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辉边吃边看着满嘴渣子的齐彦,“我记得你中午好像吃过了……”
齐彦继续埋头,“吃过了,水煮鱼。挺好吃的。”
“头次吃?”段辉抽了根薯条塞嘴里。
“嗯,唐宁宁带着去吃的,就在齐彦的工作室不远。”
“哦……好像齐彦就从来都不吃那个。”段辉若有所思。
齐彦:“……”
“没吃饱?”段辉又问。
齐彦扔掉一个骨头,十分礼仪的用纸巾沾了沾嘴,“太辣,没吃多少,再说我现在是青少年,正在长身体……饿了很正常。”,说着不客气的又舀了一个看起来肉很肥的鸡翅,继续啃。齐彦走到哪儿都不会忘了自己现在是青少年这个事实,顺便也不会忘了提醒别人自己是个青少年的事实。
“话说,”齐彦突然想起来,腾出嘴道,“你钱包里不是空了吗,怎么还有钱买这么多,我给你的全部财产也就几十,肯定不够买……莫非色诱?”
段辉十分淡定十分从容,“中午收拾你的裤子的时候,掉出那么几百块钱来,于是我就装起来了……”
齐彦:“……”怪不得说是我请!于是伸出手,“那剩下的是否能还我?我只请一顿,没说请我的全部家当!”
段辉喝了口可乐,“谁捡到就是谁的。”说着吃了一块可乐里的冰块,响亮的“噶蹦蹦”的咬着。
齐彦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念道:“儿子看别人家老爸,就像男人看别人家老婆一样……雾中花啊水中月……想象的都是天使,现实中都是魔鬼……”
段辉:“咳咳咳咳……你在国外怎么知道这些,都被齐彦带坏了!”
齐彦脸一红。
虽然小桌子上刚开始堆得像山一样,并且有空间不够用的趋势,但是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没多长时间就被夷平了。两人速战速决,为了给站着等位的人腾地方。旁边看到他们快吃完了,就已经站着人等待,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再别人的注视下慢条斯理的品尝垃圾快餐的美味。
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一路上两人都撑得没有力气说话,齐彦直挺挺的放平座椅半躺着,段辉努力的把着方向盘,历经腹部的艰难,终于回到了段辉的家。
齐彦跟在段辉身后,又一次以段颜知的身份踏入这个房门,他的脑子里不断的回闪着上次偷偷潜进来的一幕幕。
段辉把齐彦领进了那个小屋,熟练的把齐彦包里的衣服整理到衣柜里,并且分出一批准备扔洗衣机里。舀出一身睡衣放在床上,看着那张单人床,齐彦又有些尴尬的稍微别过去些脸不好意思面对。
“抽空再带你去买几身衣服。”看着衣柜里可怜的数量,段辉忍不住有些心疼。
“不用,我大部分衣服都在齐彦家里。抽空取回来就行。”
“哦……对!”
齐彦借着手伤,心安理得的站在旁边看段辉忙乎,心里想着,如果段辉真的能这么细心的照料自己该多好,可惜这种体贴只是留给段颜知的。不过自己现在就是段颜知,也算是变相的在照料自己吧。
段辉利索的收拾停当,喘了几口气休息了一下,看着齐彦道:“换好睡衣睡一觉休息一下。别看回家了,你还是病人,得注意休息。等下我去趟科里看看,晚上回来一起吃饭。”
“嗯,慢走。”
段辉习惯性的揉了揉齐彦的后脑勺,“爸爸爱你!”说着便顺便在齐彦的脑门印了一吻,会心的笑了笑,转身潇洒的出门,没带走一丝口水。
齐彦看着走出门的背影,又在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发热的脸颊。他从来都不知道面对段辉的热情,他居然像个小女孩一样总是这么经不住挑逗。不停的感叹道,年纪越来越轻,定力也越来越差了……
段辉对他没这么热情过。
感叹归感叹,齐彦没忘了他还有正事要做。
等段辉关门走了的那一刻,齐彦从背包里掏出来新买的录音笔,随手摸了一张卡,翻看到上面标着“王凯”这个名字,于是熟练的把内存卡插进录音笔内,戴上耳机,调到最后一次谈话录音的片段,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真高兴获得新生。”
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王凯语气里夹杂着掩盖不住的兴奋。
“明天就举家迁往e市,期待着全新的生活和工作。”
“谢谢你这两年来的诊治。”
“……”
最后一次仅仅五分钟的对话,更像是一次临行前的告别。
齐彦记得这个叫王凯的人,是个典型的躁郁型人格障碍患者,也就是抑郁症和躁狂症的综合体,这种人通常处于一种极端的情绪中,随便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让他陷入暴躁疯狂,或者抑郁想不开的结果。
齐彦清楚的想起来两年前第一次见到王凯时的情景。
那天王凯由妻子一起陪同过来,王凯情绪看起来并不差,但是表情有些木讷,并不太想跟人交流。
妻子跟在王凯身后,挽着他的胳膊,一副求助的眼神看着齐彦。齐彦早已习惯这种眼神,里面充满了期盼与寄托,齐彦能一直充满责任感的从事这份工作,跟他们这种眼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妻子看起来精神也还不错,只是身体瘦小孱弱,面色灰暗,黑眼圈很重,一看上去就知道他并没有很好的休息,或者一直处在严重的精神紧张的状态下。
齐彦不出意外,很快的就博得了王凯的好感和信任,但是王凯的自身情况却并不乐观。
第一年算是比较艰难的一年,这一年里,齐彦这个工作室的摆设,没少被王凯催毁,齐彦没有放弃,也没有嫌弃。
