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爸爸还是个穷老师,一个月的工资才百十来块钱。你爷爷很早就没了,就你奶奶自己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老
了以后最盼着的就是让我早点成家,早点过上安稳的日子,那个时候你妈——就是被你奶奶看中的,把她说给我了。我俩只
见了一面,就把这门婚事定下了。”阳建国靠在靠背上,并没有看瀚语,好像在和空气讲话。
“你妈也真是个勤快本分的好姑娘,不问我有没有房不问我一个月挣多少钱,认准了我就自己离开了老家,和我在城里过日
子。那时候我们甚至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办,只不过是在老家,两家大人聚到一起,多炒了几个菜而已。她一个农村妇女
在城里做不了什么事,我又不肯让她去干那些粗活重活,只好自己更努力工作。而你妈呢,就在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收拾地
仅仅有条,一点都没让我操过心。虽然那时候没什么钱,顿顿饭都没什么荤腥,可你妈会给我变着样来,就算是白面馒头,
她也能做出好几个口味来。虽然日子清苦,可是每天都还是挺幸福的。”阳建国说着笑了一下,在有了皱纹的脸上好像浮现
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美好。
“努力没有白费,渐渐地被爸爸教过的学生都有了出息,我自己也有了点小小的名气,开了个音乐辅导班,日子开始松快起
来,就在这时候有了你。我给你起名叫瀚语,瀚,希望你长大成人,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宽广的天空,语——爸爸是教音乐
的,我也喜欢音乐,可是我更希望你像文字,像朴实的一篇记叙文,踏实,不要浮夸。”他看了看瀚语,想到那时候他还只
是襁褓中的婴儿,现在已经是英俊挺拔的模样。不由地一阵欣慰。
“再后来,辅导班规模越来越大,我就开了个小音乐学校,聘请了很多老师来上课,挣的钱也越来越多,买了车,搬进了大
房子。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么平淡顺畅地过下去了,可是……如果没有遇见一个女孩,我想我会就这么幸福地过完一辈子。
”
“女孩……?”瀚语心里已经升起无数个问号,朦胧中似乎有个答案,却隔了一片汪洋大海的距离,等着阳建国把他送过去
。
“瀚语……现在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不然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像这次一样,万一突然离开人世,
那我死了都放不下心的——”阳建国扭头深深地看着瀚语说。
“……”瀚语已经提起了所有的防备,以接受那个真相带给自己的冲击。
阳建国又转回头,继续对着空气,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时候爸爸教过一个女学生,她活泼热情,长地也俊俏,很多时候别
人都下课回家了,她还留在那里不肯走。她说她喜欢音乐,我说,你小时候怎么不学,她说哪有条件啊。说完她就又弹上琴
键了。哪有条件啊,唉,爸爸那时候学音乐还不是一样?你奶奶哪有钱来给我买钢琴!看到她,我好像看见自己似地,那时
候我恨不得把学校的琴键都抠下来抱回家呢。”阳建国自嘲地摇摇头。“她经常会弹一些根本就不成曲的音符,可是她好像
并不在乎,只是享受那个过程而已。唉,活着真是累啊,太多拘束,听着她那种随意的挥洒,我心里好像也变地轻快了。”
“所以,你爱上她了是吗。”瀚语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说。阳建国看他一眼,点点头。
“她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家室,我没告诉她,我怕她知道后就会离开我。怕——就是因为这个怕字,让我欠下了多少债。我和
她有了关系。可是正赶上你奶奶去世了,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她打就奔丧去了,心里一直记挂着她,丧事一办完,留你跟
你妈在那,我自己跑回来看她。结果——我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当时恨地厉害,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其实现在想想—
—只不过是自己在逃避,因为就算她没有找上别的男人,我也不可能给她一个名分,这样一来,反而给我自己的无能找了个
借口。所以我就抱着这个借口,骗了自己快二十年。唉……对,她有了孩子。”
“那个孩子……他是瀚歌对吗?”瀚语看着阳建国的侧脸,眼泪滴落到手中的苹果上。
“……对,瀚歌。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李秋霞背叛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我不敢去面对,直到有一天
瀚歌的姥姥跑来求我,求我收留他。她得了老年痴呆症,照顾不了瀚歌了,所以她跑来求我,让我把他养大成人,我不信他
是我的孩子,她就求我亲自去看看——当我看见他那双眼睛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我儿子,只是不肯承认不肯相信罢了!人真
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直到看见他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我才不得不去面对——瀚歌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欠他太多了
,做为一个父亲应该给他的我全没给过,却给他带去那么多伤害,我无法想象他十岁以前是怎么和他姥姥一起生活的,可是
我却眼看着你妈虐待他不能去阻止—— 瀚语,那段时间我最盼望的就是你回家,好救救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阳建国克
制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看着瀚语说出了这些话。
“……爸爸,你可真伟大。呵呵,你多伟大啊……”瀚语流着眼泪苦笑着,眼泪的味道原来这么涩。
“瀚语,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看不起爸爸,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可能要抱着悔恨过完这辈子了,可是瀚语,我不希望你也
像我一样!你——你如果真的喜欢他,我不会反对,你就照顾他、保护他一辈子,我不会反对!”
