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拉开椅子坐下:“那正好,我也还差点儿,弄完了一块儿走吧。”
二月初正是冬天的当间儿,天黑得很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杜明哲早干完了活,也收拾好了,看李治还没完事,就
看着书等了会儿。
李治合了电脑,把东西都好好收拾了一下,招呼了一下杜明哲。两个人拿好东西锁了门,一起往外走。
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的路不算短,这期间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尴尬。李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倒是杜明哲主动提了两句工作的事儿
,总算是有点形式上的说说笑笑。李治看他那一张好看的脸,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从容又乐观的微笑,便不自觉的也笑起来。
走出校门口,要拐进一条冷清的小路。今天冷,出来的人少,本来就不多的店铺基本都黑着灯,偶尔一两个亮灯的也紧闭着门。
杜明哲说我得去开车,李治才知道原来这小子每天都是开车来上班的,就“行啊,你小子是哪家公子啊,挺衬的啊”,损了他两
句。杜明哲笑笑,说我有机会一定改正,培养革命艰苦朴素精神,绝不娇奢纵惯。
李治的心情变得有点好起来。今天他想了太多事,有点累了,可是杜明哲,只要杜明哲笑着,他就觉得自己所担心的那些事情,
其实也不过如此。
站在原地聊了两句,李治看看天说:“都这么黑了,齁冷的,得啦,你走吧,我也坐车去了。”
刚要走,李治突然推了推杜明哲:“哎,你看那边儿,是不是卢升逸那孩子啊?”
杜明哲向着李治所说的方向看去,是有个人影,不过已经朝着自己走过来了,等走到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杜明哲确定就是她:“
卢升逸?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这么冷别冻着快回去啊。”
卢升逸在女生里不算矮的,一米七出头,不过还是比杜明哲矮点。她向上翻着眼睛,瞪着杜明哲,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
杜明哲想说话,就看见眼泪从卢升逸大大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停不下来。卢升逸就这么哭着,流着眼泪,瞪着杜明哲的眼神还是
那么恶狠狠的。杜明哲突然心疼了,好好的小姑娘,一天被折腾到学生处两回,最后还给安了个处分,多委屈啊。他心想等过完
年开了学,一定得去学生处那儿好好说说,看能不能把这处分给消了。
杜明哲从大衣兜里掏出纸巾,刚要递给卢升逸,突然李治像是惊到了一样,盯着卢升逸,沉声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杜明哲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发生了。他感到胸口一阵生疼,在冲撞之中就向后仰倒摔在地上。冬天的地被冻得很硬,杜明
哲觉得这么一摔,扎在胸口的刀子又更深了几分。
李治忙搂住杜明哲,稍微扶起一些,不敢让他平躺。杜明哲一脸痛苦,已经开始呼吸急促,双手紧紧地抓着李治的大衣,嘴唇颤
抖着张合,好像是想说话。
李治赶快把耳朵贴过去,大声问:“你要说什么?说我听着!”
杜明哲全身都在颤抖,还是死死的抓着李治,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我没事儿……别让人看见……别让人看见……”
李治重重点头:“我知道!”他看杜明哲的嘴唇已经变白而且微微发紫,呼吸困难,眉头紧紧皱着,他一把抓住杜明哲不断发抖
的手,那手指凉的简直吓人,“我操,伤着肺了!”
杜明哲微微蜷起身子,轻声呻吟,他转过脸埋进李治的怀里,气息不稳的呓语:“疼……”
李治心里一阵慌乱,忙躁的用手擦了擦杜明哲全是冷汗的脸,揉了两下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摁进怀里。回头看,卢升逸竟然没跑
走,就蹲在原地,哇哇大哭。他环顾四周,看没人注意这边,一把拉过卢升逸,低吼道:“不许哭,别哭了!”
卢升逸咬着嘴唇,一脸无措的看着李治,李治无奈的大叹口气,掏出手机飞快的拨出号码。
13.“我爱他”
杜明哲是被疼醒的。麻醉的效果已经过去,他做了不好的梦,在痛苦中醒来。
睁开眼睛,他看见李治坐在墙边,用手撑着头,看起来很累。杜明哲正在考虑要不要叫醒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阵酸痒的闷疼,出
气时还有呼噜呼噜的声音,一个没忍住,就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虽然杜明哲已经努力克制,可相继而来的缺氧气短让他大脑一片空白,震动胸腔造成的剧痛已经让他疼傻
了。
李治马上冲过来,又不敢碰杜明哲,只好着急的说:“你别急,你别急,慢慢喘气儿!”
杜明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起手,感觉关节都在涩涩的响,他费了不小的力气,伸手抓住李治的衣服,努力往这边拉。
李治握住他的手:“我靠,你都这样了,咱能不说话了吗?”
杜明哲摇了两下头,皱着眉头张开嘴。他想说话,可是没有足够的气息让声带振动。李治拍拍他:“算了你动嘴就行了,我看口
型。”
杜明哲充满了不信任的看了他一眼,可也没办法,只能用夸张的口型说道:“她呢?卢升逸?”
