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撑着腰停下来喘气,暗地里奇怪:到底是自己身体远远不如上大学的时候了?还是这滨海市里个个都这么能跑?他居然这么快就被甩开了。邵靖到底追郑云书干什么?总不会——郑云书是罪犯,邵靖是便衣刑警?一念至此,小麦掉头就走,万一真是这样,他还是离远点好。好奇心害死猫,万一真刀真枪的上了阵,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说不定还耽误了邵靖办事。
“吼——”一阵低沉的啸叫从小巷里传出来,小麦的脚步猛地一停——这,这竟然像是他在动物世界里听过的虎啸!城市里头,哪来的老虎?小麦突然想起郑云书衣服上的虎头、小店里的饰物、送给自己的手链,还有在自家窗台和石春元家院子里看见的绿光……
小麦按捺不住地循着声音走进了小巷。无论如何他也要去看看,郑云书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
小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麦简直不知道滨海市区也有这么黑的街道,竟然半点灯光都没有。他摸索着墙壁前行,也不知走了几步,忽然间一点火光出现在眼前,好像离得很近,又好像中间隔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火光在邵靖手里。隐约像是一个银色的打火机,跳动着一点小小的火光,却照亮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另一头是郑云书,但小麦一眼看见他的脸,顿时倒抽了口冷气——那张俊秀的脸上生满了金色的条纹,加上嘴唇微微咧开,露出两边尖利的犬齿,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倒像一只虎。
虎,虎精?小麦恍惚地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做梦。他想再上前一步,但眼前真的像有一层玻璃幕墙一般,挡住了他走不进去。
“吼——”又是一声低啸,郑云书微微躬下腰去,像是老虎要发动攻击的样子。
邵靖不屑地哼了一声,左手拿着打火机,右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小匕首来:“为虎作伥的东西,还打算做垂死挣扎?”
郑云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眼中绿光大盛,突然将身子往下一伏,接着弹了起来,双手一伸,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到两寸多长,尖利如刀,对着邵靖脸上就插了过来。
小麦看得心里一紧。郑云书这一扑,活像一头老虎,动作之敏捷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的能力,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个人了!难道,真是虎精?
邵靖却站着没动,直到郑云书扑到眼前,他突然向后一仰,手里的匕首向上一挥。郑云书一声凄厉的叫唤,从他头上飞了过去,滚倒在地,痛苦地蜷成一团。小麦看不太清楚,但觉郑云书的身体似乎是在渐渐虚化,很快就像笼在了一团黑烟之中,面目都看不清楚了。邵靖冷笑着走过去,把匕首插回衣兜里,又摸出张黄纸来轻轻一晃,一团火焰从他手中落到郑云书被黑烟笼罩着的身体上,凄厉的叫声几乎震破小麦的耳膜,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一步——再怎么说,毕竟也是认识的人,就算知道是个妖怪,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不过他刚冲了一步,就撞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上,反而把自己弹了回来,差点摔倒。
这一下似乎惊动了邵靖,他一抬头,冷冷问了一声:“什么人?”这一声问出来,小麦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邵靖和郑云书都不见了,然后又是一亮,眼前出现了灯光,他忽然发现自己是站在一条窄窄的小巷里,旁边有昏暗的路灯照着,不远处还有个垃圾箱,分明就是一条很普通的街道,根本没有什么黑烟也没有什么火光。
小麦疑惑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么?”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来,吓得小麦往前一跳,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邵靖?
“怎么是你?”邵靖皱着眉打量小麦,“你怎么在这儿?”他一只手里还捏着张黄纸,小麦看见那个,突然记起来,曾经有那么一天邵靖也给过他一张类似的黄纸,当时他把它塞进工作服裤子口袋了,然后……他终于知道那天在石春元家院墙上,他裤兜里的纸灰是哪来的了。
“你是——”小麦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个词儿,“天,天师?还是真人?道长?”
邵靖不耐烦地皱皱眉:“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我——就在旁边那步行街上打工,看见你和郑——”
“你果然认识那伥鬼。”邵靖哼了一声,“不知死活!我再晚几天找到他,恐怕你也要被老虎吞了。”
小麦心里有一万个疑问:“长鬼?他,是鬼?不是老虎精什么的?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先回答我!”邵靖手里仍然捏着那张黄纸,警惕地看着小麦,“你有阴阳眼?”
“阴阳眼?”小麦茫然,“我?”
“你刚才看见我和那伥鬼了?”
“你和郑云书吗?他,他变得像老虎一样……”
“那就是看见了!那时他已现鬼形,没有阴阳眼,你怎么能看得见?”