第二年,王凯便不会轻易发怒,不会随便砸东西,不会轻易想到去死,也能控制不顾后果的斗殴,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他尝试和身边的人交流,沟通,打开心扉,重新建立对生活的自信和对未来的希望。
最后经过多次和多方面的评测,王凯终于达到正常人的水平,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来。他曾兴奋的告诉齐彦他有多么幸运。新的环境,忠实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就在那里等着他。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一次的告别,竟然是永远的告别。
齐彦摘下耳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思绪飘到很远,他不禁联想到,好像一切的改变,就是从三个月前王凯的死亡开始,渀佛一下子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接二连三的事情,想不透的原因,敏敏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卡片中,自己的死亡,到底有什么联系,到底哪里有着线索……
13怅然若失
唐宁宁穿着一身剪裁良好又极显身材的西装,将王凯引到接待室的沙发坐下。
“红茶,牛奶,橙汁,喝些什么?”唐宁宁微笑的看着王凯。
王凯显得心情特别不错,“如果有咖啡就更好了。”
唐宁宁礼貌而疏离,“如果有齐彦先生的允许,我很乐意给你煮。”
王凯道:“齐彦先生允许我每天一杯,今天的配额还在。”
唐宁宁落落大方的一笑,“请稍等。”
说罢唐宁宁便转身去了茶水间。
王凯今天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前几次的评估,他已经达到了完全可以以正常人生活的标准,今天来做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主要是为了做告别。
跟陪了自己整整两年的齐彦告别,还有接待员唐宁宁告别。
除了这两个人,这儿没有第三个人。
不一会儿,茶水间就飘过来一阵浓郁的香味。片刻,唐宁宁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王凯旁边的茶几上,随着咖啡一起来的,还有几包幼糖和一杯牛奶。
王凯放了一包幼糖和半杯奶进去,用搅拌棒搅了搅。他喝咖啡的甜度大大降低了许多。他记得去年的时候还要放三包幼糖,现在反而觉得放三包简直甜得要命,不知当初怎么就非要放三包。
“真可惜,”王凯边搅着边说,“以后再也喝不到你煮的咖啡了。”
唐宁宁已经坐在了接待台,道:“我觉得这是好事儿。”
王凯道:“是啊,对我来说这是这辈子最好的事儿了。只可惜要跟你们分别。”
唐宁宁道:“工作时间可以不见,私下里还是可以再见面的。所以,不是所有的分别都那么坏。”
王凯道:“是啊呵呵。明天我们全家就要去e市,再见面可能会很久以后了。”
唐宁宁冲着王凯笑而不答。
这时接待台的电话响了起来,齐彦的内线,齐彦告诉他下一个患者可以进来了,唐宁宁翻了翻手里的预约本,合起来起身,送王凯到咨询室的门前,“再次祝你生活一帆风顺。”
王凯会心一笑,“谢谢。”
说罢推门进屋。
这个咨询室,是齐彦特别设计的格局。为了患者的心里考虑,来时的入口和离开的出口绝不重合。也就是说,一个患者通过接待室进来,约见时会进到咨询室里,离开的时候是从咨询室的另外一个门离开,另外一个门通向另外一侧电梯,绝没有途径回到接待室,除非你倒着原路来一遍。
所以送王凯进去前,唐宁宁做了最后的道别。
王凯进屋后,得到齐彦的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轻车熟路的走到沙发前,脱上衣拖鞋躺了上去。
齐彦的咨询室,一进门就对整个布局一览无余。正中间是两个长排的对着的沙发,宽大而素雅,卡其色粗条绒布面显得干净又舒适。中间一个长方形水晶玻璃茶几,厚重但是透亮。上面有时会摆一个wedgwood and bentley系列的豹瓶。沙发背后靠墙一侧极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四人座的餐桌,那只是齐彦平时整理东西用的。平行餐桌的那堵墙,摆了整整一墙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放着各种类型的新的旧的书籍。偶尔角落里还会有些手办,有患者送的,也有齐彦自己搜集的。
另外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看样子价格应该不菲。窗户上挽着厚厚的窗帘,温暖的颜色映衬着明媚的日光。
整个屋子没有任何能证明齐彦资历的东西,其实只要齐彦愿意,他的证书能挂满一堵墙壁。
齐彦没有专门会客的办公桌,他通常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和对面沙发的患者聊天。另一侧的沙发,患者可以躺着,可以坐着,甚至抠脚丫都没问题,只要放松,怎么愿意怎么来。
不过齐彦大多数都会建议患者用躺着的,这样更容易放下防备,建立轻松的交流环境。
“真期待明天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都会从e市从新开始。”
“没有让妻子和女儿失望。”
