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到底是谁
算计了谁。
苏幕柽在他怀里做了一个梦。
是七岁那年的场景。
第一次见到舒轻微。
那是个阴沉的下雨,老天给人的感觉是时刻会大雨倾盆,雨却迟迟不来。
因为天气阴凉,福利院的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在新建房屋时留下来的沙堆上堆砌自己的城堡。
苏幕柽捧着一捧沙,原本是为了讨好同伴的,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讨大院子里的孩子喜欢,他们玩儿的时候都不怎么愿意带他
一起,这个时候又不小心把一小捧沙全部倒在了那个同伴的身上。
苏幕柽怯怯地看着故意绊倒他的男孩,后背就被人大力的一推,从沙堆上倒下来,下半身倒在沙堆上,上半身扑在泥地里。
鞋子里进了沙,上半身全部都是稀泥,手掌心里也是泥,试了一下爬起来,昨天才下的雨,湿滑的泥地让他又一次倒在地上,无
措地趴在地上,周围是一群哄笑声。
“你叫什么名字?”
入眼的是一双白白的一尘不染的运动鞋,苏幕柽再次试了一次,这一次,成功的站了起来,看向舒轻微的脸,十三四岁的少年,
穿得一身白色,好像有风吹过,身上的沙掉落一层,面前长相漂亮的人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头发散乱开来,可能他自己都不知
道有多么好看,沙沙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苏幕柽低下头,声音怯怯的:“苏……苏……”
那个时候,院子里的阿姨都叫他苏苏。
“抬起头给我看看。”
苏幕柽两只小手抓着自己裤子口袋,刚刚摔进泥土里磕到鼻子里,鼻子上都是泥。
“抬起头,我看看。”那个人站着,重复了一遍。
苏幕柽怯怯地抬起头来。
“田伯,就他了。”那个人转过身对着他旁边的人说,“带他去洗洗,把手续办了,然后换身干净的衣服,带回去。”
苏幕柽就被那个叫田伯的人拉着带走了。
隐约听到后面有哭声。
怎么可能,大家好像都很讨厌他。
被洗干净带出福利院,苏幕柽傻傻的看着眼前这辆崭新的汽车,一个多小时相处下来,他知道拉着他的这为田伯伯是个好人,抬
起头问他,“我们去哪儿?”目光接触到白衣少年的眼睛时又立刻低下头去。
回答他的不是田伯,而是那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人,“回家。”
回家?
苏幕柽还不是很理解。
院子里面有很多孩子被人带走就没有再回来,阿姨们说是被收养过好日子去了。
坐上车子里面,穿的是刚刚换下来的干净的鞋子和衣服,就坐在白衣少年的旁边,苏幕柽揪着衣角。
听到敲车窗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不知道旁边的那个人怎么弄得,在他这边一按窗子就下来了,外面站着的是刚刚绊倒他的陈尽,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几乎就最
差的了,但是他现在挂着两行泪是什么情况?
小孩儿抹了把眼泪,“你要走了?”
苏幕柽看看一言不发坐着的少年,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陈尽将手上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娃娃递给他,“给你。”
苏幕柽觉得他们关系不好,不敢收他的东西,谁知道陈尽直接将娃娃扔进了车里,刚好仍在自己的腿上,他说:“你不是早就想
要,记得要回来看我,再见。”
苏幕柽心里想着除了被他们送回来,否则绝对不回来了,回来就回被你欺负,手却抓住腿上的娃娃,向他招手:“再见。”
漂亮的车在漂亮的大房子前停下来。
少年下了车,苏幕柽跟着下车。
苏幕柽看着偌大的客厅里漂亮的沙发,不敢坐下去,自己的衣服,很脏。
“苏……苏苏?”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却开了口。
苏幕柽点点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沙发上坐着的人站起来,过来牵过他的手,“是的,家。”然后懒洋洋的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我带你参观你的卧室。”顿了
很久,还是懒洋洋的声音,“以后,你叫我哥哥。”
苏幕柽缩在大床的一角,外面打雷声不断,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像以前好多人睡一起,一到晚上打雷十几个小朋友就都醒了
,吵吵闹闹,现在房间里黑黑的,还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还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
那个哥哥把他带进来让他睡觉,他就爬上床闭上眼睛了,除了房间里睡着的这张床,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仔细听,有敲门声,他更加害怕了,坐起来缩到床角。
不一会儿房间亮了起来,苏幕柽睁一只眼睛看到门口站着的人。
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扑到他的腿边,“我……我害怕。”
那个他该叫做哥哥的人蹲了下来,笑着道:“该叫我什么?”
苏幕柽只觉得他笑起来好看极了,一时间忘了害怕,顺着他的话叫:“哥哥……”
然后抱着他的脖子哭。
舒轻微顺着他柔软的头发,“晚上跟我睡,嗯?”
