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下——小黛猫

作者:小黛猫  录入:04-12

司马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丝冷笑,他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敌意,这一点他大概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掩饰。他不是一个习惯放肆的人,他身上有种洁身自好的拘谨,应该是自幼就养成的习惯。也许他只有在对我表达敌意时才会显得如此放肆,甚至带着种狂诞,但又像是充满了最深切的怅然,那是一种垂垂老人在回忆起生命中再也无缘弥补的最大遗憾时才会有的神情,无比苍茫,而且萧瑟。

我不知道一个人怎样才会有这种仿佛从十九岁一下子就变成了九十岁般的眼神,即使在多年的逃亡之后我也从未感觉过像他此刻眼神当中的那种苍老。那样的眼神让我缓缓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就这样看着他转身从我面前走开。

塔里忽台坐在行帐里,身上的铠甲不见了,已经换上了布满精美刺绣的锦袍。

他的姿势懒洋洋的,身体懒散地斜靠在一张矮几旁,手里捏着一幅细绢,正对着几案上的烛火莫名其妙地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我掀开帐帘走进去的时候,他刚巧也抬起头淡淡地朝门口这边瞥了一眼,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就这么直直地撞进我眼里,直觉有股诡异的寒气蹿上了脊梁。

看到我,他笑着招呼了声:“你来了。”

我走过去,找了个地方坐下问:“有什么事?”

塔里忽台把手里的细绢朝我递过来,我摇摇头提醒他:“这里的文字我看不懂。”

他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样,半伏到矮几上,笑得肩头都在发颤。

那幅细绢仍是递在眼前,我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猛地一跳。

“觉得很眼熟?”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这是?”我抬起目光看向他,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东西。”他懒洋洋地笑着,“你看,我没忘,什么都没忘。”

我再次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那块素白的细绢上整齐排列着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而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符号。我看的有些眼角发酸,因为这种密码曾经是独属于我和勃拉尼的,那是当年两个年少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军校生自己搞出来的东西,曾经是最亲密的友谊的象征,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创造出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世界,不再有别人,不再有别的干扰。这个曾是甜蜜的小秘密,现在看来却更多的带来了酸涩感,倒不是因为他终于把这些拿来跟另外的人分享,而是从此刻回想过去,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光已经变得那样遥不可及。

其实又何止是他没有忘,我也从不曾遗忘。

在看到那些符号的霎那,它们就在我脑中被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了有意义的词句。

不多的几行字,我很快就看完了,然后默默地把那块细绢递还给塔里忽台。

他接过去,没有再多看一眼,直接凑到烛火上点燃了。

我们就这样无言对坐着看着它烧成灰烬。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塔里忽台,他伸了个懒腰,很随便地问:“要不要喝茶?”

我很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客随主便。”

塔里忽台站起来,走到行帐的一角,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套茶具,是一套光泽淡雅的镶银瓷制品,瓷胎和银箔上面印制和镂刻着繁复而美丽的花纹。很快,塔里忽台又拿着茶具走回到矮几旁,点起小泥炉开始烹水烧茶。他用的不是我想象当中的茶叶,而是一种深褐色的茶饼,等水开了以后再细细地掰开捏碎了投入壶中,香味很快就从水中飘然而起。也许是我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探究,他边把掰开的茶饼均匀地撒在水里边解释说:“这是柯兰山中的一种植物,味道跟红茶很像,也含有咖啡因,能提神。只是这种植物的叶片很大,所以培制的时候都是先切碎了再脱水制成这种茶饼,军中携带也比较方便。”

我接过他递来的细瓷茶杯,先闻了闻茶香,有些突发奇想地问:“有烟吗?”

塔里忽台看了我一眼,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独自笑了一会儿才摇头说:“没有。”

我慢慢地抿了口茶水,在舌尖上尝着那种苦涩的香味,轻声说:“其实我也戒了很久了。”

他端着杯子送到嘴边,停在那里,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

我慢慢地笑了笑:“你需要我的看法吗?”

