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莫古!”少年的清越嗓音随着房门被推开同时响起,连昕红扑扑的脸蛋在奔跑过后水润眼睛的衬托下更显柔嫩,吹弹可破般散发出珍珠白的光芒,“连二说晚上是赶神会,去么去么?”
渴望的眼睛斜上四十五度闪着光芒,巫莫古有些宠溺的勾了勾唇角,允了他,看着少年欢呼而去,随手将边上的鲜红的蜈蚣捞出来,折了几段甩进旁边的罐子内。
果然还是不想用蛊,控制人蛊太过无趣了,像这样偶尔玩一玩也不错,真到迫不得已时,随便下个蛊引,他也跑不了。眯了眯眼,随手盖了盖子,任罐子内的虫因争抢食物而发出可怖的声响,连昕,看上你,到底是我的劫,还是你的?
16.赶神会
夜晚已至,熊熊的篝火填满了整个广场,不大的寨子被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族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少年们奔跑角力,姑娘们一群一群地围着谈天说话唱歌,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地上堆满了食物与米酒,不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喝的红扑扑的,微醺之下也不管什么阶级尊卑,连族长都下场跳舞了,大家笑成一片。
巫莫古坐在篝火旁的角落里,拒绝了跳舞的邀请,一个人喝着酒,周身冷酷的气息似也融进了这欢乐的气氛般淡了不少,不远处连昕正和几个小伙子打闹,雪白的小脸因为喝了些酒也泛出微红,大眼睛越发水润,此刻正笑的前仰后合弯了腰。
继续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巫莫古侧头支在手腕上,平日冷厉阴毒的眸子染了酒气,也朦胧了些许。旁边,姑娘们正拿出做好的荷包四散开来。
送荷包是苗族人的传统,姑娘送给心仪的人一个荷包,如果对方也喜欢他,便会把荷包送还给他,如果对方不喜欢他,则会把荷包转送给他喜欢的那个人,荷包在人群中肆意流转,几经他手竟也变得含情脉脉起来。
巫莫古看到一个丰韵的姑娘大胆的把荷包丢给连昕,对方有些迷茫的回望,坐在旁边的连二在他耳边低语几声,终于明白,红着脸呆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办,竟揣在了兜里。
嗤笑了声,晃晃手中的酒杯,火光倒影下巫莫古深邃的眼睛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神婆大人……”
回头,一个纤弱的少女,小心的捧着手中的荷包,有些羞怯的细声说,“请……请收下……”
挑挑眉,收了荷包,放在手里把玩了阵,无视了少女娇羞而有期盼的眼神,巫莫古突然开口,“连昕。”
声音不大,却正好够连昕听到,巫莫古的声音有些低沉,念惯咒语的嗓音总带着些磁性的音调,第一次被叫到名字的连昕听到这声呼唤没来由的心头一颤,猛的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迷茫的眼眸在火光跳跃的映射下仿若误入尘世的精灵。
巫莫古眯了眼睛,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随性霸道,不甚在意的一挥手,“接着。”
连昕低头,一个小巧的荷包正躺在他的手心正中。
这是……?!
紧张的抬头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对方已经转过头继续喝他的酒去了,潇洒的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心下涌起一股股不知名的情绪,连昕突然觉得脸有些热、头有些晕、好像吃了蜜般甜甜的感觉,捏紧手心的荷包,该送回去么?连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巫莫古是什么感情?对方给自己这个荷包又有什么意义呢?是真的是喜欢自己么?还是……?
拿不准主义,连昕抓紧荷包跑去巫莫古身边坐下,靠在他身上嗅着他独有的特别体味。
扫了连昕一眼,巫莫古没有推开他,却也不予理会,径自喝着酒,看场中的舞蹈。
“呐,巫莫古,你给我荷包……是喜欢我么?”
有些犹豫,有些期盼,连昕紧张的询问。
“是又如何?”
