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打定了主意,但事到临头我龟毛的性格又开始作祟。我该打电话和他说,还是邀请他来会谈,还是登门拜访呢?打电话
有些太随便了,但是见面了大概会很尴尬吧。最终还是觉得公事公办,发了短信请林森来编辑部会谈,真是想到打电话都会
觉得紧张。
今年X市的冬季比往年湿冷,和林森约定的那个下午又下起了小雨。我整理了一下工作笔记,心情有些烦乱,干脆就站在窗边
等着林森到来。冬日的天幕阴沉,细密冰冷的雨丝飘到我颊边,让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林森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到的。比起街上周围各色各样的路人,我一眼就看到那个走在自己世界中的年轻人。
我们已经退回了各自的世界,这样的想法让我有些郁闷起来,明明是已经成为了朋友的人。
林森穿着白色的毛衣和灰色的羽绒服,脸色有些发白,但鼻尖和耳朵被冻得发红,软软的被风拂乱的头发让人想要伸手揉揉
。他看到傻等在电梯口边我,勉强弯弯嘴角。我收回打量的目光,对于“他瘦了”这种想法有些自嘲。我们并没有交谈,我
只是伸手去接他那把深蓝色的长柄雨伞放到伞架上。他没有戴手套,双手冻得通红,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话。说不定已经不
是朋友了。
到了会客室,我给林森倒了热茶,公事公办地谈起增加番外的事情。他似乎也非常顺利地接受了:“我也有想过是不是该增
加一个温馨的番外。”
“这个故事本身还是不错的,魔法演奏那一段的分镜也很棒。番外就拜托了,时间可能有点紧。”我又给他添了一些热水,
忍不住示意他捂会儿手。
林森有些怔愣地看我,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多管闲事吧。我也看出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我们第一次见面相谈时的气
氛。干脆把手套借给他就让他回去吧,我起身让他稍等一会儿。
“你……”他看我要走开,于是急急开口。
“怎么?”
他摇摇头,又翻起了分镜稿。我想他可能对稿子又有了新想法,便不打扰他,去找找看上次年终抽奖赢到的手套还在不在。
冬季并不一定要戴手套,但冬季的雨天不同,必须握着伞的手很容易被冷雨冻伤。我的身体向来不错,所以不在意这些,但
林森看起来还是单薄了点。因为觉得没必要使用,年终抽奖得到的手套还躺在抽屉里,深灰色的羊绒手套,林森应该不会嫌
弃吧?反正我是有些嫌弃多管闲事的自己。
我回到会客室的时候,林森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见我进来就立刻站了起来,我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试试看能不能戴,还是新的,我没用过。”把手套递给他,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他看起来简直是吃惊极了。
“为,为什么给我手套?”他有些傻地看着我。
我也觉得尴尬:“我看你手都冻红了……”
“喔……”林森似乎也被我的尬尴感染,低低应了一声,“谢谢。”
“咳,”我不自在极了,“那个……”
“那个……”林森同时开口。
我示意他先说。
“明晚有空吗?我今早食材买多了,明天来我家做火锅吧,鸳鸯锅。”林森盯着桌脚,并不看我。
我几乎要笑出来,我喜欢辣锅而他口味比较淡,我们每次在他家准备火锅都是淡锅。所以,鸳鸯火锅是他的让步和示好吗?
林森见我迟迟没答话,抬头看我:“你笑什么?”
“大概太高兴了?”我故意敷衍道。
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般长吁了口气,整整稿子,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准备离开:“那明天烫羊肉吧
?”虽然他知道我喜欢牛肉。
我笑道:“你不是说买好好材料了吗?”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瞪了我一眼,直接走了。当然,没忘记带走手套。
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室笑了半天,本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但解决以后才发现其实这一个月来的心情一直被左右着。
此刻彻底放松了下来,连窗外阴沉连绵的冬雨都显得可爱了。
虽然是他最先要和我成为朋友,但这是我与林森认识半年来,他最主动的靠近与示好。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失去一个朋友或别
的原因,我并不介意,只是乐于见到他这样的转变。
那天的争执究竟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事后认真思考过林森反应如此激烈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就此揭过吧,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告诉我。当时的我是这样傻傻相信着。
06.端倪(上)
一切又回到了之前,我下班以后偶尔会去看看林森。得知我没有回老家过年,他仿佛松了口气,期期艾艾地问我:“要和我
一起过年吗?”
“你不用和家里人一起吗?”
