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象,那个家伙竟然真的退却了!
中途强行变招让他的身形有些不稳,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要的也只是这一瞬间。
手中的弹夹划过一道弧线,追着战术刀移动的轨迹紧逼了上去。因为撤刀过急,他还没有变换手势,刀锋依然是向着我的方向,锋利的刃口毫无阻碍地滑入了弹夹合金外壳上的缝隙中。我的手腕一扭,卡在弹夹上的战术刀就随着侧旋了一个角度。那个家伙明显有些惊讶,眼中爆射出凌厉的光,手臂并没有随着我的扭动而转到不协调的姿势,而是在我意图夺刀的霎那突然手指一松,干脆自己放脱了刀柄,然后又飞快地追上来紧紧地抓住了刀柄,还顺势向前一送,让刀尖刺向我的手腕。我很清楚单凭这一下突袭不可能夺下他的刀,所以在转动手腕的同时,我的脚已经踢到了身后的大树上,人在树干上一个反弹,身体绕空回旋了一圈。本来面对刀锋的我一下子就换到了刀柄背后的位置,合着身体下落的重力和那个家伙自己的力量,将被弹夹紧紧夹死的战术刀一把推向了那棵大树。
“噗”的一声,锋利的战术刀深深刺入坚硬的树干中。那个家伙脸色一变,反掌握住刀柄想要拨出刀来,但刀身刺得太深,而且角度是从上往下呈斜角刺入的,越是用力,刀反而卡得越死,一时间根本无法拨出。
我向后一弹身,鹰一样地在半空中张开双臂,然后一脚踢向他的颈侧。他突然放开了刀柄,低头躲过了我的攻击,伸手抓向我的小腿。他的指节有些泛白,脸侧的肌肉也有些轻微的抖动,看得出很用力,如果这一下让他抓实,也许能把我的腿骨直接扭碎。比力量,我自然是处于完全的劣势,不会跟他硬碰。所以我当即放弃了追击的打算,收腿狠狠地蹬在他的手背上,身体顺势落到了一边。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像是想要趁我没有站稳时先一拳把我再次逼向那两棵树之间的死角。我回身一个侧踢架开了他的拳头,两个人的肢体狠狠地撞到了一起,又飞快地分开,各自戒备着面对面地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大家手里都没有了武器,因此都有些默契地暂时停了下来,没有立即再次互相扑近。
说实话,我的情况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那家伙的力量太大,我的小腿现在非常痛,肌肉在受到重击之后自然而然地酸痛颤抖起来,迎面骨上也是一阵阵刀刮似的疼痛,让人忍不住想要抽几口凉气,或是用力地在地面上猛跺几下脚,可是有那个家伙虎视眈眈地站在对面,我也只能强忍着一动不动,脸上保持着一片漠然。
他看了我几眼,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又是那种半边嘴角微微一抖的笑容。
他的手慢慢地伸直,慢慢地握成拳头,再慢慢地松开,然后慢慢地移到了腰侧的枪袋上。这一次我没有动,不是因为自信不会再一次上当,而是因为我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好像每一寸的移动都必须用足他全身的力量一样。那个家伙龙精虎猛,没有半身不遂的毛病,当然不是在用力让自己动起来,而是在用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动,我突然觉得他是在拼命地隐忍着些什么。我知道他已经动怒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一样的寒光。看着渐渐扬起的黑洞洞的枪口,我的背脊上一阵发冷。
“猜猜看,我的将军,猜猜看枪里有没有弹夹。”他冷冷地说。
充耳的风声中,他的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能肯定他的语气里没有惯常的那种嘲讽,反而充满了冰冷的警告。
直觉告诉我,那把枪里绝对不会是空的。
手枪没有双连匣,所以枪里的弹夹一定是后来装的,但那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我没有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勇敢的战斗是一回事,愚蠢冒进则是另一回事。没有人能跑得过能量弹束,虽然只是制式武器,但手枪能量弹束的速度也已接近光速。距离这么近,基本上等人的眼睛察觉到发枪的亮光时,弹束就已经穿透了你的身体。苟延残喘只能给杀戮者带来更大的趣味,真要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再成为别人的笑柄和玩具。
终于要结束了吗?