“你不用动的这么难看我也看得懂。”李治把椅子搬过来坐下,懒懒地说,“她家长给接回家了,她爸来的时候你还在手术,没
见着。我靠,真行,都不说等一会儿的,就撂了句话,说等你醒了再来,就把他家闺女拿走了,我也没好拦他。”
杜明哲的表情还是不安心,李治无奈的说:“得啦得啦,我说你听着得了。得亏你穿的学校发的冲锋衣,料子结实。卢升逸那丫
头可真没留力气,下的可是杀手啊,要没那尼龙布顶了一下,你就给捅穿了。还得谢谢那丫头没把刀给拔出来,这要是大出血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你放心这事儿没人知道,只要卢家不说你不说,警察,媒体,都不知道。这医院你放心住着,私立医院,我
家的,没人给你捅出去。就是你这么半天了没回家,看你家担不担心了。”
杜明哲摇了摇头,表示没问题。李治问:“要不你把电话给我,我打个电话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杜明哲想了想,做口型:“我哥,就告诉我哥。”
李治从杜明哲的包里摸出了手机,刚要找号码,看杜明哲用手拍拍床,又要说话。
“你干嘛?”李治问。
“你出去打,别进来了。”
“啊?干嘛啊?我就跟这儿看着,干嘛非出去啊。”
杜明哲有点急了:“出去吧,没事了,你出去吧!”
李治走近了,觉得这小子的表情很不自然:“你这看起来不对啊!怎么了?”
杜明哲费劲的摇头,表情越来越痛苦,呼吸变得急促,可又不敢出大气,冷汗出了细细的一层。李治用手拍他的脸:“你怎么了
?你这样还让我走呢!是不是疼啊?啊?”
杜明哲撑了几秒钟,还是撑不住了,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李治,慢慢的点一下头。
李治的心都疼的一塌糊涂,赶忙按床头铃,一边摸着杜明哲的脑袋一边把他的头转过来。
杜明哲疼得直抖,又把头转过去,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在心里狠狠骂李治,骂他为什么就是不出去,也骂自己,骂自己为什么就是忍不了疼。
他心里太难受了,这种难受简直比伤口的疼更让他不能忍受。他天生怕疼,忍耐不了,可是他不想被李治看见,被他看见自己因
为这种事崩溃,哭鼻子。
对于男人来说,自尊这种东西太重要了。你绝不想丢人,因为这种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事情丢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人。
你总想给他看最好的,把自己的所有自豪与光荣都给他看,让他见到的永远是一个乐观,明快,收放自如的杜明哲,而不是现在
,这样,疼得直哭的自己。
可是杜明哲不知道,在李治眼里,这些都无所谓。是啊,只要我喜欢你,只要你是杜明哲,这些都没所谓!你疼,你就可以哭,
你难受,你就可以说出来,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些更重要,只要你感到痛苦,那就是天大的事!
李治拉着杜明哲的右手。他的左手插着针,一直在打吊瓶,血管浮起,让他不敢去碰。杜明哲眉头紧皱,闭着眼睛,眼泪却止不
住的流着,他死活不睁眼看李治。李治用一只手捧住杜明哲的脸,这张脸苍白而微微浮肿,他凑近,有药味,消毒水的味道,和
眼泪的潮湿的味道。
他轻叹口气,更靠近,直到自己的嘴唇贴上杜明哲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杜明哲的嘴唇干却柔软,相触时的感觉太美好,简直有刺痛的感觉。那个瞬间,仿佛泄洪一样的情
感汹涌而出,一切疑问都有了肯定答案。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什么都不管了,我只知道我爱他!
杜明哲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李治。李治笑了笑,轻声说:“乖乖乖,一会儿让医生给你打一针就不疼了,好好睡一觉。”
工作很忙,委托人胡搅蛮缠啰里八嗦的说了一堆,尽管担心的不行,这一时也放不下手,所以杜纪同赶来的时候杜明哲已经又睡
着了。几小时前,在李治的强烈无理要求下,医生无奈的给杜明哲打了镇痛针,杜明哲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在病房门口看见李治,杜纪同反应了一下,认出他来,伸出一只手:“哦,李老师。”
李治和他握手:“您好。”
“给您添麻烦了。”杜纪同看起来并没有急的火烧火燎,也没有气得暴跳如雷,而是很镇静的向病房里看去,眼睛盯在病床上的
杜明哲身上就不动了,“他还好吧?”
李治不知道怎么说。其实还好,肺部伤得不深,没有大出血,也没有颇常见的血气胸,抢救及时,这在胸部刺伤里面已经算是相
当有惊无险的了。可是怎么可能还好呢,手术室都进了两回了,最起码还要再住院十几天,不要说受伤的是自己的弟弟了,在李
治这个外人看来都心疼的受不了。
“呃,您可以进去看看他,没问题,让进的。”李治支支吾吾的。
杜纪同转过头看他,眼神带了些惊喜:“哦,好的,谢谢。”
杜纪同走到床边,刚站住了脚,正想着要不要找把凳子慢慢坐着等,杜明哲已经神奇的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睛的杜明哲还有点恍惚,杜纪同轻轻唤了一声:“平平?”