“你不会反对……哈哈……你当然不会反对,你欠下的债想让我都替你还清吗?凭什么……凭什么你犯下的错要让我来承担
,你不会反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有多少人都会反对!你好自私,你为了弥补你自己的过错,要搭上我的一辈子吗?
!”瀚语站起来红着眼睛盯着阳建国喊道,激烈的声音过后,安静地只听到了手里苹果掉到地上“库通”一声。
却听不到门外那个人慌张逃离的脚步声,还有那眼泪,流水一样的眼泪划破空气的声音。
第100章
……蜷缩在床上,阳建国和瀚语的对话又响在耳边。
姥姥……她得了老年痴呆症……我的妈妈……她……瀚语……瀚语他是我哥哥……骚货……和你妈一样都是骚货……瀚歌…
…姥姥要去过有人伺候的好日子了……要搭上我的一辈子吗……
滚开……臭要饭的……
不要脸的女人……
妖怪……
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的话音都响在瀚歌脑海里,从天而降像洪流一样压地他窒息,却又不会真的死去,就这样被痛苦纠缠着……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像隔绝了空气的那层塑料被划破一样。
“……”
“瀚歌?你今天不舒服吗?不来这里了?”是阿斌。
“没有……去……我现在就去……”
“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吧。”
“不、我没有不舒服,你等我,你等我!”
“恩……呵呵,我每天都等着你呢。”
“……”瀚歌挂掉电话起身就走了出去。
嘈杂的电音、哄闹的人声可以麻痹大脑,在不时被扫射灯照到的沙发上,瀚歌抽着烟看阿斌疯狂的表演,时而低吟时而狂吼
,乐器猛烈的撞击让人产生地动山摇的错觉,偶尔掺杂的纯净女高音或优雅小提琴声,反而衬托着诡异。在这里,灵魂可以
碎裂,这样就会没有载体去快乐、去痛苦。
“你唱的是什么,一句都听不懂。”阿斌坐到瀚歌身边,打开一瓶酒的盖子就灌进嘴。
“其实我也不懂。”阿斌一笑说。
“这是……重金属?”
“对。重金属只是一个大的分类,里面还有很多小的派别。”
“那你是属于——”
“Black Metal。”
“……很不错。真让人享受。就是……你天天这么吼,嗓子不难受吗?”
“哈哈哈……难受……不难受,我平时说话不也是哑着嗓子吗,你不觉得很性感?”阿斌说着搂上瀚歌肩膀。
“哼……性感,哈哈哈……喂,你说性感,那是男人的性感还是女人的性感?”瀚歌脚踩上桌子,仰头靠在阿斌胳膊上,吸
了一口烟,然后又扭过头对他说,顺便把白雾喷了他一脸。
“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我想要他,你能是他吗?该死的怎么又想他……瀚歌恨自己,一把拿起桌上的酒就灌进自己嘴巴里。
“你今天又不开心了?喝这么多。”
“不开心……谁说我不开心了,我高兴着呢,哈哈……喝啊,一起喝。”
瀚歌又醉了,趴在阿斌身上,手搭上了他的脖子。
“瀚歌……你手老实点……你再这样,我可把持不住了啊……”
“把持什么把持……哈哈……谁抱着我都会把持不住的……谁都一样……一样……你是不是想上我?哈哈……来吧,我让你
上!”