我站在夜色中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风鼓动着我的衣袍,玄色的衣角飞得很高,背上的织物被风吹得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体上,放松下来,整个人仿佛有一种乘风欲去的感觉。没有月色,星光也很稀疏,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还是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切。树影如蠢动的夜兽一般起伏摇摆,在这样的树影下,我静静地笑了笑,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只是在悠闲地想,幸好不是滞爆子弹,不会被进入身体后停滞片刻才爆炸的弹头炸成一堆碎肉,总算这个疯子的枪法很好,应该不会死得太难看。
相对于我的平静,对面那家伙的目光反倒变得有些闪烁。
他的嘴角边出现了几条细小的皱纹,好像正在用力地咬着牙。
很奇怪,他这样的人,杀个人也需要这么咬牙切齿吗?一个葬送了数十万帝国军人的前联盟舰队军官,一个特别监察部的刑讯高手,手上沾染的血腥难道还会少吗?此刻开枪杀死我,不过就是消灭一个宿敌,好让他的黑暗生涯显得更加完美,为这场没有多大意义的追逐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轻而易举,不是吗?
这么明显的优势,连我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他还在拖延什么?
是啊,他在拖延什么?
我皱了皱眉,心里一动,突然踏前半步。
他没有动。犀利的眼神没有晃动,灵活的手指没有扣动,托着枪的手稳稳地架在另一只手上,平展的手臂也没有丝毫抖动,整个人好像塑像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还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桀傲样子。可是他也没有开枪,越是这样不言不动,就越是显得反常。
我吸了口气,再次踏前半步。
距离近得有些危险的时候,他的瞳孔一缩,枪口微微下垂,好像要指向我的腿部,可是我已经把自己的额头直接送到了他的枪口下,阻挡了他准备转移瞄准点的动作。我缓缓抬起手,把枪口扶正,按在自己的眉心上,然后神色淡然地对他说:“瞬间脑死,这样不会有多少痛苦。开枪吧。”
找死吗?也许吧。
这个时候,不需要有多大的动作,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一切对我来说就都结束了。
可我不疯也不傻,我只是在赌命!
赌他不会动,赌他会犹豫。
幸运的是,我没有看错,他犹豫了,虽然只是在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犹豫。
鬼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对此我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我不管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想现在杀死我,如果能活下去,我当然不会哭着闹着地一定要去死。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我扶着枪口的手突然向下一压,然后朝侧旁轻推了一把,手指顺着枪管闪电般滑进了扳机圈里,我的身体也立刻背转过来蜷缩着撞进他的怀中。枪口顺着我的额头滑过,在我转身的同时,越过我的肩头指向了林间的地面。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雪白的冷光从大口径能量手枪的枪口中喷射而出,像切割纸张一样轻易地割开了初冬季节里已经开始冻结的泥土,粉碎了满地的落叶枯枝,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深沟。
我的手指拼命地按在他的手指上,压制着能量枪的扳机,枪口在不停地喷射着能量弹束,时高时低地晃动着,一棵两三个人才能环抱过来的大树就在我面前轰然倒地,被源源不断的冷光打成了粉末。
