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歆淼离开时,卓斯跟了出来,他在大殿外的门廊处拦住他。
“你要为这件事做个解释!”卓斯尖细的声音显得激动。“你到底要在这里做什么!”
贝歆淼停下脚步,看也没有看卓斯一眼,努力让自己按捺心中怒火。
“我看到你了,带着几只新的狗!就在那边。你是要做和那个人一样的事吗?!”卓斯继续质问。“你要知道那个人的计策已被识破,那样的方法已经不会再骗到我们!但最不可原谅的是,如果你要那样做,你的下场会更惨!同类相残是最不可饶恕的!我们的数量是这样的少,应该团结!永远团结!”
贝歆淼不回答,卓斯便说的更急迫。“那天发生的事只是对你的一个小小的提醒,你该知道大家对这件事有多憎恨。那样处罚那小子,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算仁慈,如果你……”
卓斯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贝歆淼没有听到,等到再次清醒的时候,他正掐着卓斯的脖子,悬在一棵树上。他的手指如铁钩般深深地掐进卓斯颈下的肉里。他是如何制服卓斯,又是如何高难度地悬在这样高度的树枝上,他记不清楚。只知道怒火曾一时间烧毁了他的理智,也烧毁了那个犹豫不绝的懦弱的自己。他发起了疯。再一次想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
卓斯的尖叫声,更不如说是尖笑声。无论贝歆淼怎么对他,他不会痛。唯一让他不爽的是贝歆淼弄坏了他颈下的皮肉,这修复起来可并不会那么简单。
他悬在树枝下方,贝歆淼的两只手几乎要拧断他的脖子。但清醒后的贝歆淼却已做不出那样狠毒的事,尽管他非常想做点什么,却还是松开了手。卓斯从半空中跌下去,跌在树下,曾像贴在地面上的一块泥巴。但很快他就跳了起来,如阵风般消失在林间,只有笑声刺耳般地回荡。
贝歆淼从树上小心而艰难地爬下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抓着卓斯爬到那样笔直的树顶。
到了树下,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那些家伙,就站在树林间,像一群静止而仇恨的狼。
贝歆淼血红的双眼看着他们。他并不惧怕。他心中如压着一枚炸弹,他想做点什么,他不介意再血战一场。他向前走去,那些人却并没有挑起事端,自动分开路来。
只有一些零散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我们才是同类。”
“何必相残。”
“下山的日子再即了……”
贝歆淼猛然想起,两天后就是兮浮选定的黄道吉日了——这些家伙就要下山去了!
贝歆淼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那些鬼魅一般的人影,那样残破,那样腐朽,这些家伙即将混进人群,将颓废的疯狂无所顾及地发挥。
无论如何想像,贝歆淼也不会相信他们对人间有任何好处。
……
池央消失了。
玉山食品公司大楼外增加了保安看守,贝歆淼竟不再被允许进入。
但这已不能阻止他,他在深夜潜入,像只壁虎那样沿大楼外壁向上爬。
几次发疯失去理智的经历,已使他知道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他能做许多活人无法做的高难度的动作,他的攻击力在怒火之下也格外惊人。如今由于对池央用意的疑惑与对唐冠和肖正楠的担心,使他轻易就激发出了能力。他就是这样爬上了顶楼。打破窗子进入。
一种感觉,这里已人去楼空。虽然本就空空荡荡,现在却感觉更加空旷。因为房间另一边的帘子消失不见了。一扇血红的门露了出来。
推开门,是一间如手术室般的房间,玻璃墙阻碍出两个空间,有菌与无菌。无菌室里只剩一张空空的手术台。唐冠的尸体曾经躺在那里。
池央说过会在今晚给他答案。
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答案。
不论是唐冠还是肖正楠都和池央一起消失了。
第62章:窥伺
掘地三尺,贝歆淼终于把唐冠找了出来。
唐冠其实就近在他眼前。
手术台旁有个不显眼的黑色按钮,按下去手术台面便会移开,下方是一个恰好能放下一具人体的冰柜。唐冠被冷冻在里边。他依然是死时的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唯一不同之处是已经冻的像冰块一样。贝歆淼仔细地观察他的脸,确信池央没有对他做过什么。那么那个所谓的实验,到底存不存在呢?