他的目光躲闪了几番,才说:“母亲几年前过世了,我和继父继兄并不是那么亲近。”
我为他的话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
编辑部以为我要回老家,提前给了我几天假,让我把工作带回去做。虽然我后来也澄清了,但考勤已经登记,于是我干脆去
林森那里。
老家寄了点年货过来,我也采购了一些,准备在林森的公寓一边工作一边过年,毕竟他的稿子时间有点紧了。我干脆为他做
助手,勾线虽然不行,但我起码还能贴一贴网点。想到第一季度《Ganymede》的定稿时间临近,我直接开始帮他排字。
不得不说这几天的感觉很新鲜,我们就在由起居室改成的工作室里没日没夜地赶稿。我们每天的交谈并不多,因为要排字,
交谈的内容一般是在为每页稿子做最后的台词确认。林森偶尔也会停下来休息一下,这个时候不管我在做什么,他都会指使
我帮他剥桔子。因为他的手上总是沾着墨水,并不是故意不洗,反正洗了以后还是会再次沾上。他握笔的指尖染的墨痕仿佛
都渗到茧的纹路里去了。有时候我打趣要不要干脆喂给他好了,他会戒备地瞪我,让我把每一瓣分开,他自己拿着水果叉吃
。
做饭和煮咖啡都是我在干,林森就负责画。一般到午夜的时候我就给他灌热牛奶,督促他睡觉。他把棉被一裹,干脆在工作
室打地铺,把卧室让给我。有时候我夜起,会看到他披着被子伏在桌子上勾线。按他的话说是困了就睡,醒了就画。
一直到林森的继兄拜访,我们才突然发现已经是农历三十这天了。
“我说小森怎么不回来过年呢,原来是忙工作,要注意身体别太辛苦。”继兄大人一贯的随和开朗。
“没事,凌晨今年没回去,陪我一起过年呢。”林森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踢踢我。
“嗯嗯,”再见到继兄大人,我心情有点复杂,胡乱答道,“年轻人事业为重!”
“哈哈哈哈,说的好,”林森的继兄笑了起来,“小森,你朋友也很有事业心啊。”
“见笑,见笑。”林森又踢了我一脚。
这一脚真是有点狠啊,我不满地轻轻踩了他一下。不知道继兄大人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小动作,他喝了半杯热茶就走了,毕竟
这个乱糟糟的、充满了稿纸墨水的工作室不太适合招待客人。
“你真丢人,不好好答话。”人家前脚刚走,林森就吐槽我。
这人大概真是和我混熟了吧,最近任性度在直线上升。我对他这话有点不高兴,但又有些欣慰。“我觉得你继兄不错。”我
故意说。
林森呆住了,看了我半天。我冲他笑笑,继续去排字。过了半晌,他仿佛想明白我是在开玩笑,过来掐了我一把,也埋头继
续画画去了。
下午的时候我就勒令林森收拾出一个干净的桌子来当餐桌,而我负责做饭。毕竟除夕夜还是要认认真真地过。
用着两家人给的年货和食材发挥我最大的水平,我也还是只搞了火锅。不过锅底和材料都比平时丰富多了,还弄了些凉菜。
林森乐颠颠地摆出一排冰啤酒:“火锅和啤酒的人生真惬意!今天过年,今晚放假!”
两个人在工作室的除夕还是有点冷清的感觉,并没想出什么传统的过年活动。于是我们干脆从橱柜深处搬出被遗忘已久的电
视,但是鼓捣了半天接上所有线路才发现太久没交费了,根本没法看。最后不甘心的我们干脆看起网络同步直播,反正就是
图个热闹。
气氛终于热闹了一些,浓浓的年味由冰冷的屏幕带来,但也令人十分惬意地接受了。我和林森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聊天,火
锅独自咕嘟咕嘟冒着香气。我看得出林森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撑着想等到跨年。
其实我是留有私心的,沉默的好奇已经将我淹没,那些没有问出的疑惑找不到出口。虽然我心里等着他愿意告诉我的那天,
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旁敲侧击。
“正月里要拜访亲友吗?”
“嗯,什么亲友?”
“俗称走亲戚。”
“没,没有,”林森摇摇头,“我妈的亲戚都不在这个城市,特别是她改嫁以后,我和我爸的亲戚也不怎么来往了。”停顿
了几秒,他一脸艰涩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亲爸。”
我为这个问题感到抱歉,于是尴尬地圆场:“嗯,那我继续陪你。”
林森眯起眼睛看我,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微醺的醉意,脸颊透出微微的绯红。
“干嘛?”我没好气地问他,其实是为了掩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你讨厌我。”他突然说,目光盈盈的。
“胡说什么!”我故意板起脸。
他不甚在意地转过视线,喃喃道:“因为我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子……”
你也知道啊!我腹诽,但终究是什么都没再说,强自压下疑问。
后来林森没撑住睡着了,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茧子。不知是因为开了暖气的缘故,还是真的醉了,他的脸上有着两片异常的
酡红。看起来可爱极了,我真是忍不住这样来形容他。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伸手戳了戳他,但他只是嘟嘟喃喃地翻了个身。我听着远郊传来的热闹的鞭炮声,轻声说:“林森
,春节快乐!”