“……”
和王凯的最后一次咨询,仅仅只用了五分钟。
看到王凯能痊愈的走出去,重新开始他的新生活,齐彦也为他感到高兴。
随着一个告别的拥抱,王凯从另一侧的门走了出去。只要从这里走出去,他就是一个全新的人,有一个全新的生活迎接着他。
送走王凯,齐彦很是放松,转身坐到餐桌旁,舀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翻了翻,按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发了条短信过去,【晚上一起吃饭?】
没过半分钟,名为段辉的短信回了过来,【好!】
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字,就够齐彦从工作室兴奋到家。
齐彦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的景色,这时候已经下午六点,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远处的天际慢慢的聚拢起一片片薄薄的乌云,残留的阳光也做着最后的挣扎,终于落到了对面高层的楼房后面,屋内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看来是要下雨了。也许等到过了下班高峰再走,会好走很多。
【吃饭】可不仅仅是字面意思,这是齐彦和段辉用了数十年的约着来一炮的暗号,从在英国的时候就开始,一直没有变过。齐彦想着他们这种来之不易的关系,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拥有,但仅仅是这样,齐彦也感到很满足了。
不知王凯半路会不会遇到雨,也不知道段辉会不会因为下雨而晚到!
齐彦思绪开始漂移,不知晚上做些什么好填饱段辉的肚子,顺便也喂饱自己。
越想思绪越不安定,这下子就更坐不住了。齐彦把下午的录音内存卡收好,分门别类的放入保险柜内,舀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勾了车钥匙,最后确认另外一个门是否锁牢靠了,这才放心的从接待台这个入口走了出去。
他看到唐宁宁还在收拾已经很干净的接待室,嘱咐几句便马上下了楼。
身在路上,总比心在路上来得踏实。堵车就堵车吧!
他此刻有些归心似箭了。
雨点开始稀稀落落的掉在车玻璃上,齐彦一边堵着车,一边想着晚上要做些什么给段辉。忽然心里没有来由的重跳一下,似乎是什么不好的预感。
不过这个感觉转瞬即逝,像羽毛在皮肤上轻抚了一下,过后没有任何感觉。
齐彦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好不容易到了家,天色已经全黑,外面哩哩啦啦的下着小雨,齐彦兴冲冲的打开了门,果然如他所愿,客厅的灯亮着,电视的声音响着,沙发里坐了一个人。
齐彦很喜欢而且很享受这个感觉,他想着,如果每天回家,段辉都在家里这么等着他,那么,一整天精神高度集中的对待病患,下班路上再堵,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感觉他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知道家里段辉在等着他。
一天的疲累,早就被这种被人等着被期盼着的感觉冲的烟消云散。可惜这只能想一想。
段辉并没有跟齐彦同居。原因非常简单,段辉是个直男,因为跟他保持这种关系后的十年间,段辉没有交过任何男朋友,甚至女朋友。如果不是当年齐彦纠缠段辉反而救了段辉一命,段辉根本不可能同意跟他保持这个关系。
这个来之不易的出乎意料的关系,齐彦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也没敢让段辉知道自己的心思,具体段辉看出来猜出来了没有,齐彦也没敢往深了研究。
他知道,一直没有接受爱情的段辉,心里肯定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齐彦边在厨房里忙乎,也没有忘了给段辉舀一听啤酒。拉开拉环递到段辉的手里,齐彦道:“外面下雨,你多穿一件衣服没有?”
段辉仰头喝了一口,继续看电视,“穿了。”
齐彦问道:“晚上住这儿?”
段辉道:“看情况。”接着转了半个头,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又打消了念头,欲言又止。
齐彦转身回到厨房不大一会儿,几道菜迅速的被齐彦摆到了桌子上,段辉也没有客气,舀起筷子就往嘴里放。
齐彦在厨房盛着米饭,看着外面问道:“鱼香肉丝味道怎么样?”
段辉回答:“一般吧。”
“烧茄子呢?”
“凑合。”
齐彦舀着米饭的碗走了出来,只在段辉面前放了一碗,“麻婆豆腐呢?”
段辉夹了一筷子米饭放到嘴里,“还行!”
齐彦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说个好字能死啊!”
“……”段辉咽了一口饭,头也没抬,“米饭好硬!”
齐彦:“……”
段辉吃了一会儿,“你的菜跟是那次聚会的时候,没什么长进!”
齐彦想了想,想起来段辉说的是他们第一次在剑桥的同学聚会,就在那次聚会上,齐彦对段辉一见钟情,“啊……”齐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么多年前的口味儿你还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