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睡?”竹轩刚问完这话,头已经重重垂了下来,呼吸绵绵,带着淡淡的酒香。
清玉打横把竹轩抱在怀里,看着竹轩的睡颜,脸上闪过一抹忧色。自一个月前他便常常不能寐。若非精力不足以至灵力虚耗,他亦是不愿喝这酒强迫自己入睡。可是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自己还是未能想好留住竹轩的理由。再过几日便是与国师约定的期限,若那时仍未想好借口,自己只能眼巴巴的将竹轩拱手送出。
清玉长叹一口气,抱着竹轩的手又紧了几分。竹轩啊竹轩,我该怎样才能把你留在我的身旁?
“你对他惜之如宝,却对孟枭弃之如履。清玉啊清玉,但愿孟枭无恙,否则我的心痛一定要你十倍偿。”博渊将口中含着的那口酒吐出,看着清玉远去的背影,眼中带着冷然的忌恨。这个秘密他是从何时发现的?一个月前抑或是更久,比清玉自己发现的还要久。他从树后踱出,复又坐在河边的桃树下。夕阳西下,残晖铺在河面映着波光粼粼。一阵风过,卷起几瓣桃花,博渊双手抱臂,不知为何,在这四季如春的桃花坞,他第一次感到蚀骨的冷。
子规长鸣着划过天际,声声啼血,它每啼一声,博渊的心便凉几分。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抠进肉里,血顺着指缝溢出。牙也紧紧咬着,口中含着的那口血硬生生吞了回去。他大张着眼睛,眼泪却忍不住的滚落。孟枭还是死了,在他离开了桃花坞七年之后,死在了冷焰手中。
7.复仇
竹轩醒来已是五日后,此时夜虽浓,却掩不去月华如水。竹轩批了件单衣,本想着去找清玉,可想来清玉应该已经睡下,便也作罢。他信步出了院子,乘着月光游走于桃林,不多时便走到了河边。
河水亦如往昔,覆满桃花瓣,月光下次第似雪,美得惊心动魄。河边的桃树下,一个人影靠在那里,远远的却已觉得周身散发着的恨和化不开的伤悲。
“博渊?”竹轩小心翼翼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气。他在博渊身边站定,看着周围数十个空酒坛,眼中满是讶异。他蹲下,平视着博渊,博渊的眼中满是醉意,看到竹轩忙拉着竹轩坐下,递过去一个小酒坛,“来,陪我喝,喝!”
“博渊,你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的酒?”竹轩担忧的看着博渊,他以往并不是这样的。在桃花坞这么多的孩子中,他是最懂得节制的,甚至孟枭离开,大家牵挂之余,他亦只是静静的守在这里。
“今夜月色极佳,没有酒助兴,岂不辜负了这样的月色?”博渊看着竹轩抱着酒坛,却不喝,向竹轩凑近几分,“怎么不喝?”
竹轩有些尴尬的别开脸,博渊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根。竹轩将酒坛推回给博渊,“我……我不胜酒力,喝不得的。”
“喝不得?”博渊复又靠回树干,冷冷笑着,“一个男人竟喝不得酒,真正是笑话。”
“不是的,不是的。”竹轩连忙摆手,“清玉不准我喝。那日那壶酒,喝得我睡了好久,我也不敢再喝了。”
“你不在时,我自己喝酒倒还不觉什么。现在你在我旁边坐着,却不陪我喝酒,倒真觉得有些寂寥了。”
“这……”竹轩为难的看着博渊,犹豫好久,终是拿过一坛酒,轻轻的和博渊手中的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小口,“我陪你便是。”
博渊笑看着竹轩,眼中闪过一抹得逞,却假意担忧着,“你明明不能喝,却还要勉强自己陪我。竹轩。”博渊缓缓凑近竹轩,“你这般心软,该如何报仇?”