杜明哲看清了,微弱却急切的叫道:“哥!”
他伸出一只手去抓杜纪同的衣服,杜纪同马上弯下腰去,摸他的脑袋:“怎么样,疼不疼?”
杜明哲把大哥拉得更近,脑袋就往人家怀里扎,声音极小,极委屈地:“疼……”
杜纪同把怀里的脑袋摸了又摸,轻轻地摇了摇,在杜明哲的额头的伤口处亲了一下:“好——好,疼就不动了,哥哥在呢,平平
什么都不怕。”
杜明哲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被大哥哄着哄着就又睡了。杜纪同看他呼吸平稳,终于是有点放心,给了李治一个眼神,又走出了病
房。李治会意的跟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见笑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宠他宠了二十多年了,不想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没事没事,我能理解。”李治笑笑。
“不好意思,”杜纪同正视着李治,“我还是希望您把昨天的事情比较详细的再说一遍。”
李治心说你这让我怎么说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不和他商量一下哪知道啊:“这个,我觉得也说不详细了。杜老师的学生
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昨天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争执,又因为这个记了处分,就失控了——当然我也觉得闹得太大了,不应该这样的
,不过现在的孩子,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呢。”
杜纪同略想了一下,说:“实话说,我很生气,毕竟他是我的家人,我们全家都最疼他。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能让一个女学生做
出这种事情。以我个人来说,还是比较希望以法律手段解决的……啊,虽然有点儿晚了,这是我的名片。”
翻出名片盒,杜纪同取出一张递给李治。李治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您是律师?”
杜纪同点点头。李治收起名片,说:“不过这件事呢,我看杜老师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他大概是怕影响到那个学生。”
杜纪同听了却不惊讶,只迟疑了一下叹气说:“我猜就会是这样。那孩子考虑的太多了,一直都这样。那我就没办法了,我听他
的。”
“谢谢。”李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谢,他只是觉得,杜明哲有这样的哥哥,能理解他的想法,很值得去感谢。
杜纪同笑了一下:“我才应该谢谢您。医药费都是您垫的吧,您把单子给我,我替明哲还上。”
李治说:“不用了,这医院其实是我家开的,费用什么的您就别担心了。”
杜纪同摆摆手:“那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希望您理解。”
李治就也不争了:“好吧,回头我叫护士把单子送来。”
杜纪同道了声谢,说:“那我再进去陪会儿他,可以吗?”
李治把门打开:“可以啊,您请。”
14.我可以亲你吗
杜明哲平时上班的时候从没迟到过,是个准时准点的好员工,所以李治也没想到原来这小子这么能睡。
偶尔杜明哲会醒来,李治就会赶紧把医生叫来问情况,问到最后医生都无奈了。而医生护士忙前忙后的时候,杜明哲总是漫无目
的的看着,有时目光落到李治身上,就会一直看着,淡淡的看着,直到李治被看得不自在,主动离开他的视线为止。
气氛很尴尬。是的,总是很尴尬,一直很尴尬,所以几天来,两个人交谈的次数几乎为零,任何对话都进行不下去。
住院第五天,李治发现杜明哲的脸上长出了淡淡的胡茬。杜明哲肤色比较浅,长出来的胡子其实很容易被看出来,不过可能因为
他的胡子少,或者长得慢,所以李治这才意识到,他也是会长胡子的。
冬天的阳光是最舒服的,总是心甘情愿的晒到脸发麻。李治坐在床边,看着都下午四点了还在睡大觉的杜明哲。他恢复的很快,
脸色已经变得不错了,阳光把他的脸照成了半透明,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整个人都是浅浅的颜色,只有下半张脸的淡青色胡
茬显得格格不入,李治有些想笑。
他伸出手去,用指背蹭杜明哲的脸,扎扎的,让他有种错乱的感觉。突然杜明哲睁开了眼睛,并很快用眼睛找到了李治。他看着
李治,呼出长长的鼻息。
李治将手心贴住杜明哲的脸,再把他的脸扳过来,他注视着杜明哲的眼睛,这双眼睛漂亮而干净,正平静的望着他。
李治慢慢地问:“你很介意吗?”
杜明哲知道,如果这时候装傻反问“介意什么”,那就是真傻了。他正过头,看着天花板,就好像迷上了天花板一样。
李治没有追问,直到杜明哲声音很轻的说:“你是好奇,觉得新鲜,还是别的什么?”
杜明哲很久没说话,声音嘶哑又软绵绵的,李治没听清:“啊?”
杜明哲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睛还是看着天花板:“你,我说真的,你要是觉得好玩儿的话,我求求你别找我,我不接尝鲜儿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