”,竹轩始终沉默着不加理会,到了后面,想必是忍无可忍,竹轩终于开口,“竹轩。”
“什么?”子午诧异的看着竹轩,这是自竹轩来后,第一次开口。子午开心的抓着竹轩的肩膀,“原来小十七不是哑巴呀,我当小十七是哑巴呢!”
竹轩皱眉打开子午的手,“我叫竹轩。”
子午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他挠挠头,“竹轩就竹轩吧。”说罢便带着竹轩去了练功场。
练功场的周围种了一圈参差不齐的桃树,站在外面,里面静谧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子午拉过竹轩的手,认真道:“这外面的桃树是公子亲手所栽,里面融合了至少三种阵法,你还不知道地图,一定要跟好我了,走错了我可找不到你。”
竹轩点点头,把手抽回,却不言语,只用眼神催促着子午快走。子午无奈的看着竹轩,摇头道:“那你可跟紧了。”说罢便抬脚往林内行去。
竹轩虽不知这阵的厉害,可却不愿自己跟丢给人添麻烦。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子午身后,七拐八拐的绕了好几个弯,几次都好像回到了原地,可再转一个弯又是另
一个奇境。这样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练功的场地。
练功场很大,周围有数十个池子,竹轩不待走近已闻到了混着血腥味的酒香。中心有十余人在练功,余下几人吃痛泡在酒池子里,却硬咬着牙不吭声。不知是谁看到了竹轩,大叫一声,“这不是清玉才带回来的小娘子吗?你不会现在就要练功吧?”说罢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竹轩紧咬着牙,掉头就想离开,其中稍大一点的少年突然冲过来挡在竹轩面前,不待竹轩反应,一只手突然握住竹轩□,调笑道:“原来是男人呀!我当真是个小娘子呢!”说完更是引来一阵哄笑。
竹轩狠狠推开那少年,对他怒目而视。那少年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瞪什么?难道我有说错吗?”说话间又伸手拧上竹轩的脸,“真是细皮嫩肉,想必是没吃过什么苦,也吃不了什么苦!”说完向身后那些孩子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家立刻识趣的附和。
竹轩脸被那少年捏的通红,他想要推开他的手,可扯得自己的脸更加疼。那少年看着竹轩马上就要掉泪,更是开心,“快哭啊,快哭!哭出来我就放了你!”
竹轩眼中本含着泪,听那少年这么一说,卯足了劲把眼泪吞了回去。子午在一旁见竹轩被欺负,刚要上前,立刻就被那少年瞪了回去。
那少年叫孟枭,谁都知道他不止在这帮孩子里年龄最大,更是他们的老大。清玉不在,那孟枭就是最大的。别说是子午,就算是清玉,若不施以颜色,却也是管不住他的。
子午吞了口口水,陪着小心,“那个,你先放手好不好?公子说了,他由公子亲自□,你让我先把他带回去吧!”
孟枭听子午这么一说,更是来劲,他把脸凑到竹轩面前,“我说怎么这么大脾气,原来是有清玉给你撑腰啊?可是清玉现在不在这里,我看你怎么办!”说到这里,孟枭几乎咬牙切齿。他揪着竹轩的头发,把他拽到场地中心。竹轩开始还没发觉,待到了中心才发现地上全是尖锐的碎石,竹轩刚一踏上,脚心立刻被刺破,鲜血跟着他,走一步,流一路。
子午见状忙喊“不得了”,孟枭执起一颗石子朝子午射去,子午吓得大叫一声,发足便往桃林外奔去。他救不了竹轩,那便只能去找清玉。
孟枭见子午跑开,看着竹轩的眼中蒙了一层杀气。他紧紧捏着竹轩的下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杀过人,这是报仇的必经之路。在你之前,曾来过三个女孩子,她们全部都被杀了。”孟枭了冷笑着
,“你知道为什么吗?”