依旧冷冷的声音,不咸不淡,甚至有些不在意的漠然,巫莫古仍然在喝酒看跳舞,甚至没有费神瞟连昕一眼。
“我……”
红透了小脸,连昕支支吾吾的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哼了半天,终于开始默默地说起自己的身世,爹疼娘爱,还有个皇帝叔叔,惹了武林的第一美女,被追杀,一路来到这里,和小厮走散,没有了初见面时的刻意卖弄,倒是认真的说着自己的生活与经历,仔细专注,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了什么似地。
巫莫古听着,并不开口,其实与上次茶楼听到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不过隐瞒了他自己的身世而已。
发现身旁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回头一看却是小人儿已经累的睡下了。
拂过他的头发,随手一甩抗在了肩上,总之,今晚就先这样吧。
17.阴蛊
接下来几天说来也快,依旧平凡的过日子,巫莫古仍然很忙,每日脚不停顿的到处奔走,房间内还是无趣,蛊虫也照旧张牙舞爪的可怕,两人言谈间也不比平日多多少,巫莫古未变,按着自己的节奏过着每一天,仿佛说着喜欢连昕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而连昕却做不到如此淡定,小脑袋时不时的歪斜着向巫莫古的方向发呆,向日葵般随着巫莫古的移动来回周转,外面也甚少去了,索性缩在家里专心当一只跟屁虫。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搞不懂巫莫古,有时候他觉得那天夜里篝火旁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而有时候回忆起与巫莫古短暂的相处又觉得或许这是真的也说不定。
坐在床上抱住双腿将脑袋枕在膝盖上,看着巫莫古依旧高大挺拔的背影,连昕总觉得,巫莫古简直就像大巫山一样,终年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之中,让人看也看不明白。
侧头看向窗外,几只鸟儿欢叫着飞舞在枝桠之间,那么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对巫莫古又是抱有怎样的情绪呢?绝对不是讨厌,但是,这是喜欢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高大伟岸的背影,喜欢装着弱弱的倒在他身上听他有力的心跳,他的声音、他的气息,都是自己留恋的对象,想到离开会有些不舍,想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也会不快,似乎那便是喜欢了。
可是却没有更强烈到震撼的爱恋之情,自己终会回去,不会为他停留,这样的感情并未深到自己可以为他舍弃什么,蓦然回首间或许会怦然心动,但终究不会痴迷于彼此,喜欢和他在一起,分开必然心痛,可也不会觉得熬不过去,如此,还是喜欢么?
一连几日的纠结,连昕对于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想法真是毫无头绪,头发都快被抓秃了,还是一团浆糊,反观巫莫古却依然淡定故我,丝毫不为之所困的样子,不禁为之气节。
其实巫莫古也并非完全不顾此事,他也想过,或许不论结果如何,连昕终要下一次山,对家里父母有个交代,原先也想过索性留下他,但仔细思索之下似有不妥之处,是以这次便要送这小家伙出去一趟,但得留些保障,还要让他回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凭他巫莫古的本事,难道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转眼四天过去,连昕隐约似乎纠结出了个头绪,就在他企图理顺思路弄得更清晰一些时,巫莫古丢给他一方布巾,“收拾一下,明天随我去黑苗寨子,收了虫后我送你出山。”
抬头愣了一下,连昕显出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惶然,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原来不知何时,彼此相处的时间竟只剩下短短两三天了么?
咬紧牙,连昕胡乱点了两下头,拉过布巾收整起来。
自己喜欢他,这无可否认,虽然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别人或许觉得恐怖可怕,但自己却总能记得他的好他的体贴,然而喜欢却不是爱,或者说还没达到爱情的深度,或许可以慢慢培养,或许可以忍痛割舍,但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闭了闭眼,连昕的脸色有些苍白,还是要离开了么,刚刚发芽的感情,自己还没决定好要如何,便被逼的如此无疾而终了吧。
也罢,同为男人,还是异族神婆,更别提那满身刺青和阴冷的性格,还有自己的父母家族,即便在一起也不一定就会善终,尽早断了也好。
僵硬的收拾着不多的东西,迷迷糊糊的望着对方的背影发呆,直到最后躺在他怀里睡觉时终于再次醒悟到也许这便是最后一晚了,静静地落下泪来,仔细回忆着巫莫古的一举一动,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看到连昕两个大大的熊猫眼,巫莫古不甚苟同的皱了眉,并未出言关心,但一路上去黑苗寨子却特意多做了几次停留。
到达黑苗寨时已近中午,巫莫古赶去出事的河边走了两圈,仔细查看,原本清澈的河水已完全变成了浑浊的黑,墨色的绸缎般伏在树丛草地之间,仿佛撕裂的大口等待着吞食过路的行人。巫莫古神色凝重,交代着跟来的黑苗族人,“所有女人小孩都回家去,明日午时前不许出门,切不可惹事,去找三条足岁的黑色公狗来给我,明日鸡鸣时摆阵。”
话毕便有人应了,下去操办起来。
巫莫古又转回来看了眼,便也带着连昕离去。
吃过饭,连昕趴在床上看巫莫古来回准备着明日的器物,看了半晌觉得无趣,赤着白净的小足跳下床,蹲在巫莫古身边看他喂饲黑狗们,甚是有趣的逗弄着小狗,灵动的大眼睛若有似无的瞟了巫莫古一眼,不经意的问,“看出是什么虫子了么?”