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无意中和我说起,那个晚上他其实一直醒着,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鼻子呢
。
那是他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第一次有人陪伴度过的除夕夜。
07.端倪(下)
春假很快就过去了,除了期间林森被继兄拎着回家了一趟,我们基本是在工作中度过了这几天。这大概是我度过的最充实的
春节了,和林森两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讨论台词、画稿、排字,脑袋里只有漫画这件事,意外得令人安心。虽然几乎整个
假期都在工作,但想起来并没有任何不满,我甚至希望它不要那么快结束。
重新上班第一天我就带来了空木的完稿,还令前辈们小小吃惊了一下。
《静谧之海》的番外也在假期里完成了,完全符合大众要求的温馨番外。房东沉默的付出得到了最终的回报,他与房客成为
了恋人。
这个番外看似圆满,实则避开了很多问题。比如房东再也无法与恋人合奏了,而房客虽然得到了声音,却永远无法使恋人听
到自己的亲口告白。还有,房客是否知道恋人为了让自己再度说话而使用魔法,并且为之付出了巨大代价?他能够心安理得
吗?会暗自懊丧吗?
林森笑我的想法总是太现实。但是他又告诉我,其实他本来想在番外里加上魔法是有期限的情节。这样恋人既互知了心意,
又彼此不相欠是最好的。不过因为页数限制与情节反复的原因,我们还是选择了一个童话式的番外。
毕竟《Ganymede》是《Romance》的增刊,罗曼史何必考虑那么多现实呢?我不知这样的想法究竟算变成熟了,还是算推卸责
任。想到第一次与林森见面时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似乎依旧有着自己的原则底线,而我却已经没有了当时的认真。
自从上次察觉到那个秘密,我偶尔还会想从作品里猜测一些林森的心思。他这样安排一个Happy End究竟又有什么用意呢?因
为现实中他沉默的付出永远不可能得到回报,所以才执着童话式的结尾吗?我知道如此胡思乱想的自己可笑极了,但心里却
还是有些沈。
《静谧之海》在新一年三月的《Ganymede》上登出后,从反馈表来看反响还是不错的,杂志BBS上也有单独的讨论贴。虽然读
者隐隐感到空木故事风格的转变,但这次的故事比起上次那个遗憾的纯爱,多出了许多童话的浪漫,而且又是Happy End,所
以大家再次轻易放了空木一马,觉得他这次也很有新意。
主编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他喜欢空木尝试新题材,但也嘱咐我把好关,不要搞出太剑走偏锋的故事就好。至此,我才真
的安心了下来。
《Ganymede》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我立刻回去帮前辈忙起了糖夏的连载。今年《Romance》的长篇连载依旧有她的一席之位,
而我似乎也和糖夏老师一样,稍稍摆脱了一点新人的紧张,变得游刃有余许多。
一直到四月底,当我终于从《Romance》的工作中回过神,又要开始新一轮《Ganymede》的催稿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林
森继兄大人结婚的日期好像已经过了?
春雨连绵,南方从四月中旬就进入了南风天。回潮天气里湿漉漉的室内与总是干不了的衣物,占据了烦恼的大半江山,我没
剩多少心力去思考其他。再加上不喜雨天出行,去林森那里串门的次数也减少了,但也还是每隔几天都会打电话关照他的生
活状况。我以为经过春节那段同居生活,我们的关系更加亲近。所以当我想到婚礼的事情时,整个人都有点懵。
似乎有点失礼?春假的时候我和林森的继兄打过几次照面,相处得还不错。当我想到错过了对方的婚礼,第一反应就是自己
太失礼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我并没有收到通知,得知继兄的婚期还是上次的订婚宴上。其实继兄大人对于我这
个难得存在的“林森的朋友”一直非常热情,没道理结婚的时候不通知我,毕竟我还参加过他的订婚宴呢。那么唯一的理由
只有……
这次我非常干脆地打了电话过去:“林森,我想到了一件事。”
“唔?”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没睡醒,声音有些哑。
“你哥哥的婚期已经过了吗?”
“你说什么?”林森似乎清醒了一点,“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没有参加似乎很失礼的样子。”我兜圈子回答。
“谁,谁稀罕你有没参加,”他有点支吾,“好好的干嘛说这件事。”
“哦,我昨天在路上遇到他,他问起来……”
“是我,是我的错啦,”林森打断了我的话,“是我忘记通知你了,礼金我帮你包出去了,你下次多买几次菜当做还我吧。
我要继续睡觉了!”不等我说话,他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欲盖弥彰。我握紧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机械的盲音,心情也茫然了起来。我突然真正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这个死结大概是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