只有肖正楠一个人被池央带走了。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有没有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苏醒后会怎么想?池央又如何给他解释,更,要如何继续控制他?
最关键是,他到底有没有醒过来?
思来想去,贝歆淼没有把唐冠从冰柜中取出。冷冻在这里至少可以保证唐冠的身体不变质,等待着有一天能找到新的办法。
死亡,不需要的人,偏偏得到。需要的人却要痛苦地活,这是什么道理!
……
贝歆淼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哥哥的家。一直等到傍晚,看小区门前人来人往。哥哥回来时,天已擦黑,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坛前如一尊雕像的贝歆淼,略作犹豫,缓步走了过去。
“你的小侄子病了。”
他喃喃地开口,“从那天,被你和那个怪物吓到了。他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人。呵,你要不要上去看看他,对他解释下。他还没有正式见过你这个小叔。”
“不要了。”贝歆淼立即拒绝。仿佛是在逃避一件让他难堪的事。在内心中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做别人的长者。他也不想接近,害怕把恶运再带给更多人。“来这里是想问哥哥一件事。当年,哥哥有亲眼看着父亲被火化么?”
哥哥半晌没说话,表情变的如冰般寒冷:“当时我是个孩子,怎么会被允许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火化?况且……在父亲被推进焚烧炉之前,我已经晕了过去。”
“也就是说哥哥也没有亲眼看到父亲的身体进焚烧炉了。”
哥哥依旧没有立即回答,那表情仿佛对贝歆淼提起这个令他们痛苦的问题而感到不解。“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哥哥是怎么到冥灵任职的呢?”贝歆淼不理会哥哥的怒火,继续问。 “你在大学中表现优秀,完全有机会去到更好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到了冥灵城来,面对着正是父亲死因的玉山。你到这里来真的就没有特别原因吗?”
贝歆淼的心中在等待着一个答案。在等待着把一个又一个细节串接起来,用它们拼接出最后的真相。
……
哥哥当年的调迁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冥灵城给了他最好的官职——让年青的他可以少奋斗许多年才能得到的职位。没人可以拒绝。
贝歆淼一路想着这件事,向玉山而去。他已经习惯性地向那里走,不然他也无处可去。已经发生的事让他不愿多想,想起便心如刀绞。
木屋的残屑被晨时的露水打湿,又被午后的日风吹干,像一地腐坏的棉絮。钻进地道之时,贝歆淼只是想找那三只狗来陪伴片刻。却在打开洞口石板时,被扑面而来的皮肉灼焦的味道,呛的差点窒息。
三只狗都已被烧焦。看得出它们都曾极力挣扎,却无法推动洞口石板,被活活烧死。
火从何而起,看不分明。也无需要分明。贝歆淼发疯一样冲进兮浮的大殿,兮浮仿佛知道他的来临一样,已迎到殿门前拦住他。
“是他们干的!”贝歆淼从牙缝里发出吼叫声。
兮浮揽住他的肩膀,努力将他推到殿门的侧边。“快去躲一躲。这些人认定你是要做继承者。他们要处罚你。去躲避些日子,等我说服他们……”
“什么的继承者?”贝歆淼吼叫,“若我要为继承者,也是被逼!”