我们的身体在争夺中纠缠在一起,我背对着他向后猛撞,双手毫不放松地死死扣住他握枪的那只手。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肘不断猛烈地击打着我的后心,沉重的敲击像是一把巨大的攻城锤似的,一下一下地狠砸在我的心脏上,我有一种内脏都已经被他捶碎了的错觉,喉头猛的一甜,满口的鲜血差点就喷了出来。我缩了缩脖子,然后突然挺身用力向后一顶。他防备着我夺枪,却没有防备我会突然后仰,我的头顶重重地磕在了他的下巴上,他的脚步一踉跄,我们扭在一起向后倒跌,周围都是树,他的背脊很快就撞到了后面的树干上。
我夺不下他的枪,他也拉不开我的手,备用弹夹里的能量很快就耗尽了。
看到枪口里不再喷射出注释着死亡和破坏的白色冷光,我松开他的手,也不回头,直接一个肘击向后捶去。风中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了一下,好像小孩子的呜咽一样。他抓住我手肘的手突然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就地一滚,扑向插着战术刀和剩余那个弹夹的大树,顺着唯一可以顺畅拔刀的角度斜着拔出了那把闪着乌光的利刃,手指一抹,卸下了卡在锋刃上的储能弹夹,然后背靠在树身上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讽刺的冷笑。
一排劲弩齐刷刷地扎在我身后的地面上。
泥土里,有血的颜色,映在了我的眼中。
第四十五章:伤逝
看到箭头反光的瞬间,我近乎本能地判断了一下弩箭来袭的方向,然后迅速避到树后,采取了防御的姿势,背上和额头都是一片冷汗。这些劲弩的数量非常密集,把附近几棵树之间的草地扎得跟刺猬的背脊似的,地上好像突然之间长出了一片黑漆漆的剑齿兰。弩箭的力道也很惊人,箭头插入坚硬的泥土后,露在外面的箭身箭尾还一阵乱颤,看得我心里一惊。难道是塔里忽台的右大营精兵追来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和它背后意味着的麻烦,我立刻皱起了眉。
弩箭呼啸的飞行声被山峡间的风声完全遮盖住了,我刚才竟然一点都没有听到。形势看起来很糟糕,虽然大部分弩箭都射空了,落在了地上,但也有好几支箭击中了那个家伙的身体,鲜血染红了皱巴巴的银灰色制服,其中的一支箭更是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把他的上身钉在了背后的树干上。
这个魔鬼也会受伤?我疑惑地自问,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半支起身,探头朝着弩箭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就缩回到树后。在树林另一侧靠近穿越舱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大批勐塔人,围着穿越舱形成了一道收缩的防线,看起来很紧张,弩上弦,刀在手,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刚才的那些弩箭就是他们射出的。空地上此刻人头攒动,一眼扫过去总有上百人平端着弩机正指向这边。
真是难以置信,居然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带着明显的攻击性就出现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而我却直到现在才刚刚发现。我苦笑着抹了把冷汗,用战术刀的刀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用冰凉的感觉让精神更加集中一点,突然想起训练端格时我对他说过的战斗要则,多少有点觉得脸红。认真说起来,恐怕还是因为对面的那个家伙带给我的压力太大了,让我没有余力去顾及其他,就连平时始终都会保留下来的那一点观察周围的精力都被我集中起来,完完全全地投注到他的身上。
我背后的树并不粗大,面对如此密度的打击,我只能尽量收缩起身体,半侧过来,把自己隐藏到树干背后的狭小阴影中。幸好这只是弩箭,如果是火器,大概光是跳弹就足以把我打得浑身都是窟窿,要是能量武器,我现在很可能已经变成碎肉了。
突然,我在风声中隐约分辨出一丝弩机上弦的声音,立刻抬头冲着那个家伙厉声大叫起来:“隐蔽!快隐蔽!他们又要齐射了!”