“我,我不知道啊……”小麦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什么阴阳眼,“没有阴阳眼就看不见你们?你,会不会搞错了?我不可能有什么阴阳眼吧?”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走路,他多少也是听说过阴阳眼的事,“如果我有阴阳眼,那不是以前就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人和事?但是——”他忽然想起冯梅的事,那想说自己从前没见过任何怪事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邵靖看他吞吞吐吐的,眉头又皱了几分,转头就走。小麦赶紧跟上去:“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阴阳眼,以前也确实没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也真不知道郑云书他是什么鬼,真的。”
邵靖斜了他一眼:“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伥鬼的?”
“我以前在一家杂志社上过几个月班,为了找资料在台东看见他开的小店,这样才认识的。不过,到底什么叫长鬼?”
“是伥。为虎作伥的伥。被老虎咬死的人死后就成为伥鬼。”
“哦,”小麦脱口而出,“怪不得他店里那么多有老虎头的东西,还不叫虎头,叫将军印。”
邵靖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嗯,伥鬼呼虎为将军,自然是叫将军印。”
小麦脑子里飞快地浮现出和郑云书交往中发生的许多不合理的事,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可疑之处却实在太多:他和罗薇都曾找不到郑云书的店门,现在想来,不是他们看漏了眼,恐怕是天不黑,郑云书就不能出来;还有那面镶虎头的镜子;和那串奇怪的风铃,没风也会响,第一次响的时候,罗薇死了;还有他家窗台上和石春元院子里的绿光……
“郑云书他——吃了很多人?”
“没错。”邵靖绕过小巷拐弯处,摸出打火机打亮,指着墙角的一小块白东西,“那就是你的郑云书。”脏兮兮的石板路面上,是一块灰白色的骨头。
虽然已经知道郑云书不是人,可是看见那个俊秀温和的年轻人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小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这是你用火烧出来的?郑云书他——就是块骨头?”白骨精么?
邵靖把骨头捡了起来:“这是虎骨。郑云书只是伥鬼,依附于虎,自己早没有形体了。不过这虎死了也有几百年了,只靠着伥鬼引人来给它吞噬才能精魂不散,骨头都烂剩这一小块了,不用真火炼一下,顶风都能臭出十里地。”他把打火机凑近骨头,“这里面血丝密布,这虎吃过数百人了。”
小麦瞥了一眼,果然见骨头灰白色的断面上密布着鲜红的血丝,鲜活如生,像马上就有血要流出来一样,火光下看起来颇有几分瘆人。邵靖仔细端详了一会,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不对!这虎骨不完整!”
小麦不解:“不完整?”不是说老虎已经死了几百年了,还要什么完整的骨头?
邵靖一把攥住那块虎骨,脸色难看之极:“我大意了,这只是一半骨头,怪不得这么好对付!”他突然转头看小麦,“刚才跟这伥鬼在一起的男人,你认识吗?”
小麦摇头。他和郑云书也不过就是见过几次面,怎么会认识他的朋友?
邵靖铁青着脸,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把虎魄用那半块虎骨隐藏起来,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小麦被他冷笑得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琥……珀?”
邵靖不理睬他,转头就走。小麦跟着他走过几条街道,看见那辆帕杰罗停在路边,于是自觉地转头走向车站方向。
“去哪?”邵靖一手拉开车门,不耐烦的瞪着他,“你不回家?”
小麦大为惊讶:这是,准备捎上他?真是受宠若惊。
车子发动,邵靖用眼角余光看看小麦:“你不知道自己有阴阳眼?”
小麦摇头:“以前从来不知道。听说有阴阳眼的人经常会碰上些奇怪的事不是么?我肯定以前从来没碰见过。”
邵靖皱了皱眉:“开天眼也要有个契机,没听说像你这样突然就开的。”
小麦迟疑了一下:“一个来月之前,我曾经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个奇怪的女人……”他简单说了一下那个穿白底红花裙子的女人的事情,邵靖听完,微微冷笑了一下:“那个女人叫冯梅吧?”
小麦大为诧异:“你知道?”
邵靖冷冷地说:“我到滨海来,就是为了这事。”
小麦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冯梅真是鬼?她为什么要杀那个姓郑的?”
邵靖两眼望着空旷的路面,淡淡地说:“姓郑的把她甩了,攀上公司一个姓王的老总的女儿。冯梅是跟他吵架的时候从山上摔下去死的,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姓郑的把她推下去的。”
小麦骇然:“被男朋友推下山摔死的?所以她回来报复?”想了想,又觉得冯梅也挺可怜,“冯梅最后怎么样了?你把她……”像对付郑云书一样咔嚓掉了?
邵靖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半天才说:“找不到了。”
“啥?”小麦不明白,“找不到了?”
邵靖一拍方向盘:“王家只是找我来保证他们女儿的安全,冯梅去了哪里关我什么事?”
