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动作一顿,诧异地望着他。
戴夕的笑容胸有成竹。
难不成真有连荆云笑也请不来的神医?不过戴夕结交的人很广,稀奇古怪的都有,说不定真能让他找到。
如果能治好这个恼人的头痛症,那实在是太好了!
“是真的吗?”我忍不住问到,“是哪里来的神医?”
“嘻嘻,是一个从中原来的。”
第八十二章
七绕八绕,在戴夕的带领下走出了天理教,来到不远处的小镇。这里的小镇处于荒漠之中,三面有山,黄沙漫不进来。最对面有一个大的开口,能窥到广阔无垠的大沙漠的一角,三面山包围的小型盆地里面布满了低矮的房屋,现在是晌午,这个沙漠中的城市显出让人吃惊的繁华。
当初我一觉醒来跟着荆云笑出去溜达的时候,就震惊于这个小城的繁华程度,在我的印象里,沙漠都是荒凉的,就算有城市,也应该是一派死寂。
我目瞪口呆地左看右看,对各种色彩鲜艳的小玩意儿充满了好奇心,最后是两手都拿满了吃的玩的……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幼稚,而是从来没看到过,只是感到新鲜罢了。
荆云笑就在后面微笑,一脸的不动声色。但是我却深深滴知道他肯定是在心里说我幼稚,所以我立即买了一块五颜六色的毛毯让他披着走,还买了一块女士头巾围在他头上。当时他的脸就像踩到大粪一样难看。
“不许拿掉!”我摇晃着手指,“这是你欠我的。”
他说我是因为救了他才会重伤导致失去记忆,所以我觉得我有权利要求他还这个恩情。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心里头总是有点不爽,非要让他难看尴尬了才舒服。
于是荆云笑就顶着可笑的模样跟在我屁股后面乱晃,沿途接受了若干诡异的目光。
我是在试探。
试探他话的真假。
他说我是他的情人,而我想知道这话是否属实。如果属实,他会容忍我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最后的结果是他虽然生气,但还是依照我的话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故意挑剔,说饭菜不可口,说睡的床不舒服,说院子啥都没有不好看。然后荆云笑就特地请了很多厨师,做了各种菜让我品尝,还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派人去中原搬了些花草树木来把庭院装饰一新。
我说:“你别太过分了,派你的得力助手去做这种事,现在教里都在传我是祸水……靠,我怎么祸水了我?”
荆云笑微笑,“你不是有要求吗?就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尽力去办。”
“别别别!我什么也不要了。”
“哦?你确定?”
“真的不要了,瞎折腾。我皮糙肉厚的,随便吃什么睡哪里都可以。”我一头冷汗。
“是吗?那你以后还提过分的要求怎么办?”
我举手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要是再有过分要求,就诅咒我生个儿子没屁眼儿!”我可不想再接受教众能杀死人的目光。
荆云笑微笑。
事后反应过来,这家伙是故意让我知难而退。好吧,那阵子我是有点过分,挑三拣四,对所有人都看不顺眼。可是我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没有一个亲人,最亲的人就只有一个身份赫赫的家伙……任谁都会很不安吧?哦,对了,那个所有人指的就是荆云笑一个。
不过最难过的是,我和他还是这种关系。我想我这辈子注定是生不出没屁眼儿的儿子了。
戴夕和我飞速下山,在巷道里七拐八拐之后很快就来到一处民房。掀开帘子进去,就看到一间很简朴的屋子。里面放着这边常有的几个大坛子、一张破旧的小矮桌。我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
戴夕也没有停留在大堂里,他直接进了内室。
我跟着走进去。就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弯着腰抓着一把灰色的扁虫看,眼神很痴迷,像是看着自己的情人。
感觉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周大夫。”戴夕拱了拱手,用的是中原的礼节。
我不由仔细打量这个周大夫,胡须花白,脸上的皱纹可以夹死蚂蚁,伸出的手干瘪无比,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这人多大岁数啊?
“周大夫是一直在我们西域和南疆走动,行踪飘忽不定,这次能请到他,实在是你交了好运!”戴夕拍了我一下。
这时那个周大夫终于不再盯住那把恶心的虫子看了,他直起身子转过头,看到我有些诧异,“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戴夕说,“我这次带他来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周大夫摸着胡须。
“我这位朋友一直受到头痛症的困扰,很多大夫也束手无策,所以想请周大夫看一下。”
“过来让我瞧瞧。”老头招手。
我看了戴夕一眼,他点点头,于是我放心地走过去。那个老头把了我的脉之后又看了我的口鼻舌,这让我想起了巷子外面被贩卖的牲口。
过了片刻,他有些迟疑地摸摸自己的胡须问到:“以前的大夫是怎么治疗的?”