“他们已经知道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连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要知道我看过你父亲的照片,那个人成为僵尸来到这里时,和活着的样子完全不同。我竟不知道他就是照片上的人,是你的父亲……”
贝歆淼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那样僵硬的向后退着。兮浮不再多说,推着他去到庙宇后面的一个房间,让他暂时躲在里面。
贝歆淼曾长时间不知所处何方,僵硬地在房间里立了很久。兮浮的话并没有让他有多少震动。只是让他脑子暂时停止了思考。
那个人和他的父亲,他从没刻意地去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他的心宁愿去逃避。有时让那些在心中疯狂的声音停息,才能让他理智的存活。
但是现实总是要让他无法理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兮浮的话,躲在这个隐蔽的小屋里。只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的心像是一座在压抑与酝酿中的火山,那些隐藏着的巨大悲哀的能量在他胸中缓缓流动。终于他知道了他要去哪儿,他还可以去到唐冠身边。让他给他片刻的依托,让他安静。
他在夜色中冲出庙宇,飞奔下山。爬上那座高高的大楼的顶层。手术台下的冰柜里却空空如也。唐冠的身体已不知去向。
池央回来过么?!这是贝歆淼的第一个想法。他四处观察。很想找出这个人来。却在飞跃出窗子的一刹那,看到卓斯那件破烂披风上的一片肮脏的布料,挂在窗梭的一角。
贝歆淼如飞般回到山上,冲进卓斯的房间,将房间翻了一个底朝上也没有找到唐冠。卓斯返回时看到被贝歆淼搞的狼籍一片的房间,正要发怒,但贝歆淼先如一头恶虎一样扑了过来。卓斯转身便逃,他已知道这个家伙疯起来时的厉害。两个人追逐着,如两只大鸟在玉山顶上盘旋,一直追逐到兮浮的宫殿里去。
卓斯躲到兮浮身后。
“唐冠在哪儿?!”贝歆淼怒吼。
卓斯尖细的声音还击。“大家都要抓你,你跑不掉的。”
“你这个爱窥伺别人的小丑!你跟踪我,你知道他在池央的冰柜里!为什么要把他带走?!”
卓斯说,“你神神秘秘的,我跟踪过你又怎样?”
贝歆淼向前扑去,欲绕过兮浮抓住卓斯。兮浮挥了下衣袖,阻挡了他。“找到唐冠才是最关键的。我倒是了解卓斯,他很可能把他丢给那些家伙,你不可再耽搁时间……”
兮浮的话未完,贝歆淼已冲出庙宇,那些家伙既然没有在他返回时来包围他,或许真的是在做另外的事。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在山坡上的众人。那些家伙聚在一起点燃了什么东西,火苗在暗夜中,很远就可看见。那火势同时把一股烧焦的皮肉的味道,送到贝歆淼沸腾的脑中。
贝歆淼像一颗导弹一样冲进人群,把前来阻挡的人纷纷抛在半空中。另外一些家伙则急忙动手用木棍与树枝将正燃烧的一团推下山崖去。
贝歆淼来不及阻挡。眼见着那团火滚下崖壁,如流星一般坠落而去,未落地时已散落成几块,一起坠进下面湍急的溪流中。
“他成灰了!”跟随着而来的卓斯,在贝歆淼身后尖声叫着。
第63章:焚了
漫天的火焰,燃烧中的灸黄色飞灰在半空中旋转,在贝歆淼的眼里,让他想起像秋天满街飘舞的飞絮,又像金色星星在殒落。
他站在火焰之间,在下山必竟之路的一棵树的顶端,他看着这些火苗是如何从林间窜起,像一面面黄红色的旗帜。当四面八方都燃烧起来时,他感觉内心的那头野兽正奔跑在其间,将他的愤怒无尽渲泄。
今天是兮浮选定的下山的日子了。
贝歆淼并非有意要选在这一天动手。
动手的念头只是在一瞬间产生,却强大而不可扼制。关在内心的那头愤怒的野兽终于冲破了他的胸腔,
兮浮在天亮前聚集了众人的庙宇前听他最后的号令,贝歆淼趁众人都离洞的难得机会将硫磺桶放置在洞中各处。昨夜他已将另一些铁皮桶打破并将硫磺撒在林间,
准备就序后,兮浮刚好讲完话,众人按兮浮的要求,返回洞中做最后的仪容修整——兮浮不允许他们以平常时的样子下山,要打扮体面到足可以混为人类才行。