这下小麦明白了。敢情邵大少爷是找不到冯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样的话……
“你找不到她,怎么保证人家的安全?”
邵靖阴冷地转头看了一眼,小麦把嘴闭上了。这显然,是戳到了某人的痛处。打人不打脸,这道理小麦懂,所以他斟酌了一会才说:“其实冯梅也算是报仇吧,也……不太过分。”
邵靖哼了一声:“如果她只杀姓郑的,我也不会管,但她还想杀王家的女儿,而且屡次制造车祸杀不相干的人,这就不能不管了。”
小麦怔怔问:“制造车祸?她为什么要杀不相干的人?”
邵靖不耐烦地说:“鬼只是一股执念和怨气,厉鬼更不能用情理来猜度。人还有抡刀子去捅小学生的,何况是鬼呢。不过前些日子冯梅的尸骨已经被发现,我去看过,怨气已散,多半是已经被阴差带走,或被别人收了。”
小麦又听见一个匪夷所思的名词:“阴差?”
邵靖用一个看白痴的目光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开车,再也不吭声了。
第九章:姓邵姓张?
星期六是三点钟下班,小麦匆匆往家里跑。奶奶已经开始化疗,多亏主治医生好心,给弄了一张床位。虽然奶奶不想住院,嫌花钱太多,但小麦觉得化疗本来就很难受了,再家里医院两头跑肯定吃不消,所以坚持让奶奶住院。这样一来,他每天早中晚三次都要做好饭再送过去,虽然麻烦些,但是只要奶奶顺利治病,比什么都好。而且这几天,公司的活不是很忙,小麦担心的事可能终于要发生了,公司销售量在下降,已经准备裁员了。各种事搅在一起,小麦只能先不考虑没发生的事。这个时候他万分感谢姚少司他们三个人,否则现在他还不知怎么焦头烂额呢。
走上楼梯,小麦正掏钥匙,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自己家门口徘徊,不禁问一句:“你找谁?”
男人抬头看看小麦:“请问你是401的住户?”
“对。”小麦一边开门一边问,“您找哪位?”
“请问张靖存住在这里吧?”
“张靖存?”小麦摇头,“你找错了吧,这里没住姓张的。”
“没有?”男人微微有点着急,“不可能,他应该就住在这里。”
“你肯定弄错了。”小麦打算关门,“这里一共住两个人,一个姓麦一个姓邵,就是没有姓张的。”
“姓邵?”男人脸色一下变了,“他居然姓邵!”
小麦觉得这人有毛病吧?他要找姓张的,人家姓邵也关他事?他刚想关门,男人突然一手推住门:“他叫邵什么?邵靖?”
小麦本来打算把他当神经病关在门外的,猛一听见邵靖的名字倒有些诧异:“你——到底是找姓张的还是找姓邵的?”
男人表情愤怒,用力推开门大步走进来:“他居然说他姓邵!简直是——简直不像话!”
小麦只觉莫名其妙。什么叫“说他姓邵”?邵靖不姓邵要姓什么,难道是他说了算?不过估计这人跟邵靖很熟,不知道能不能得罪,只好问:“您是邵靖的什么人?”
男人哼了一声:“我是他叔叔。”
小麦更觉得奇怪——叔叔还有上来把侄子姓都搞错的?但他也不能质问人家是否真是邵靖的叔叔,于是招呼:“邵先生请坐,邵靖他还没——”
男人怒冲冲打断他的话:“我姓张!”
“张?”小麦搅不清楚了——有叔叔姓张侄子姓邵的?这人没病吧?正想还要不要招呼这人茶水,就听楼梯上脚步声响,邵靖出现在门口,一看见男人,微微皱了皱眉:“五叔?”
小麦心想还真是叔叔啊,既然人家叔侄两个说话,他还是避开的好,正好得给奶奶做饭,于是向邵靖点了点头,就进厨房去了。不过他前脚刚进厨房,就听中年男人在背后厉声喝问:“靖存!你说自己姓邵,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麦把厨房门留了一条缝,悄悄往外看一眼,只见邵靖那位五叔脸色铁青,邵靖倒是八风不动的模样,管自拣了沙发坐下来,淡淡回答:“姓邵又怎么样?”
五叔表情更加扭曲:“你,你难道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要了?你姓张!听好了,你姓张!你妈非要去找那个男人,不等于能连你也改了姓!”
邵靖霍然起立:“五叔,你对我妈说话最好客气一点,她不欠张家什么!”
五叔冷笑:“不欠什么?你爸才死呢,她就迫不及待想改嫁,张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邵靖也冷笑:“是么?我怎么听说当初我妈并不愿意嫁到张家来,是有些人用了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才让她同意结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