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刮地三尺,好一对郭氏兄弟。”
看十五毫无动静就那么默默的听着,荣敏小心措辞一番,终于切入正题:“我一个轻易不能出封地的藩王自然没可能知晓这
些官吏秘闻,这些,都是李赞亲笔书信告知来龙去脉。”
十五一直举在半空的手颓然落在地面,头垂的更低了。
刚才庆南王讲的事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李大人的书信中绝不可能只将这些人物关系告诉庆南王而不言其它,内里涉及的斗争和日后的安排必然也都写的明明白白。
这……璇玑营收集的情报和李大人应该亲自去安排的事为何要告诉庆南王?
难道,真的如他所想……大人已经……
“李赞没死。”荣敏实在是不擅长劝慰别人,或者像蔡廷李赞之流兜个大圈子说事儿。而且,他看着十五这个样子心里很不
自在。
干什么?又不是死了爹!官场斗不就是如此,你三十年河东,我三十年河西,搞得跟天塌了似的。再说,天塌了又怕个甚,
不还有我呢么?
十五抬起头,“大人……真的……”
“没死。只不过把璇玑营交出去了,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营,你就踏踏实实跟着我吧。”
“交出去?给谁?”
“太子接手了。”
十五大惊:“太子!!怎么能交给太子……那璇玑营众人呢?”
荣敏很不爽这厮面上暴露无遗的担忧,“都被处斩了……哎哎哎~~我与你说笑的,回来回来,你给我过来!”
十五喘着粗气背对着荣敏,“王爷,璇玑营真的交给太子了么?”
这个背影……荣敏突然很懊悔刚才不应该跟他开这个玩笑。
“确实是交给太子了。”眯起眼仔细去看……这厮,不会,哭了吧?“放心,没死几个,都跑出来了。”
十五猛的扭过头瞪着庆南王:“没死几个?”
看着那红红的眼眶……自抽,真是越描越黑!荣敏心里也窝着火,干脆直来直去:“这次来送信儿的那个璇玑营的人说,突
围时死了五个,剩下的都潜至各地等候时机,听从李赞的调遣安排,包括你。等候时机,懂?”
十五试着让自己镇静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沉声道:“这是李大人的命令?”
“对。”
“死的……都是谁?”
荣敏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也跟着酸酸的。这种强忍着的样子,直直的绷着站在门口,像个桩子,硬,但是一击就会碎。
将初八告诉他的番号一一报出。
五个璇玑营的人,三个探子两个刺客。生龙活虎,忠心耿耿的就像他面前的十五一样的五个人,在太子将璇玑营众人集合在
场院时,为了掩护同伴的撤离,牺牲了自己。
那些高墙之上架起的连弩,那些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和士兵,刀光箭雨却没能将这二十九人全员捕获,仅仅收到了五具英勇
无畏的尸体。
璇玑营从此消失了,只留下了传奇的飞刀,钢索,北斗璇玑图。
其中一把飞刀戳进了太子的手臂,龙颜大怒。
当夜,李赞被关入天牢候审。
刘太傅率先发难要将李赞处以极刑,却被当朝大将军聿启山当庭驳斥,更有三朝元老率数位重臣联名上书力保。
“那,李大人,现在何处?”
荣敏一笑:“听说李赞要求见皇上最后一面,俩人关屋里谈了足有三个时辰,然后他就被放出来了。现圈禁于庚王府,除了
皇帝,二皇子,其余人等皆不可入内。”
十五绷紧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突然荣敏走上前一把抱住他,笨拙的拍着他的后背:“来来,想哭就哭吧。”
头被庆南王按在肩膀上,鼻子前堆着香薰过的柔软衣料。十五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手足无措,荣敏身上香喷喷的味道又
让他想打喷嚏。
拍打着他后背的手由重变轻,耳边还有嘀嘀咕咕:“不哭了,不哭了……不对,哭吧哭吧,哭个痛快。”
“你那个好兄弟初八这次也不走了,他就躲在咱们王府里。等回去了,我吩咐人每天给你们俩做好吃的,跟蒲绍玩骨牌,赢
他们的银子。”
“李赞那个家伙哪儿就那么容易死的?你想想,怎的突然有武将有重臣跑出来保他呢?必然这厮还有后手。”
“等咱们回了南域我就派人出去寻访散在各地的璇玑营的人,找到了就都叫来王府,南域这个地盘上谁敢跟我叫嚣?大不了
与他们硬拼,咱们划地为王,不伺候狗皇帝了。王爷有兵马,安心安心~~”
十五猛的推开荣敏,眯起眼盯着他:“王爷果然有屯兵。”
荣敏瞪他一眼,又用力把人抱回来,继续拍打:“废话!现在的那老不死的早就惦记着我这块地方。我们南域虽历来是谁来
了就降谁,那也是为子民不受战火荼毒。我真金白银的供奉着,从我的子民嘴里抠出银钱填他们,他们还不知足!逼急了就
算决一死战又何妨!”