众人纷纷回到山洞时,贝歆淼将昨晚就准备好的几块大石压住几个小地洞的出口。用硫磺桶炸掉几个主要出口。出口被爆炸封住之时,洞内的硫磺桶里的定时引爆器就会启动,将会引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和燃烧。让整个山洞连同地道都会在瞬间变成炼狱。
如果有人想从隐蔽的小洞口逃出来,只会更糟糕。每个洞的出口都安置了数个铁皮桶,只要揭开洞口阻挡物,立即引来剧烈爆炸。被炸成碎屑。
贝歆淼手执长臂铁锹,好似执的是一把长刀一样。他立在能俯瞰玉山的树尖,眼睛血红如炬,没有人能从他眼皮下逃脱。
火势越烧越旺,伴随着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火焰漫延开来,渐渐吞没了树林和山顶上的庙宇。庙宇燃烧起来时,兮浮已不知了去向。只有卓斯如大鸟般,从还未燃起的庙顶尖顶端飞过,愤怒地呼喊着,似要奔下山去。
贝歆淼如恶魔般从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
“可恶的继承者!”卓斯尖细的嚎叫声轻易便被爆炸与燃烧声掩盖。贝歆淼横起铁锹,从他腹间劈过去,卓斯正欲逃跑,发现腰间向下已经折断不再受他控制。他发出诡异而恐怖的叫声,坠入树下的火海中。
玉山上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冥灵城的人们已经习惯山上的火自动熄灭,火烧了一天后,他们才开始有所动作,但多是在山下围观,到了第二天才开始组织救火队。人们是不爱上山去的,都被传说吓住,有意无意间便拖延了时间。
到第三天,玉山上的大火已渐渐停息,几乎烧光了山头,显出一种死寂和光秃秃的影像。面向冥灵城这面山坡的树木全都不见了。
贝歆淼下山时,看到救火队伍集齐在山脚下。哥哥在队伍后面的一辆车中探出头来。
……
数日后。新闻上播放了冥灵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火,以及人们要如何重整玉山的决心。
贝歆淼在A城的咖啡厅里等兮浮。他接到了兮浮的邀请。邀他一起相伴云游。
两个人本都不能品尝咖啡的美味,却愿意坐在这种氛围下看窗外的熙熙攘攘。
“你知道是我做的。”贝歆淼缓缓开口。眼睛盯着一个走过的少年。那人远远走来时曾非常像唐冠。“你知道是我放了那一把大火,把所有人都烧成了灰,让他们彻底消失。你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些人……”兮浮脸上露出不屑神情,“他们本早就不是人,他们是那么不思进取没有价值,存在和不存在都没有意义。”
“所以你还很高兴我把他们都烧光。”贝歆淼说。“会不会你也暗示了我。把你对他们的厌恶变成了我的。”
兮浮笑了。“看看我们两个。如果仅用我们两个来代表这个群体,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物种。而那些人怎么可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他们是该被淘汰的,从时光里清除出去。”
“就像垃圾那样。”贝歆淼点头。他自然是满心地憎恨着那些家伙,这一点和兮浮的心情并不相违背。只是他现在怀疑他们谁的憎恨更多一些。
“可是没有了那些人,你也没了首领的位置。”
“对着那样一群腐烂肮脏的家伙,那样的位置并不让人留恋。”兮浮说,“今后有你和我作伴,才是最值得向往的日子。”
贝歆淼默然片刻说:“可是我不会答应你的。”
兮浮愣了一下,仿佛是没听懂。
贝歆淼缓缓地说:“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你。其实我宁愿永远孤独,也不会和你作伴。”
兮浮不解地看着贝歆淼,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
“我爸爸为什么要选择把自己变成灰烬?”贝歆淼双目盯着兮浮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