那个家伙听到我的叫声,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费力地动了动身体。那支箭穿入的角度有些麻烦,可能就在肩胛骨下方,是贴着骨头穿透过去的,箭头大概已经深深地扎到树干里了,不把箭头拔出来他就根本无法动弹。试着握住箭簇拔了两下后,他干脆一把折断了肩头上露出的箭身,一边拼命地摇动着身体扩大伤口,然后屏着气猛地往前一挣,整个人差点仆倒在地上。箭枝一脱离身体,他就立刻返身扑跌到大树背后,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都没有爬起来。
兀自带着血肉的半支箭留在了树干上,在风中摇摇晃晃地颤抖着,血珠顺着乌黑的断枝滚落,一滴滴地跌落到地上。风太大,血滴落下的时候竟然都不是垂直的,而是微微地甩出了一个弧线,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托着它在空中飞舞一样。
又一阵箭雨飞来,密集的弩箭射得我根本就不敢伸头,连抬眼去看那边情况的功夫都没有。勉强遮蔽了身体的树干被箭头撞击得砰砰直响,木屑四处飞溅,枝叶一阵乱摇,大量尚未落尽的黄叶扑头盖脑地掉落在我身上,几乎要把我掩埋起来。
所幸的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向我们这边冲过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在步下要如何才能逃脱这些彪悍的勐塔骑兵的追击。勐塔人的弩骑兵可不仅仅是远程兵种,相反的,他们首先是善于近身攻击的刀骑兵。落在附近的箭上有部族的标志,不过我只看得出这不是也速人或脱脱人的弩箭,至于具体是哪个部族就不知道了,但不管是哪个部族,这些人的战斗力和杀伤力只怕都不低。
也许是因为夜晚的关系,他们看不清我们这边的情况,所以这些骑兵只是背向着穿越舱围成了一个半弧,然后就在不停地宣泄着手中那些半金属半木质的杀人凶器,这样的射击更像是压制性的防守,而不是进攻。其实勐塔人的冶炼业并不特别发达,兵器储备主要靠掠夺而非锻造,所以带金属箭头的弩箭也算是相当宝贵的战争资源,平时恐怕轻易看不到这种数百架弩机齐射的恐怖景象。动用如此数量的弩箭,看来该部族这次是下了很大的代价和工本,平心而论,这种用法实在是很浪费。而且我发现那些弩箭并不是只针对我们这一个方向,实际上打击的范围颇广,打击点也在从我们所藏身的树林的一头移向另一头,移动的速度倒不慢,看来他们还主动地放弃了弩箭的精准性,只是在进行压制和震慑,不过却也显得颇为仓猝。
我们本就藏身在树丛中,现在又是阴暗的晚上,再加上风声那么大,我猜那些勐塔人并不清楚我们这边有多少人。看他们的样子也是刚到不久,先前我和那个疯子打斗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出手攻击,显然当时还没有发现我们。如果不是能量弹束的动静太大,也许到现在他们也还不知道这边有人。很明显,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在逃避时暴露自己的位置,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依靠树木的遮掩潜藏下来。
我记得隐约看到人群中有萨满在跳舞,很奇怪的舞蹈,有种阴森的感觉。还有绳子和大车,看来是把穿越舱当作了某种神迹。难怪那些勐塔兵没有冲过来,看他们那副戒备森严的样子,大概对这个部族来说,眼下没有什么比尽快把神落下的赐予安然弄回去更重要了。勐塔部族没有明确的疆域划分,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不断游移的。这个部族的驻地可能就在附近,也许比塔里忽台的右大营离得更近,所以才会来的这么快。勐塔人好像多少都有些原始的拜物癖,一个看得到摸得着的神迹的意义对他们似乎非比寻常,说不定还会引起部族之间的争抢,甚至战争。
这样的判断让我略微松了口气,靠在树身上揉了揉酸痛的身体。很久没有这样近身与人肉搏了,那个家伙下手又狠,我现在浑身上下都觉得很不舒服,口中还带着苦涩的血腥味。探营之后,其实整个晚上我的情绪都相当不稳定,否则也不会冒险潜近到那个家伙的身边想要狙杀他。事实证明这种冲动非常危险而且愚蠢,刚才几乎让我送掉了性命。但这一场紧张的搏斗却是一个宣泄的缺口,让我出了一身燥汗,还结结实实地硬抗了不少拳脚,搞得很狼狈,不过人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就发现此刻处境的尴尬,被箭雨覆盖的滋味并不好受,刚才实在是太大意了。作为一个来自能量武器时代的军人,我只有宇宙战舰方面的大兵团作战经验,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冷兵器如此强劲的威力。虽然也曾见过那些也速小鬼和端格玩弩箭,但那毕竟人少,数量也稀疏,想不到由量变所引发的质变是如此的可怕。这种通过大规模齐射进行集中打击时所产生的杀伤力,甚至不下于小型的能量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