“报仇?”竹轩忽的抬头,恰对上博渊有些迷离的眸。他小心向后退了一步,嗫嚅着,有些心虚,“我……竟将之抛却脑后……”
博渊笑着欺近竹轩,竹轩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博渊立刻压了上来。竹轩几欲挣脱,却被博渊紧紧箍在双臂之间。博渊的身子渐渐压低,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喷在竹轩耳边。他虽有醉意,可每个字却说得异常清晰,“你的旧仇已抛却脑后,我的新恨却才刚刚攀上心尖。今天子规飞来报讯,孟枭死了。”
竹轩停止了挣扎,心突然凉透。竹轩心善亦灵透。博渊对孟枭的喜欢他看得透,博渊对清玉的憎恶亦明白得很。孟枭曾说自己在他就走,如今自己安然留在桃花坞,而孟枭却克死别处。莫说是博渊,即便换做自己也难保心头无恨。他将双手摊在两侧,眼眸合起,“我知道你恨我,若我死了能让你心头好过,你便杀了我吧。”
“杀你?”博渊发出一阵寒骨的冷笑,“未免太过便宜你!我要你带着耻辱苟活,要清玉心痛的无以复加!这是你欠孟枭的,亦是清玉愧对孟枭的!”博渊话音刚落已狠狠吻上竹轩的唇。竹轩大张着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挣扎,可是博渊自幼习武,竹轩则是以文为主,他又哪里挣得开博渊?
博渊伸手解开竹轩的腰带,手顺着滑进中衣,在竹轩身上肆无忌惮的揉捏。竹轩愤恨道:“博渊,我素来当你做知音,你为何这般对我?”
博渊冷哼,却不答话,只是手上的动作又大了些。他用力扯下竹轩的中裤,顺着大腿外侧摸向根部。竹轩惊呼一声,博渊立刻就堵上了他的嘴。竹轩用力摇着头,含糊地说着“不要”,双腿却拗不过博渊大大敞开。
竹轩眼见着博渊动了真格,立刻服软,“博渊,求你放手好不好?你现在放手,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放手?”博渊笑得猖狂,他身子往前一送,竹轩立刻感到撕心的痛。博渊堵着竹轩的嘴,竹轩再痛却也只能发出一声轻哼。博渊狠狠捏着竹轩的下巴,眼中的恨意挥洒,遮掩了月光,“你自可当做无事,可我不能。我念与你旧情,日日盼着孟枭平安,可他还是死了!”博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又转瞬被恨意取代,“我曾发誓,若孟枭出事,我必让清玉尝我十倍痛楚!”博渊的动作混着他言语间的愤怒狠狠撞击着竹轩,没一下都似要将他撕裂。竹轩放弃了挣扎,□痛得他几欲昏阙,他紧咬着唇,血顺着嘴角溢出。明月尚在天际,可竹轩从无哪刻觉得这夜竟如此的黑。
博渊趁着月色离开了桃花坞,船桨打着水花遥遥远去。临走前,他看着竹轩,眼中满是冷然,“把我们从炼狱中拉出来的是清玉,推我们回去的亦是他,你若恨,第一个要恨的应该是清玉。”
桃花簌簌落下,覆在竹轩身上,竹轩蜷缩着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可蚀骨的寒意却穿透他每一寸肌肤。竹轩仰脸望着天边月色如水,泪顺着眼角落尽泥土,转瞬不见。不是说桃花坞四季如春,花开不败吗?为何暖意偏要在此刻褪去?桃花亦在此刻落尽重开?
8.弃仇
清玉看了一夜的书未能入睡,眼看着已过了四更天,竹轩也该醒来,索性便让子午备好早饭等在了竹轩了房间。
昨夜下了一夜的桃花雨,如今桃树上复又结满新苞,清玉踱步到竹轩的房间,刚要敲门,却见房间开这条细缝。他推开房门,见屋内空无一人,不禁蹙眉。此时子午恰送早饭过来,见清玉站在竹轩门外发愣,轻唤道:“公子?”
清玉回神,问道:“你可知竹轩去了哪里?”
