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索斯岚先生,或者应该称呼你黑羽先生,除了尊姓大名以外,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告诉我的吗?”我注视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手上的刀微微用力,侧过刀锋向他的脖子上压了压。
动脉受到挤压会让人大脑供血不足而产生晕眩感,思维会迟钝,甚至会犯错,精神再强悍的人也不可能继续保持巅峰状态。我还不想真的开始残忍地严刑逼供,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战术刀只是在他的颈部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压痕,并没有破开皮肉,流出血来。可是我的手法似乎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至少就我所见,那个家伙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黑羽……先生?你在开玩笑,还是真的不知道?”他毫不避让地挺着脖子,有些玩味地看了我两眼。
“我应该知道?”我挑起眉,觉得有些烦躁了,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说同样的话了,昨天夜里如此,现在又是如此。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我应该知道的东西被我自己遗忘了,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真的,还仅仅是他的一种以守为攻的心理暗示手段。
“好吧,既然已经落到了这样的处境,我会说的,反正穿越舱已经炸毁了,你我都回不去了,不值得为了那些无谓的事白白多受皮肉之苦。不过你要先把我从这个该死的地洞里弄出去,我的胸口很闷,可能有几根肋骨骨折了,下半身也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再埋在土堆里,我大概很快就会晕过去。”他表现得很认命,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色很苍白,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看上去不像是在作假。
我立刻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亲手把一头会吃人的狮子从笼子里放出来,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他没有意外的表情,也没有过多的思考,闻言只是简单地说:“就这样也行。但是你至少要替我把压在胸口的泥雪弄开,不然我实在喘不过气来。还有,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我的头有点沉,可能是爆炸造成的轻微脑震荡,现在思维有些混乱。”
我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气息确实越来越急促,脸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闭着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我没有拿开架在他颈部的刀,想了想,还是用另一只手开始替他拨开胸前的雪和冻土块。他那只已经露在外面的左手也伸了过来,像是被压得有些受不了了,急切而又忙乱地也帮着扒拉了几下,甚至跟我的手撞到了一起。我谨慎地停了一下,但是发现他的手上确实没有什么力道,也就没有再犹豫,动手将更多的泥土和雪块推到一边,让他的半个上身渐渐地露了出来。
他的肩膀动了动,好像想要把压在土下的右手也解脱出来,一边在用力地呼吸着。
我盯着他的右肩,有些戒备地朝左边移了移。突然,他那只跟我纠缠得很近的左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向外一甩,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臂膀上传来,甩动的那只手上哪里还有半点虚弱无力的样子,我整个人就这样骤然被他推开了一线。不过仅是一瞬间,他的右臂已经从泥土中钻出,手里的能量手枪轻松地架住了战术刀的刀锋,在我回过神来咬牙准备反击的时候抓住我的手肘向后一扭,然后从雪中飞快拔身而起把我扑倒在地,全身的力量都压到了我的背脊上。和他的身体一起扑上来的,还有一大片雪粉和泥块,坚硬的冻土块如同散弹般摔打到我们的身上,发出一阵噗噗的响声。
我被扭着一条胳膊压伏在地上,身体立即猛地一缩,脚从意料不到的方位踢向背后的那个人。身后传来一记忍痛的抽气声,随后我的腿弯里马上就挨了狠狠的好几下膝撞,整条小腿一直到脚尖的感觉顿时都完全麻木。我也不知道刚才踢到了那家伙哪里,不过肯定也没有让他太好过,所以后来的报复才会那么凶狠。
背对着他的这个姿势让我看不到他的任何动作,人被他死死地压制着。我奋力地想要用仅剩的那只手撑起身体,背后有一只手立刻一把抓住了我身上战袍的后领,将罩在衬衫外面的袍子一下从背后拉到了手肘偏上的位置。巨大的蛮力把我的手向后扯去,我的身体猛然失去支撑,直愣愣地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地上的积雪并不厚,几乎没有能够卸掉多少下撞的力量,我的胸口就像直接砸到了生铁上一样,把胸腔里的气体一下子都砸了出去,痛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背后的衣服一阵纠结,被人拉成了死结,把我的两条手臂就缠了进去动弹不得,再加上两个腿弯都被重重地压住,我趴在地上,只能像是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那样扭动跳腾着,根本没有多少挣扎的空间。
那个家伙飞快从我身上搜去了弹夹,冰冷的枪口很快就戳在我的后脑勺上。
被枪指住的时候,正在拼命挣扎的我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折腾得更加用力,嘴里嘶声大叫着:“来啊,来啊!开枪啊!”我知道他不想杀我,至少出于某种理由他不会现在就杀我,所以我挣扎的很厉害,而且身体扭动得完全没有规律。我猜背后那个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未必真敢开枪,因为他无法保证不会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于是我更加有恃无恐地用力地反抗起来。
“索斯岚·黑羽,真的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吗?看来你忘记了很多事啊,我的将军。没关系,我会让你全都记起来的。”使劲地按住我的肩背后,背后的那个人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阴冷,不过却有些沙哑。然后他的手直接撩起了战袍的下摆,伸进去一把扯断了腰带,拉下了我的裤子。