“就扎了扎针吃吃药呗。”我看着老头也不行,心里有点郁闷,难不成这病真的没治?
“扎针?扎的哪里?又吃的什么药?”周大夫追问。
我眨眨眼,“吃的什么药……就是黑黑的小丸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我的话刚落,对方立即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我抓抓头苦恼地说:“谁会注意吃了什么药啊?反正他又不会害我。”
“那扎针呢?”周大夫无奈地问到。
这个我知道。我连忙指了指脑后,“这儿。”
“我看看。”周大夫吃了一惊,连忙让我转过头。我言听计从。
他在我后脑勺钻研了好久,期间他把我的头扭来扭去好几次,害得我拼命向戴夕丢眼色,试图让他叫后面的人不要这么过分。
过了半个时辰,周大夫终于叫着“奇怪”放过了我的脑袋。
“什么奇怪?”
“这三颗针根本就不是治你的头痛的。”周大夫说,“相反,你的头痛就是这三颗针造成的。”
什么?!
我和戴夕愕然。
“还有,你现在不是你本来的面貌吧?”
这一句话出来,又把我和戴夕炸得一震。
“你易容前来找我治疗,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我并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他语气不好地说着,忽然拉出一排银针,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插入我的手背。我顿时痛得一阵惊叫。
“不要乱动。”他低声轻喝,然后迅速在我全身扎满了银针,我顿时变成了一个刺猬。
别人扎针一点都不疼,可是这个老头扎针把我痛得哭爹喊娘。
“好了。”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打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开来。那香味香得我口水直流,直觉得那是无上美味。反观戴夕,不停地皱着眉头后退,像是闻到了大便。
闻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动着,接着往上爬了出来。
我骇得从凳子上跳起。
什么东西?!
哇地一声,我吐出一口血。定睛往下看,里面有一个像蜜蜂样的胖虫子在爬动。而鼻间闻到的香味也变成了臭味,臭得我连连后退几步才惊问到:“这是什么东西?”
又惊又惧。
“果然是乌髯。”周大夫将瓶子赛上塞子,臭味消失了。
“居然是乌髯?”戴夕很惊讶,走上前去察看片刻,“天理教的圣物之一乌髯蛊母,传说中的易容圣药,幼虫能保持人的形体变化,是易容大师的必备物品。后来被人抓得厉害,差点绝种。如今知道的就只有天理教才有,你是怎么得到……”
他说着转过头,忽然停止了话头,目光怔然。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周大夫正小心翼翼地将虫子从血里挑出来放到一个瓶子里,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百里无双?”
他在叫谁?
我摸摸自己的脸,难不成真如他们说的我易了容?
“镜子。”我问了一句,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最后镜子没找到,却在角落发现了一盆水。我把盆子端出来放到光亮处凑过去看。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影倒映出来。
这五官……
我猛然后退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这恐怕要问荆云笑了。”戴夕回过神,笑眯眯地说。
周大夫似乎想到什么,“看来有人用金针封了你记忆,恐怕平日你吃的药丸根本不是治疗头痛的药,而是你肚子里乌髯蛊母的食物。这虫子饿坏了就会跑出来。看来给你用金针的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脑中倏然划过荆云笑的脸。我闭闭眼,压抑一下骤然升起的想要毁掉整间屋子的暴躁,冷静地说:“可不可以把我头上的金针拔出来?”
周大夫摇摇头,“不行。”
“是吗?”戴夕的声音有点失望。
“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周大夫笑着说。
“谁?”我问。
“百里公子想必对这人很熟悉。”
“宫尧之。”
宫尧之?我念了两遍,总觉得是有那么点儿熟悉,于是问到,“他在哪里?”