微一挑眉,巫莫古继续拌着手中的饲料,对于连昕今天有些刻意的亲近和粘人他并非毫无所觉,大概是小孩子又想了什么有的没的,巫莫古不想理会,但对于这种种亲昵到并不反感,或者说还觉得不错,总之,巫莫古勾了勾嘴角,难得耐心的回答,“阴蛊的的蛊引,猜王上次放跑的,该是有人助了他,附在活物身上离了寨子,这边人没什么防备,虫引躲在河水里养了起来,不久前噬了幼女,以水的颜色来说明日就该化为成虫了,再抓恐怕很难,所以能赶在成虫的那一刻截住最好。”
难得长篇幅的回答让连昕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其实连昕的心思说来也好猜,他是觉得反正是要分开了,不若珍惜这最后几天好好相处一下,以后也好留个念想,这么想来当下索性也不管狗了,兴冲冲的腻在巫莫古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蛊引又是什么?”
“蛊虫毒物并非皆是药到起效,有些需要些触发媒介,类似引物之流的东西,引物没有特别的区分,草木毒虫香气声音皆可,有的无害,有的即使单看也十分凶恶,阴蛊便是其中之一,以极阴之物喂食毒蛛,八八六十四天而成,其后食女童结茧,七天后破茧蛊成,以未成年的阴蛊为引,附身产妇食其体内幼女为食。”
连昕大惊,这哪是蛊引啊!这分明是两只蛊虫啊!顿时张口结舌语无伦次,“那……那猜王还能放跑他?!”
轻嗤了声,巫莫古有些不屑,“阴蛊养成时间太长,喂食的阴物也并非随处可见,还要食女童,蛊苗寨子里若能给他吃去一个,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说罢见连昕还是一脸惊惧的看着他,便继续解释,“平日阴蛊皆群聚而至,是以单独逃脱的蛊引最多只能活两天,”侧头看看一旁吃着特质饲料的黑狗,巫莫古深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嘲讽,“这次为了让这阴蛊成型,有人可花了大代价。”
连昕似懂非懂的皱皱鼻子,倒有些为巫莫古打抱不平起来,“哼,那也是猜王放跑的,现在倒让你来擦屁股。”
“还记得蛇灵么?”扫了连昕一眼,巫莫古不冷不热的开口,“那天晚上我去找他,他听仙娘说蛊引出了寨子,怕是酿成灾祸,让我帮这个忙。”
这才想起来自己闯祸的小世子刹那间红到耳根,低着头支吾半天,憋出句话,“那……那你早不来?”
“费事,”巫莫古答的毫不羞愧,“即便蛊虫成型又如何?别的寨子的事他们自会处理,即便到了山下,又与我何干?”
连昕一时间呛住不知如何回答,待醒过神来不禁仰天长叹,“这你们放的虫!你们养大的!你们任其成虫!现在才来收还要黑苗人三跪九叩的请!天理何在啊!”