子午摇头,见清玉要去找,忙拦在了清玉跟前。他低头思虑半晌,试探着开口,“公子,请您恕我多嘴。竹轩公子被带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大家也都知道竹轩公子是他的克星,现在国师是站在您这里的,月前竹轩公子便该前往无火之境,您硬生生拖了下来,如今限期将至,却还不想着撒手。到时候国师翻了脸,转而去扶持五殿下或者七殿下,公子多年的绸缪岂不白费?何况……”子午顿了顿,“公子莫要忘了发妻啊!”
“闭嘴!”清玉冷冷看子午一眼,绕过他走近了花雨之中。他沿着小径细寻,终于在河边看到了竹轩的身影。竹轩蜷缩着像是只受伤的小兽,此番看来少了些许初见时的锋利,却越发柔弱起来。清玉无奈摇头,正想着竹轩不好好在屋里睡觉,怎的跑了河边来,却被眼前所见吓得血液逆流。
竹轩瑟瑟发抖,衣衫凌乱碎了一地。他的呼吸沉重,面色潮红,俨然一副病态。清玉加紧几步走到竹轩面前,手刚一碰到竹轩,竹轩就是一阵战栗。他紧紧握着拳头,周身竟染上从未有过的浓重杀气,花魂似有感应,桃花还未开便已尽数凋谢。清玉将竹轩抱回小院,为他将身子洗净,又拿被子一层层盖了身上却仍觉不够。子午看着清玉的样子,小心的退出竹轩的房间。他看着满院枯萎的花枝,悠悠叹息,清玉这般动怒,似乎从大殿下死后便再没有过了。
竹轩醒来正是晌午,清玉守了他一夜,困顿的趴在他床边睡了过去。竹轩看着清玉安然的侧脸,这七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将手从被中抽出,刚要靠近清玉,清玉已被惊醒。他见竹轩把手放在外面,伸手握过竹轩的手,刚要往被子里塞,已被竹轩把手打开。
清玉愣愣看着竹轩,手僵在半空。竹轩别开脸,生硬的转过头,“我脏,别碰。”
“在说什么傻话?”清玉不由分说将竹轩抱进怀里,竹轩原本悸动的心也逐渐变得安宁。
“清玉,你懂术法,为什么不亲手杀了冷焰而是要我们一个个白白送死?”
清玉抵着竹轩的头顶
,“我又何尝不想?可我根本杀不了他。且不说我的术法被他封印只余一层,就算是十层的法力都在,我连先王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杀的了他?”
“于是就要我们送死?”竹轩的语气有些僵硬。清玉换了个姿势让竹轩躺在自己臂上,另一只手拨弄着竹轩的头发。他笑看着竹轩,眉眼弯弯,却难掩眼中的疲累和心酸,“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竹轩微一愣神,将脸别开,可清玉却硬把他的脸掰向自己,“怎么不说?”
“没有。”竹轩有些底气不足。其实他这样想,完全是受博渊的影响,若真论起心意,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清玉笑笑,“即便你不这样想,我也还是要解释给你听。”清玉收了收胳膊,“你还记得我带你来这里时问你的问题吗?”
竹轩点头。清玉接道:“这里的每个人我都问过那样的问题,要报仇是他们选择的路,我绝对未加逼迫,他们若想离开,我亦绝不阻拦。竹轩,我从不强人所难,所以现在我问你,你想要报仇吗?”
竹轩愣愣看着清玉半晌,缓慢的摇头,“不想。”
“那我带着你离开可好?”清玉惊喜的看着竹轩,即便这是自己想过千万次的答案,可听竹轩说出口,心中还是开怀。
“去哪里?”
“去……”清玉想了想,转眼看着竹轩,“你来想。”
“我哪里也没去过。”
“这样……”清玉轻刮竹轩鼻子,“那就哪里都去,可好?”