竹轩不答,只是怒瞪着孟枭。孟枭掐他的手又紧了几分,“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死吗?”竹轩当然不知道,孟枭接着道:“因为她们不安分,不想怎么报仇,却总想着怎么勾搭清玉!清玉是她们可以想的吗?于是大家便给了她们一个教训。”说到此,孟枭惋惜的摇摇头,“她们实在太弱了,不过是全身被石子划破,然后丢进酒池子,居然就给痛昏过去。”孟枭撇撇嘴,“痛昏了怎么办?她们太脏了,没有人愿意将她们捞起来,于是清玉回来的时候便只见到了三具尸体。”
竹轩此时也被他们摁着在石子上滚,可他硬是咬着牙不出一声。孟枭见他倔强,下手愈发狠了起来。
“住手!”就在竹轩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那声音中含着几分薄怒,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大家听到这个声音,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竹轩也吃力的转过了脸。是清晨那个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的男孩。
孟枭盯着那男孩,紧抿着唇,周遭散着一股子的冷气,“博渊,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对我说住手?”
博渊抿了下嘴唇,声音小了几分,“他……他对于清玉来说,很特别。你真的会……”
“会什么?”孟枭怒喝一声,一把将竹轩提了起来,“激怒清玉,是吗?我就是要激怒他,就是要他生气。我讨厌他现在的样子!”说罢一甩手将竹轩丢进了酒池。
池水并不凉,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温度,可是酒水刚一碰到竹轩的身子,针扎的感觉便袭遍全身,不留丝毫的空隙。竹轩倒抽着凉气,却隐忍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孟枭在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竹轩就要从池中爬出,孟枭一把将竹轩摁进酒池。酒水顺着鼻腔钻进来,竹轩忍不住张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酒很烈,辣的竹轩舌头发麻。意识渐渐模糊。竹轩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父亲在家中小酌,见幼小的自己摇摇晃晃走过来,忙伸手捞进怀里。他拿筷子沾了滴酒,骗自己张嘴,自己舌头刚一沾酒,立刻辣的大哭起来,而父亲却在一旁笑得开怀。
回忆拉扯着竹轩的神经,可父亲的笑声却渐渐远去。空气中再次溢满了桃花的冷香,竹轩已被人从酒池中捞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竹轩离开。
“清玉!”孟枭怒吼,“要么让他离开,要么我走!”
清玉顿了下脚步,依旧笑得温和,“孟枭,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竹轩会留在这里,若你容不下他,那么请便。”
“你……”孟枭有些失
神,他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清玉口中说出,“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清玉回眸,“孟枭,你记住。自大是你致命的缺点,敛起你的锋芒,也许你还能等到报仇那一天,否则只是去送死。”说罢便不再理会孟枭,抱着竹轩缓步出了桃林。
4.知彼
竹轩醒来的时候是深夜,清玉守在他的床前,左手的手心凝着淡黄色的柔光。柔光过处,竹轩的伤口便会立即愈合,而清玉的脸色便苍白几分。
“清玉。”竹轩虽不明白过度使用术法的危害,可他能感觉到清玉的吃力。他勉力朝清玉笑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清玉将右手食指放在唇间,示意竹轩噤声,左手却没有丝毫停顿。给竹轩疗好伤,清玉几乎脱力。他伏在床边微微喘息,心中暗叹,救人远没有杀人那样容易。杀一个人不过是挥手间的事,可救人却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竹轩见清玉累得直不起身,把身子往里挪了挪,给清玉腾出个地儿,“给你睡。”
清玉摇摇头,“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哦。”竹轩讷讷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我已经睡足了,你来休息吧。”
清玉看着竹轩真诚的眸子,微叹了口气,起身躺到床上,拍了拍一旁的空地儿,“过来吧。”
“我真的睡足了。”竹轩是个乖巧的孩子,清玉收留他,助他报仇,对他已是极大的恩惠。刚刚又耗了那样多的功力来救自己,竹轩心中更是感激。如今他不过是需要好好休息,自己又怎可自私的打扰?
清玉将手递给竹轩,“没关系。”
竹轩犹豫了一下,乖乖躺在清玉身边,身子展得直直的,不敢翻身,不敢动,这一晚连眼睛都没敢合住,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