“在中原。”周大夫答出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然而立即又说到,“不过如果我告诉他你在这里,他会很乐意赶过来。”
“你不用着急,先把乌髯服回去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再等宫尧之过来拔针。”戴夕语气温和。我汹涌的怒意渐渐平息,说得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大夫很不情愿,我看他很有把乌髯收为己用的意思,然而戴夕笑眯眯地告诉了自己的身份,他就不得不把乌髯交出来了。服下乌髯闭上眼睛,感觉到周大夫干瘪的手在我身体上乱摸了好一阵,说:“好了。”
我睁开眼睛走到水盆边俯身而望,我又是那个平凡的耶乐了。那个画像上的人消失无踪,昙花一现,好像梦一般。直到回到圣教,我精神都还恍惚着,有些怀疑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自己在做梦。
第八十三章
荆云笑仍然像往常一样和我说话,陪我吃饭。我望着他的面容发呆,好几次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到:“你今天精神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回过神,摇摇头,把一块鱼放到嘴里猛然一咬,被刺得惊叫一声。
“这么不小心。”他好气又好笑,连忙倒了一杯水给我漱口。
接过他的杯子,手指触碰到他的指尖,我猛然一缩,杯子掉下去摔在桌子,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两个人都愣了。
我站起来一甩袖子离开,荆云笑在后面跟了过来,我立即加快步伐进屋,在他进门之前猛然把门关上。
“心情不好?”他问。我没理。
“记得吃药。”过了一阵,他又说。
我站在房里默然无语。
他在外面站了一阵离开。
我皱皱眉,拉了一张凳子坐下默然出神。
我很想问他,我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问他,然而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忍住了。我知道他很会狡辩,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什么谎都会被他圆回来。
可是胸口闷得厉害。
你看他对我多好,就像是一个真正体贴的情人。可是,真正的情人会这样欺骗吗?如果这不是我真实的模样,他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说出绵绵的情话?又是以怎样的心态抱我?
我不是耶乐。
那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话!
他在撒谎!
头部又开始剧痛,那种痛深入骨髓,比平常要更痛一些。我下意识地运气到三颗金针处,过了片刻,痛渐渐褪去。我又出了一身汗,身体放佛力气都用尽了般虚弱。
就连这些痛,也是他赐予的吗?
我默默地想。
荆云笑啊荆云笑,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你真的在骗我……
手心忽然一阵剧痛,我松开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指甲刺破了。
眼眸微沉。
睡了一觉之后我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对他爱理不理的,趁他不在,就会去找戴夕问宫尧之来了没有。
两天之后,荆云笑怒气冲冲地来找我,“听说你在查宫尧之的事?”
“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挑挑眉,“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宫尧之不能问吗?”
“他是圣教的死对头。你打听他作什么?”他目光深沉。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敌人所有的一切不是好事吗?”我盯着手中的茶杯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像往常一样很随意地坐在我身边为我倒了一杯茶,可是我从他的眼眸里却看到了压抑的怒意,放佛一点跳动的火苗,只要再吹一阵风,那阵火就会燎原。
他不曾这么生气过,就是刚刚的怒吼,也是第一次。
我总算知道,这人也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发怒大吼,而不总是一脸不动如山、从容不迫地微笑着将所有事情解决。
“你不用关心这些杂事。”他凝视着我,“你只要好好养病就好了。”
好好养病?
我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
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的养病。
“总护法,教主有请。”庭院里忽然有穿黑衣的弟子来传报。
“我知道了。”荆云笑挥挥手。
弟子后退。荆云笑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我先出去,等我回来。”
我拿着茶杯啜了一小口。
他无奈地转身离去。
我知道他最近挺忙,他和苏勒儿的斗争因为乌西的死终于浮上了台面。乌西是苏勒儿的贴身侍女,也是摩罗宫的掌灯宫女,深受苏勒儿的器重。三年前的中原武林围剿之行也参与其中,苏勒儿最信任的人就是她。在教中与荆云笑的对抗中,也是苏勒儿有力的左臂右膀。
可是乌西却突然死了。
死得很突然,还死在禁地里。
圣女的贴身侍女死亡已经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摩罗宫的掌灯侍女。一时之间,上至教主下至小卒,都非常震惊。虽然大家不说,可是都知道荆云笑和苏勒儿是死对头。以这件事为导火索,苏勒儿对荆云笑发起了攻击,最后闹到了教主那里。
在苏勒儿方面,对于乌西的死,心痛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将一直安排的棋子跳出来指证。乌西到底是不是荆云笑杀的已经不重要,她就是要让所有人认为是他杀的。
荆云笑也不甘示弱,死不承认,同时还把暗中收集的苏勒儿试图替代教主的证据摆了出来。一时之间,两人难分胜负。
而且最近,我的饮食起居忽然严格了很多,每一餐饭、每一壶酒都要有人先试毒之后才能入我的口。荆云笑更以修养为名限制我出去行走。
两方势力的搏斗正式开始,然而在我看来,这只是内耗罢了。可是已经深陷其中的两人根本无法抽身。多年累积下来的仇恨和纠缠一旦爆发,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就不会再受到本人的控制。
很多一边旁观的人在心里暗暗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以一种看好戏的姿态等待着最终到底是谁垮台。反正两人斗起来,不敢谁输谁赢,对他们上位都是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