“真的?”竹轩晦暗的眸子染上光彩,之前的不郁抛诸脑后。立刻就想着第一个地方去哪里。二人正谈着欢,子午却敲响了房门,他看着二人之间的亲昵,脸色有些不好,“公子,国师在来得路上。”
“时候已经到了吗?”清玉毫不在意,见子午点头,朝竹轩笑道:“那我们要快些逃才好。”
竹轩歪头看着清玉,小声道:“那个国师很凶吗?”
清玉点头,“凶得很!”说罢二人大笑起来。
9.限期
清玉和竹轩还是未能离开。就在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乘船离开时,国师已经驾着红云上了岸。他冷眼看着清玉和竹轩,“这是要去哪?”
竹轩愣愣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清玉不动声色的将竹轩护在身后,“听闻国师已在路上,特来迎接。”
国师看了眼清玉和竹轩手中的包袱,点点头,“那倒是有劳了,请吧。”
清玉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国师走过,回头对竹轩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跟着国师往小院行去。
竹轩抱着两个包袱,百无聊赖的坐在河边,直到日暮都没有等到清玉。他随意往河里丢着石子,眼看着月出东方,终是起身往小院踱去。
清玉的房间亮着灯,床上只印着清玉的人影,国师的影子走来走去,心情看似异常烦躁。竹轩蹑脚走到窗下,屋内静了半晌才传来国师的声音。
“当初那卦是你卜的,现下又说卜错了,你真当我老糊涂了吗?”国师的声音异常的气愤,“好,就算你说当时卜错了,那你再卜一次!”
“国师。”清玉有些无奈,“卦象自然是以第一次为准,哪有不满意就再卜的道理?”
“你说第一次不准,第二次你又不卜,你分明是在维护他!”国师平息了下怒气,声音恢复威压,“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去无火之境,不论第一次的结果是真是假,本座都信竹轩是冷焰的劫数。”
“国师!”清玉忽的站起身,以往的沉静早已不复存在,声音中已暗含肃杀,“竹轩是我的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带他走!”
“糊涂!”国师怒斥,“王好龙阳之色,连你也坠了魔道吗?”
“国师不必说了。”清玉的呼吸有些紊乱,看来已经按不住怒气,“若情爱便是魔道,那世人便皆是魔,无火之境还守护魔作甚?”
“你!”国师气结,半晌才缓过气来。不似刚刚咄咄逼人,语气中满是悲悯,即便隔着门窗,竹轩亦能体味到他的心酸,“王生性残忍嗜杀,四殿下早逝,五殿下生性软弱,七殿下有勇无谋,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您却为了他全然放手不管!殿下啊!您于心何忍?您忘了先王的遗言了吗?”
殿下?竹轩咋舌。清玉竟然是无火之境的王子。他紧掩着嘴,不让自己出声,细细聆听。只闻清玉的声音暗含几分悲怆,“大哥是我至亲,竹轩是我至爱,我已失去至亲,国师难道忍心看我失去至爱吗?”
“以一人之命,换天下苍生,算是死得其所,若他当真对殿下有
心,只是为殿下做这一点事都不肯吗?”
“闭嘴!”清玉喘着粗气,一字一字道:“竹轩在,我在。竹轩死,我也绝不独存。”
“简直是疯了!你莫忘了……”
“够了!”国师刚要提醒清玉莫忘家中如花美眷,已被清玉截断,“我是国师看着长大的,我的性子您再清楚不过。我既已决心带他离开,便谁都不能阻止!”说罢清玉便大步走向门口。刚要开门,一道紫光激射,门上硬生生打了个大窟窿。还好竹轩在清玉身边呆的久,否则定会惊叫出声。
“你做什么?”
国师不再急躁,反倒温吞起来,只是依竹轩听来,倒不似急躁时那般可亲,反含了几分胸有成竹,搅得竹轩不得心安,“我要做什么,殿下再清楚不过。我记得殿下幼时生病,却非要在冬日吃冰,当时是谁都劝不住,最后是大殿下来了,说了不准便决计不准,当着您的面把所有的冰全化了水,您虽不悦,可也是过眼云烟。如今这竹轩就是殿下要的冰,我不会把这冰化了,却一定会带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