苏幕柽抱着他不撒手。
苏幕柽全
身是汗,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自己哭的,舒轻微无奈地将他的睡衣剥下来,将他放进浴缸里,自己身上也都是他的眼泪和鼻涕,
索性也脱了衣服跨进浴缸。
07.
苏幕柽在浴缸里站着,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眼睛都哭肿了,红红的跟只兔子一样,舒轻微将他抱坐在浴缸边上,自己则在里面坐
下来,拿刚刚放在浴缸边的毛巾给他擦脸洗身体。
“哥……哥哥。”
“嗯。”舒轻微不经意地答着,这么大的孩子身上竟然有股奶香味,他一直讨厌这种味道,不过在他身上,奇异地好闻。
苏幕柽不敢确定眼前的哥哥就是下午一言不发遇见的那个人。
更加不敢相信,这个人以后就是他的哥哥了。
“哥哥。”
“嗯?”身上挺有肉的,摸起来很软很舒服。
“哥哥!”
“嗯!”脸也很好看,眼睛又圆又大,“干嘛?”
“我……我要洗头发。”
“噢。”头发很软很顺,嗯,有股清香。
两个人洗完,直接抱着他上床,苏幕柽毕竟是个孩子,认识到哥哥是好人对他很好之后就很大胆了,光着屁股在床上滚了两圈,
抱着哥哥扔过来的被子。
舒轻微帮他把被子盖好,盯着他白白嫩嫩的脸好久,笑了笑,自己躺上去,睡在他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他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无助,恐惧,敏感,自卑。
不过,这一个,好像是个乐观的好孩子。
苏幕柽害怕雷声,眼睛闭着神经却一直没有放松,等到身边的人发出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他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胳膊,
抱住同样光溜溜的,自己的哥哥。
真好,苏幕柽窝在他怀里睁着弯弯的发亮的大眼睛,有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哥哥了。
早晨醒来毫不意外地枕边的人已经不在,昨晚可把他整得够呛了。旁边的被子里面一点热气也没有,显然起来很久了。
真奇怪,怎么又梦到第一次第一天见到他的场景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一直以来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倒觉得,上一世那个人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只要一空下来,毫不避免地思念他,毕竟是他生
命里出现的最长时间的人,连老爸的时间都没有他长,但是他一年梦不到几次,梦到的都是些徒增伤感的景象。
抱着被子趴在膝盖上发了会儿呆。
想起来老爸回来回来了,早餐必须要到场,舒轻微也绝对在,急急忙忙回自己房间穿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老头和他都已经坐在餐桌上了。
苏蓄看着姗姗来迟的他摇了摇头,苏幕柽跟他问早安,他也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即使知道老头就是这个性子,苏幕柽还是有点难受,要知道,他们可是很久没见了,而且他还知道他们俩是亲的父子。
上一世,老头对他不见得多么好,但是养育之恩大于天,自己是真的把他当做亲身父亲看待的,小时候觉得自己是被领养的,不
能计较太多,更何况有个疼他宠他的舒轻微。但是现在,心里有些不平衡,想要得到多一点的,父爱。
“昨晚在你哥房间里睡的?”苏蓄突然问。
苏幕柽愣了一下,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心虚的点头。不会知道什么了吧?难道太明显了?也是,这么大了还跟大哥一起
睡……
“你今天开始跟着你大哥后面学习。”
苏幕柽先是点着头说好,老头没有做过多的猜测,跟着舒轻微,还能增加见面接触机会,几秒过后,心就扑棱扑棱地瓦凉瓦凉的
了。
苏家……好像是……黑道?!
这个时候还是黑道来着,洗白也是这个时间段着手的,是舒轻微提出来的建议。
黑道黑道……他也过过着刀光枪声的生活瘾,但是更加怕死啊怕死!!
想想录取通知书就快下来了,两人的时间不多了,为了增加两人世界的机会,跟着他也好。更何况还可以凭借自己所学的和对未
来发生的事情的印象,帮助帮助他们家走上正道,虽然帮不了大忙,但是合作伙伴人选,他还是可以知道的。
他们家的产业涉足较广,他们老爸喜欢住的舒适,喝得痛快,宾馆酒店酒吧都有经营,他喜欢玩,吵着让舒轻微搞点娱乐的俱乐
部。特别是酒吧和俱乐部,里面鱼龙混杂黑白两道,没有一定的背景很难经营好。
吃过饭,苏幕柽就穿着自己那一身休闲的行头坐进了舒轻微的车里,才发现不妥,现在流氓都是书生的行头,畜生都是人的架势
,自己这样出来,不是去混的,而是去玩的。
很显然,舒轻微也知道,对司机说:“去常去的那家店。”
苏幕柽彻底郁闷了,好歹他现在是发育期,他还没有成年呢,怎么就可以嘲笑他几乎所有成品的西装都不合他的身?