下体骤然一凉,我知道那是我的皮肤暴露在清晨的空气中了。
一只手正在我身上乱摸着,我没有叫骂,因为那非但没有用处,反而可能让某个精神变态的人感到更加兴奋,甚至还会招来他恶毒的冷嘲热讽。但是我并没有就此停止挣扎和扭动,我夹紧双腿,拼命地抗拒着那个想要挤进来的滚热的肉体。因为我的极度不配合,他手上的动作根本算不上调情,只是在简单地又扭又捏,除了让我觉得疼痛以外,毫无应有的效用。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个人的愤怒,他的气息越来越粗,突然放开了按住我肩膀的手,一把勒住了我的腰。腹部被勒得太紧,紧得好像连肠子都快要被硬生生地挤出身体了,让我的下半身痛得颤抖起来,失去了继续挣扎的力气,可是摆脱了压力的上半身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获得了足够的空间。整个背脊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然后猛地一拧,我的身体连着他的身体一起仰天翻了过来。翻身的时候,我的左肩还就势在地面上狠狠地顶了一下,肩膀几乎脱臼,关节里一阵嘎吱嘎吱的脆响,身子却因此而有些微微腾空,然后我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背部,重重地向地面上跌去。
撞到地面的时候,虽然背后还有一个肉垫,受到震荡的内脏还是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牵扯晃动,身体像是被结结实实地摔打到了最坚硬的岩石上,从里到外,从纤维到骨骼,没有一处不在疼痛。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背后的人只闷哼了一声就没有了动静,勒在我腰上的手慢慢地松开,向侧旁垂软下去。我忍住痛向一边滚开,在安全距离外停下后,勉强用一只手够着卸开了另一条手臂的肘关节才让自己解脱出来,把那件纠缠成一团的战袍从我身上拉了下来。接回关节的时候,我的额头上脸颊上也早已布满了汗水,有些是紧张出来的,有些干脆就是痛出来的。衬衫上的钮扣掉了几颗,单薄的衣料被汗浸透后贴在了身上,经风一吹,就连一直不太畏冷的我也禁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气喘吁吁地支着地面站了起来,我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物,马上快步地走到那人身边,抬脚踢开落到一边的能量手枪,然后一把抓起他身上作战服的衣领,先正手反手狠狠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甩了好几个耳刮子,直到把他打得睁开了眼,才松开手把他扔到了地上。
他的脸迅速地肿了起来,连眼角都裂开了,翻出了一些鲜红的皮肉,样子显得更加狼狈,可是那双眼睛里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动摇,也依旧没有丝毫的温度,好像身体上的创伤与他完全无关一样。除了他的眼神,他的身体上还有另外一个肿胀的部分也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就那么直挺挺地耸立着,不知道是在宣扬他自己的强硬,还是嘲笑我的无能。
一股莫名的怒火直冲我的脑门,我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面色扭曲地扑到了他的身上大叫着:“妈的,你喜欢这个调调是不是?好啊,那就来啊!”
就算当初在最粗鲁混乱的新兵营里都没有说过粗口的我,终于在这个疯子这个变态面前彻底抛开了一切礼貌和修养,毫无顾忌地大声骂了出来,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羞辱和愤怒的感觉,在脑海里沸腾,把一切理智都瞬间化作了蒸汽。我跨坐在他身上,有些疯狂地抓着他的作战服,拽住拉链一把扯开。他的身体狠狠地一抖,然后一种暗红色的液体就像跌落的瀑布那样顺着被我双手拉开的豁口从里面哗哗地淌了下来。浓烈的血腥气和手上搓拭不去的黏稠触感把我的神智从不知何处拉了回来,眼前的这个镜头让我有一种很不舒服但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我扭着他的手臂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看着他那像刺猬一样满是木刺的后背直瞪眼。不用多想我就能猜想到这些新“硬件”的来源。设置救援陷阱、引爆穿越舱的人就是他自己,这家伙当然没有要与敌同归于尽的信念和觉悟,一定会预先找地方躲藏起来,最有可能就是跟我一样看中了距离最近的那条土沟。不过他身上有伤,动作难免会慢一点,而且当时他背后还有一棵很粗壮的大树,爆炸的威力会把大树一下子打成碎片。不难猜想,这些碎片中有一部分现在正“长”在了他身上。
看起来,他从雪里冒出头来的时候,那种虚弱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想到他就带着这样的伤势藏身在雪层下直到天亮,足足撑了将近两个小时,我的头皮就有些发麻,这种忍耐力实在是有点恐怖。他不只是对别人无情,就算对他自己都是够冷酷无情的。可是刚才的这出又算是怎么回事?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玩什么SM游戏,要么就是不要命了,要么就是彻底疯了,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家伙的行事风格。
我忽然想起他那时说的话,他说我忘记了很多东西。
我甚至有些混乱地想,他那么做,难道真的是为了让我记起些什么?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诞了,可是我却无法把它从我的脑子里驱走。
而且我也确实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记起来。
会是什么?想不起来的那些,究竟会是什么?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耳中响起了尖锐的轰鸣,就好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在你需要它加速运转的时候,偏偏没有了机油或者脱了螺丝滑开了螺线,在刺耳的吱吱嘎嘎声中砰然炸了两下,然后一下子停下来,变成了一堆报废的铁疙瘩。
在头昏脑胀的混乱之中,突然一个念头固执地冒出了我的脑海。
我猛地把他翻过来,拽着衣领拉到自己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勃拉尼是怎么死的!不要用那副白痴相看着我,你知道他是谁!”