想到这里手上就忘了轻重,“砰!”的以下拍在十五背上。
“啊!!!”
这一下正正拍在还未痊愈的箭伤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荣敏赶紧拉扯他的衣服:“快,拆开我看看。”
“不用了,王爷,属下没事。”
“不行!”
“不用不用。”
“我命令你现在就拆开给本王看!”
……十五默默的解开上衣,拆开包扎的布带。
荣敏阴沉着脸:“刚才捅郭彦丹那一下太轻了,啧!”见十五摸出一盒药膏,随手接过来,先让他坐下,自己微微弯着腰仔
仔细细的涂抹。
“疼么?”
“回王爷,属下……”
“以后不用总‘回王爷回王爷’的,你看蒲绍和蔡廷私下里与我就没这么多礼节。你们都让李赞给管傻了,以后跟着我再不
用这么拘束,记住了么?”
“唔……”
“什么叫‘唔’?”
“回王爷,‘唔’就是‘是’。”
荣敏歪头看他笑:“刚还说不用总是‘回王爷’。”
十五也偏过头看着他:“嗯,属下记住了。”
荣敏离十五的肩膀极近,能闻到药膏淡淡的清香,还有十五身上的味道。现在两人的头相聚不足半尺,更是连呼吸都要吹到
彼此的脸上。
十五略有尴尬,荣敏突然说:“我想亲亲你。”
啊?!
“因为你刚才那样子就像个绝望的小野兽又有了希望,眼睛亮亮的……”荣敏也很疑惑为什么突然想亲亲十五,但他就是想
这么做。慢慢靠近,呢喃:“亮亮的,我很喜欢。”
推开他?捅他一刀?踹他一脚?不行,他是王爷。
随着庆南王的靠近,十五悄悄的躲。于是一个靠近一个躲,很快俩人就形成非常诡异的姿势,十五实在撑不住了,“属下不
想被王爷亲,可以么?”
荣敏已经着迷于那两片嘴唇,坚决否定:“不行。”
十五觉得他这样侧着腰跟庆南王较劲只会让伤口越来越疼……好吧!于是伸手扳住荣敏肩膀,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王爷,亲完了。”
荣敏:“……”
蒲绍与蔡廷查抄完云城知事在府衙内的居所后,联袂前来回复王爷。
至门口,忽听里头传来王爷的咆哮:“是我要亲你,不是让你来亲我!”
蒲绍一愣,与蔡先生惊悚对视,同时默默的向后退去,无声无息的退至二堂拐角。咦?今次林公子并没有跟过来啊……屋里
是谁?
蔡廷拎住蒲绍的脖领子摇头,低声道:“好奇心要不得。”
屋内又传来王爷的咆哮:“不许动!我要亲你!”
蔡廷迎风轻叹。
王爷,您不知道您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响亮么?非礼勿听,在下,做不到啊~~
又过了片刻,只听里头吩咐:“你们进来吧!本王已经听到脚步声了。”
蒲绍和蔡廷这才再次上前,进屋,抬头,十五!
查汪慎查的非常顺利,但郭家的账册却是做得圆圆满满。
蔡廷捋着胡须不以为意:“偌大的买卖如果连账目都做得漏洞百出也支撑不到今日。这郭彦丹虽然品行恶劣,却不失为一名
商业奇才。”
荣敏一笑:“专门做黑心生意的,就算是旷世奇才也是个杂碎。查不到就查不到,无妨,反正本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二皇子的吩咐也做到了。云城将迎来新的知事大人,来者何人?天知道。
荣敏本人极其厌烦京城中那套权谋斗法。于他来讲,能治理好南域,帮二皇子几个顺水推舟的忙,每天再……亲亲十五,这
日子不就挺美的么?