最后随意说了一套就不再看了,但是舒轻微拿过来的,哪有不妥的,在试衣间换下来就穿着了。然后买鞋。
苏幕柽站在试衣镜前发觉18岁的自己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帅气少年,在镜子前自己美了一番。
镜子里出现第二个人,高大帅气,两手绕过他的脖子,低下头,认真地给他打领带。
心跳漏了一怕,镜子里,那
个人像是将他拥在怀里,坚毅的眉墨黑漂亮的目在碎碎的刘海中间,很认真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哥……”
舒轻微帮他系好领带,拍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跟面前的孩子是自己生的一样,“还不错。”
苏幕柽却不以为然,“我会长高的!”
现在的自己一米七一二,24岁的自己一米七八,不高但是也不矮了。
舒轻微笑笑,走在他前面,“长高有什么用,长脑子才行。”
“我智慧天下无敌。”
“我看是脸皮厚的程度吧。”
海雾帮是最近新起的一个小帮派,今天帮派的头目约舒轻微吃午饭。
苏幕柽上一世压根没有听过这个帮派,估计在他知道前已经被灭了。不得不腹诽这个时候帮派名过于烂俗了,在舒轻微的一个专
门报告情况的小弟的口中听到有黑煞帮,黑鲨帮,地义堂,天经舵,尼玛都熟(俗)透了!
要么是对立的帮派,要么就是兄弟帮。
而在他看来,帮派里面大多数都是要挟初中高中生要点生活费这样的小混混组成的,没有实际动手能力,毕竟,走私军火是犯法
的,拿把菜刀水果刀在身上藏着就不错了,还带什么违禁品,也没钱买啊。
苏幕柽靠着“黑二代”的身份占了三个位置的一个。
舒轻微和那个帮派的头目先是寒暄,都不认识还寒暄,就跟找于北辰找美女搭讪一样,一见面就装作很熟。后面大聊一些他听不
懂的东西,他也懒得听,满桌酒菜不吃,暴殄天物,所以,苏幕柽就这么给舒轻微丢了一下脸。
谈得差不多了,舒轻微起身告辞,那个海雾帮的年轻的老大看了红着脸傻笑的苏幕柽很久,说了句很欠扁的话,“我们是不是认
识?”
苏幕柽想着认识才怪,我又不是女的,你用的什么话搭讪啊?俗到家了!
“大哥,为什么拒绝了陈公子的邀请。”穆观不能理解,陈公子邀请他其实就是为了变着法子塞钱,弄好关好,打通人际网,这
样就好办事了。他们黑道,跟混白道的一个道理,黑白两道都要疏通疏通。
舒轻微摸着靠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的苏某人的柔软的头发,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情绪,“海雾帮后面的靠山是谁你知道吗?没分
清形势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是那么年轻的帮主。”摸上怀里少年的眉目,“跟你一般大。”
“我们竟然查不到他的靠山,就一定有问题,在我们之前,他们没有向任何帮派示好,我们要做的,是看他对其他帮派的态度,
其他帮
派对他的态度。我去赴宴,说明没有拒绝,没有进一步的交谈,也不算合作。”顿了会,怀里的人不安的动了动,“尽快查出他
们的靠山,尽可能的从官场入手。”
“等到了把他弄醒,带他训练训练。这小子因为高考荒废了不少。”
苏幕柽是被一盆凉水淋醒的,他醒来觉得自己进了警匪片里了,然后在舒轻微的一个手势和一句冷冰冰的“手下留情的,滚。”
被整整凌虐了三个小时。
虽然从小被训练得多,别的小学生回家做完作业玩,他做完作业蹲马步,别的中学生放学进游戏厅网吧玩,他回家跟一群人对练
。高考前两个月强度下降,到考前两个星期变成零之后就没有再训练。
此苏幕柽非彼苏幕柽,在上一世,老头搬去美国养伤,舒轻微不再管他,他就荒废了一切,只有被攻击时会有本能的反应。
不然也不会被舒轻微雇来的人揍了一顿。
显然现在本能反应根本就没有人家的拳脚厉害,当然,大少爷说打不过小少爷就走,看小少爷这实力他们也不用那么辛苦,一招
招跟练绣花一样。
三个小时后舒轻微进来,看着他青了的嘴角和汗湿的衣服,皱了皱眉:“去洗洗。”看着周围一圈人,对站起来的擦着嘴角上的
血的苏幕柽说:“明天继续。”
苏幕柽擦着嘴角,微微笑:“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同样的事。”
舒轻微看着他的笑容,怔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走了。
苏幕柽对着他的背影笑得很开怀。
要晚的时候穆观又给他拿来一套新衣服,上午买的那套经过被酒淋被水淋被脚踢被拳打被地上的泥土亲密接触,已经面目全非,
扔掉了。
如果要再来一条的话,舒大少爷会说,还有被口水洗。
苏幕柽套上裤子,穿着衬衣惊讶,“晚上还要干嘛?”
穆观在一旁没有答话。
舒轻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渐散的夕阳,嘴角勾起,平时深如幽谭的眼眸此时看起来有些邪魅。
就是死苏幕柽也想不到这身行头是为了结束处男生涯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