转头见巫莫古仍是一脸无谓对自己不予理睬,不由得感叹,以前听说苗人护短自私还当他人有所偏颇,现在若有人敢提个反对意见自己第一个去找他拼命。
巫莫古见那白瓷般的小人一会捶胸一会顿足表情千般变化的折腾,只觉的可爱的紧,也便由了他去,自己做些余下的准备,两人间到第一次有了些温馨安宁的气氛。
18.除蛊
隔天大早,巫莫古招来五个青壮汉子,每人都脱光了上衣,在胸膛处画着护符,沿着昨日勘察过的河岸站成一线,河边开辟出一片空地,从空地边挖出一条小路直通河水,小路上草木尽除,浑浊的黑水拍击着泥土的声音一下下沉重的仿佛丧钟一般,在场几十号人皆是青壮的男性,连昕也挤在旁边看着巫莫古的一举一动。
只见巫莫古拿过一根竹竿插于广场之上,长约五六尺,上面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铃铛,硕大如斗,形似钵盂,风吹过即发出呤呤的声响。
五个壮年各取血一碗,烧了五张符纸和在一起,巫莫古沿着广场四周一边倾洒一边念着什么,黑狗绑缚起来并排放于小路与广场的连接处,巫莫古向着五个汉子吩咐,“等会不管出了什么事,没有我的吩咐切莫移动。”
看着汉子们应了,巫莫古转头扫过连昕,想想依旧不放心,摊开手从袖管中滑出一条赤色的小蛇,挥手丢给他去,“接着。”
可怜连昕接到小蛇也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触感滑腻的身子让他抓也不是松也不是,只得僵硬着把小蛇捧在手里。
这厢巫莫古却已经准备开始了,敛了神色一脸肃穆,挥下手,霎时间飞出无数小虫在广场上空盘旋着嗡嗡作响,气氛沉抑下来,周围几乎听不见声响,大家都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场中英武挺拔的身影。
约莫片刻天上突然飘来几片云,光线暗了些,四周似有微风轻轻拂过,巫莫古从怀中摸出一段竹管,放开口,爬出只通体碧绿的蝎子,蝎子像是受了什么指引,笔直爬向了第一只黑色的公狗,沿着先前划开的伤口钻入了黑狗的体内,黑狗吃痛,疯狂的吠叫挣扎起来,身体渐渐肿胀,圆鼓鼓的仿佛要爆炸开来一般,天色又暗了几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
只消约莫一刻钟,第一只公狗已然没了声响,身体赫然鼓涨的如原来三倍大,全身的皮肤都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这时,巫莫古又放下第二只虫,一只谁也看不见的虫,只见巫莫古的手放在地上一收即走,地上便蜿蜒爬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痕迹攀爬着直指第二条黑狗,土地上的折痕在触及黑狗身边时便戛然而止,不多时黑狗便嘶叫着开始剧烈翻腾起来,身体也随之鼓胀,而后也如同第一只黑狗一样没了声息,天空中开始乌云密布,漆黑的场景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风声猎猎作响,隐约可见巫莫古宽大的黑色长袍被风鼓动着在身后翻腾。
随即,巫莫古又放下了第三只蛊,一直湛蓝的蟾蜍,蟾蜍只有小儿的拳头大小,却密布着坑坑洼洼的囊肿与突起,走过之处粘液滴答,牵连出的细丝也传来阵阵恶臭,它慢慢踱着步向最后一只黑狗走去,黑狗仿佛预知到什么一般惊声狂吠,连昕回忆起昨天夜里还在和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打打闹闹,不禁有些不忍的别过头去,只听见狗叫声越来越大,霎时却戛然而止,周围回归一片静谧,只剩下愈发鼓噪的风声。
三只涨的似气球一般的黑狗倒在小径的尽头,风大到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巫莫古依旧平静,有条不紊的继续着下一个步骤,他走到竹竿下,拨动了铃铛,不同于之前的清呤之声,这次铃铛却发出了沉闷厚重的巨大的声响,仿佛钟磬之声,久久不绝于耳,巫莫古拨动一下便收了手,而铃铛却自行动了起来,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着,咚咚作响的声音也仿佛敲击在周围人的心上一般,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些体力不好的人捂着胸口向后退去,连昕也觉得胸间闷疼的厉害,似是有什么东西随着铃铛的敲击声撞在自己的心口一般,刚刚皱眉,却只见手中一直静止的小蛇隐隐动了起来,沿着自己的手臂爬上脖颈,项链般斜斜搭在脖间,脑袋垂在胸侧,嘶嘶叫着,渐渐地,连昕便感到那闷痛消失了,有些感激的看了小蛇一眼,伸出指头抚了抚他的鳞片,随即抬头继续紧张的注视着巫莫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