于是,奉命协助查处云城贪官的庆南王,顺手救回了自己最中意的侍卫,又不得不拎着那个“王府要犯”沈聿枫一起踏上归
程。
也许以后的糟心事儿还有许多,但至少,他喜欢的人已经抢回来了,南域所急需的运河工程也被二皇子接手。
云城郭氏没了官府撑腰,这次又被狠狠折腾了一把,夕醉楼又可以与其平分秋色。
回程坐船,正赶上一场豪雨过后,站在甲板上远眺,正是: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注释】
结尾诗词引用苏轼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一》。写景色比喻政治,私以为很适合咱这书的中心思想……
第三十八章
收押了云城知事,余下繁复的官文通牒自有监察使留下处理。庆南王府众人乘坐贺云天提供的大船向南域顺游而下,之前所
用车马另有太守府亲兵和王府侍卫带回去。
蒲绍等几名平日惯常随侍的侍卫并初八十五一同坐船,同行的还有打着“亲自押送罪人赴南域请罪”的贺大楼主。
阿福江上游水面不如南域那般宽广,却是水流湍急景色壮丽。尤其出云城那一段,虽区区十几里,两岸山崖如刀削斧劈,竟
似拔地而起。
船上众人聚在窗前又或甲板上观赏,无不啧啧称奇。
荣敏看着眼前这番景色只觉心中豁然开阔,浑身的血似乎也随着拍打在船体岸边的浪花翻腾。南域风景秀美,却是平原居多
,少有丘陵绵延亦种满茶树。阿福江下游河道平缓,可泛小舟垂钓……
明亮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那种安逸的景致虽怡神却也让人变得温吞。南域子民多喜安宁生活,过惯了的平静日子慢慢磨平
了人的棱角,逆来顺受。
李赞历经此番挫折已彻底归顺二皇子,现如今他们也算是同一阵营的同党了。
二皇子之母陈贵妃族人向来与荣氏交好,他们祖上也曾联姻。是以,支持二皇子似乎是对南域最好的选择。
但太子一党实力雄厚,皇帝对其也是宠爱有加。据说虽刘太傅嚣张跋扈,刘皇后却是个温柔敦厚的女人,可生在这样的家族
又有几个是真的“敦厚”?
陈贵妃是南域望族陈氏次女,其族人亦是人才辈出,可论起来终究不敌权倾朝野的刘氏一族。唯一可力转乾坤之处,就是利
用刘氏的贪婪将其置之死地……
荣敏忽然微微一笑。
李赞不会想不到他一向的所作所为极易被人当成是亲二皇子一派,毕竟朝中那些蛀虫多以刘太傅为首。二皇子所亲近的大臣
,又多是像这回派来云城的监察使大人一般耿直的。
就他所得知的消息中,多少次李赞办案都是借用了二皇子的势力,又或者说,是二皇子利用了李赞铲除敌对?
撇嘴,所谓狗咬狗一嘴毛。荣敏不屑的想:那个人人争破头的破烂椅子,白给他他都不会要!
许是站在甲板吹风久了,也可能是刚才一时晃神盯着江水的缘故?荣敏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叫人:“十五。”
蒲绍躬身向前:“王爷,十五与璇玑营来的初八聚在仓里谈事。”
“嗯,让他们好好聊聊也好,吩咐下去,等闲人不许打扰。”
蒲绍应了,抬头看见荣敏的脸色,惊道:“王爷这是怎的了?面色如此苍白?”
贺云天坏笑:“王爷这是看江水看得太出神,晕船喽。”
“胡说!本王自幼就喜好戏水玩耍,水性更是绝佳,怎会晕船?”他在南域就喜欢坐船出游,曾有几次带着府中客卿一同出
海,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可能被这小小江面收服?
贺云天上前像只大狗一样探着鼻子嗅了嗅,又把了一次脉,说:“也不似中毒,那必然是中暑。”
荣敏只觉刚才说话这么会儿功夫头晕的更厉害了,勉强撑着瞪了这苦瓜脸一眼:“南域比这边热上数倍,本王也从不……呕
……”
有小厮赶紧上来拍着替王爷顺气,蒲绍也急忙去寻蔡先生看看可有什么良方。
贺云天冷笑:“这不是晕船又是哪锅?死鸭子嘴硬。”
十五静静的听初八将当日太子率人前来接手璇玑营时是如何说的,众人是如何反抗不肯束手就擒,李大人怎样默不作声任由
众人身陷囹圄,他们最终如何突围一一道来。
初八的情绪很激动,“哼,旁的人是靠不上了,但有朝一日我定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听他语气中对李大人似乎颇有微词,十五故意加重语气:“一切需听从李大人的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听他的?!”初八浓眉一扬:“他都将璇玑营出卖了!”
十五沉下脸:“李大人绝对不会出卖咱们。”
初八冷笑:“初一是这么说,你也是这么说,那死掉的五个兄弟如何解释?李大人如若心中真把咱们当人看而不是走狗,为
何如此漠然的看着我们落入虎口?”
十五冷不防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你才进璇玑营几天?兄弟?你和死了的二十二他们又有多深的情意在?咱们入营时发过
的誓你都忘了?”
“我没忘!”
“没忘最好。你记住,李大人只有一个,璇玑营的探子刺客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往昔办差时又死过多少?大人定然是被逼无
奈才做出如此选择。必要时牺牲少数保全大家,这是营规第三十条。”
初八的胸脯剧烈起伏,眼眶微红,“那死了的兄弟呢?就白死了么?”
十五摇摇头,“初一曾经说过,如果不是进了璇玑营,咱们这些人里十个有七个得在小时候饿死,另外三个纵然长大了也学
不出好。再深的话我不会讲,总之你记住,只要李大人活着一天,你,我,所有人,依旧是他的兵。”
服从。这是营规第一条。
“初八,”十五重重的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来的时日太短了。如果兄弟们地下有知,也不会高兴你这样替他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