“瀚歌……你醉了。”
“没醉!怎么了,你觉得我不够美吗?吸引不了你?那你要求也太高了……比……比他还高……”
“……我说过,我不会趁虚而入的。”
“你怎么这么磨叽!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扯什么趁虚而入……”
“……”阿斌也喝了酒,脑袋也发晕,加上瀚歌这样的诱惑,一把拉起他跑上二楼,自己的休息室。
“别跑那么快……你要带我去哪……去体育场吗……我不去……那看台上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不去……”
“这不是什么体育场,这是我的房间!”阿斌把瀚歌推在床上,只开了床头的一只灯。他抱着瀚歌,不敢亲吻他的嘴唇,只
在脖颈间辗转,手伸进衣服揉搓着他细嫩的皮肤,撩人的香气刺激着神经,他迫不及待地往下拉瀚歌的裤子。最后一条短裤
被扯下来,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阿斌拉起瀚歌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又抬起了瀚歌的腰,当欲望就要爆发的时候,瀚歌看见了
自己放在阿斌腰上的手腕,看见了那只手表,只是那皮肤的颜色怎么一点都不熟悉……突然喊了句:“瀚语哥……啊不……
你不是瀚语哥……”说着慌张地往后退,一把扯过床头的被子紧紧裹在自己身上躲到床的角落里,恨不得钻进墙缝。
“瀚歌……”阿斌喘着气,痛苦地颤抖着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你别碰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瀚歌哭着一边摇头一边重
复着对不起,好像多少句对不起都表达不了他的歉意。阿斌看他哭地委屈像个小孩一样,叹了口气:“愁死我了……”
“对不起……”
“唉——”
“阿斌……对不起……你别怨我,行吗?”
“呵呵,不怨。总比我强上了你你再反过来怨我好。”
“……那我以后还能来吗。”
“当然能了。你等等啊——”说着阿斌站起来自己进浴室了,瀚歌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心里又内疚又尴尬。
“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为什么还想要来?”阿斌再次出来,坐到床边问瀚歌。瀚歌也穿好自己的衣服了,这个时候抱着腿
靠墙坐着呢。
“我喜欢。”我不是属于这里的,我哪里都不属于。
“呵呵……你想来就来,你想疯,想醉,想干什么都可以,我都奉陪。”
“……谢谢。”
“我也要谢谢你才是。”
“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能在人群中停下来,认真地听我唱了几句歌。”
“……”阿斌,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两只受伤的动物,互相舔伤口而已吧。
第101章
每个黑夜,梦魇都会纠缠着他。他梦见姥姥浑身粘满了蛆虫向自己爬来,伸手说瀚歌可怜可怜我,他梦见自己从来没见过的
妈妈,没有五官,白纸一样的脸却发出了声音,她说,瀚歌,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生你……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渺小
的虫子,眼看着就要被人踩死,阳建国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脚面落了下来……他梦见自己掉进万丈深的冰窖,许海燕的身躯庞
大了几万倍遮住了天,提起比山还要巨大装满冰水的桶倒向自己……最让他害怕的是,就在自己浑身冰冷的时候瀚语抱住了
自己,温柔地说,别怕,我抱着你,你不会冷,被短暂的温暖麻痹后,瀚语瞬间浑身长满了刺,恶狠狠地说,我抱你,我紧
紧地抱着你,你去死吧——不要毁了我的一辈子!!!
“啊——”瀚歌惊醒在黢黑的夜里,头冒冷汗,身边虚无地像掉进地狱一般。
这样的折磨太难熬了,于是他不得不夜夜放纵,抽很多的烟,喝很多的酒,疯狂地投入到重金属音乐里,直到身体的难受让
他无力再去做这些噩梦才肯罢休。熬过黑夜,他还要面对白天,就这样日日夜夜地陷在沼泽里挣扎着,也许有一天累了,放
松自己,任自己彻底陷进去,会轻松地多。
黑夜的痛苦像冰,白天的阳光像火,就这样轮流包围着身体。浑身已经是遍布伤痕,只是那伤痕只有自己看的到而已。没错
啊,就连这伤痕,都是见不得人的。
他最近变得好憔悴……都有黑眼圈了……他怎么了?于秋晨看着迎着晨光走进校园的瀚歌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