他的身体就虚弱地挂在我手上,脸上却满是淡漠的冷笑:“你真的不记得了?真想知道?”
“告诉我!”我忍不住大吼起来。
“就在那艘战舰上,就在你身后,一枪击中心脏。”他的声音冷静如常,对我的愤怒熟视无睹。
“是谁?”我从牙缝里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暴戾,忽然重又变得气势逼人,满脸杀气地大笑起来:“这谁知道哪。可能是在那艘战舰上的任何人,敌人,自己人,伙伴或者朋友都有可能。未必不是你,也未必不是我……”
“是你!一定是你!”我一下子插住了他的脖子,冷冷地盯着他的脸,一边慢慢地收紧了双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讥讽的嘲笑,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自欺欺人的傻瓜。我大叫一声用力地掐了下去,就在我以为自己会用一只手就把他的脖子拧断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杀死你的副官吗?因为他要杀你,从背后,我的将军。这还真是有趣的友谊啊……”
飘浮不定的话语让我如遭雷击。我渐渐松开手,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混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颓然跌倒在一个似乎更加无力的躯体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杀死他,我只知道,在这一刻,我真的很想杀死我自己。
颤栗着闭上眼,眼泪就这样无声地流了出来。
还有比这更无奈而讽刺的事吗?
我愿意相信这份友谊,虽然它曾经让我无所适从,只能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期待着阳光下某个人灿烂夺目的微笑。
为了保留他的生命,我甚至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一个军人最宝贵的东西,放弃了我自己,成了家族的不肖子孙,帝国的叛徒。可是为了扞卫我的名誉和尊严不受践踏,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生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固执的家伙。在那种情况下刺杀我,不论是否成功,最后他要面对的,都只能是死亡……
“亲吻大地吧,地狱之门会就此为你打开。”
在陷入黑暗之前,那句熟悉的祷辞合着低沉的旋律如魔咒般地在我脑中盘旋不去。
那是帝国军队葬歌中的一句。
第四十七章:旧事
迷蒙中,我在一片灰白色的雾气里踉跄前行,走向记忆的深处。
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地方。在这里,我努力睁大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张开嘴,用最大的声量发出野兽般的叫喊,耳朵里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伸出手去,摸索不到任何具有实质的物体,甚至就连脚下的地面也是无形的,随时都可能软绵绵地深陷下去,像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荒凉沼泽。五官的感知被封锁在这个世界以外了,即便是手指交叉地把双手握在一起,也还是感觉不到那种本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四周,只有一团团飘荡着的雾气,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形状,没有方向。
而我,没有目的,像是一缕无主的游魂。
极度空寂的感觉让人绝望,耳鼓里甚至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仿佛一具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可我依然在走着,走得很艰难,却没有停下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深处是这样一个寂寥的地方,残酷的徒刑让我拥有比常人更久远的生命,可是我最坦诚最深刻的心灵印记却显得如此空虚荒芜,冗长的岁月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是因为真的缺乏刻骨铭心的感情,还是曾经有人刻意地抹去了那些原有的痕迹?我不知道。
也许,我从来都是一个孤独的人。
因为空寂,所以冷静。
我没有刻意去寻找勃拉尼的影子,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无论何时何地,我从不曾脆弱,不需要通过无意义的反复确认来肯定自己的想法。
我不相信那些能让我流泪的感觉都是虚假的,如果我看不到,那只能说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相。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怎么陷落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当我的意识陷落之时,我的躯体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这种一切都显得极不确定的感觉让我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当危险逼近时,我的心反倒自然而然地沉静下来,不再为周围的诡异景象所困惑,开始专心地考虑怎么才能离开眼下这种窘迫的境地。既然能进入,就一定存在着某种契机可以离开,所以我坚定地朝着一个不是方向的方向,不断地迈动脚步。
渐渐的,周围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雾气开始慢慢消散,隐约的露出了后面的墙壁,一切都显得现实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了一条漫长的走廊里,这样的走廊让我觉得很熟悉,似乎曾无数次地走过。走廊并不狭窄,光线虽然单调却也很充足,雪白的墙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间或会有一扇简单朴素的门从我眼前闪过,有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两扇镶着浅灰色金属框的窗,没有窗帘,外面的光线太亮,所以看不清窗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