本来应该是一句针锋相对的反问,却因为满帐的茶香而变得有些像是淡淡的感叹。

塔里忽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恢复到刚才的那种懒洋洋的样子,隔着水壶和炉火的烟雾,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我记得好像有人提出过要用他的头脑来交换什么东西。怎么,不让我先验验货?”

我的目光落到摇曳的烛火上,放下茶杯伸出一只手拢着那团微微抖动的火苗。

行帐中并不是太冷,旁边还有滚烫的沸水和泥炉,可我却像是要取暖那样把手贴近到火焰旁。

塔里忽台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很用力。

我没有挣扎,只是张开五指享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

他把我的手拉回来按到几案上,低笑着说:“这算什么回答?”

我侧脸看他,塔里忽台微微低头看着另一只手中的杯子,脸色隐藏在垂落下来的阴影里。

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依然阴狠,依然懒散,依然冷漠,但又显得都不太正常。

商思渔的遗笔其实内容很简单。他只是向塔里忽台坦白了自己的一些作为,比如通过卫齐风挑动白沙六部趁隙攻击塔里忽台的大营而对其整个后勤补给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他给出的理由却有些匪夷所思,甚至称得上是荒诞,让人难以置信。依照商思渔的说法,他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要摧毁塔里忽台,而是帮助塔里忽台。毕竟对于南稷政权来说,绝不可能坐视一个强大统一的白沙出现,他们需要草原部队之间的混乱,所以无论是白沙可汗还是也速族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敌人。可塔里忽台不同,因为塔里忽台的私生子身份和长期以来右大营对勐塔贵族阶层的排斥态度,如果整个白沙的统治权落到了塔里忽台手中,那么至少勐塔草原的整个东部至少在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里都会处于一种动乱之中。在商思渔看来,要压制这种动乱塔里忽台就必须依靠外来的势力,而南稷政权显然会乐见到这样的形势,所以将是塔里忽台在一段时期内最好最稳定的盟友,而且塔里忽台的势力越弱起点越低,这种盟友的关系就会越长久越稳固。

他问我怎么看。我不确定他是在问我关于战局的判断还是要如何去定义商思渔的感情。

虽然商思渔在遗笔的结尾很无私地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我肯定已经刀兵相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战斗中胜过你,所以我应该已经死于你手,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出最恰当的选择,与南稷结盟是必然所趋,千万不要被杀戮和仇恨蒙蔽了眼睛,但任何掺杂了利益纠葛的感情又岂会是真正无私的。那样的立场,那样的身份,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利益的烙印。

第一次,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塔里忽台露出了一丝近乎迷茫的情绪。

他手中的那杯茶就一直凑在唇边,却久久地忘记了去品尝。

“勃拉尼,”我叹了口气,叫着他过去的名字问,“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说呢?”他一口喝掉茶水,放下杯子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控制得很好的笑容。

“如果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何苦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里,不痛苦吗?”我不想猜也不用猜。

“你就当是我想要成就霸业吧。”他无所谓地挑挑眉,“很有趣,不是吗?”

“好吧,就谈霸业。”我自己动手又倒了杯茶,端在手里慢慢地喝着,边咂摸着滋味边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商思渔这样的想法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意外,我甚至觉得你是故意利用了他的这种想法,引诱他做出了挑拨勾结白沙六部的决定。右大营是纯军事单位,以你的能力,只要你不想,商思渔和卫齐风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事先了解到你要奔袭的计划。如果右大营的主力都在,我不觉得他会蠢到用六部之力跟你硬拼,那些人连对付你的五百亲兵都成问题。”

“我疯了?那可是我自己的手下!”塔里忽台半真不假地笑出了声。

“示敌以弱是必须的。”我平静地反驳,“你要掩饰的实力远远不止一个右大营。不过我不认为你有跟南稷人苟合的想法,如果那样,你就不会放弃商思渔。你要的其实不是盟友,而是足够保证战略缓冲的空间和时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目标其实是黑沙。在黑沙和南稷之间还有一个混战之中的白沙,这样你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纵深。勃拉尼,我不想跟你讨论为了一个人的霸图而挑动一个民族的战争甚至导致其灭亡是否道德这样的问题。你对此没兴趣,我对此没立场。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文明发展本身的途径就是简单而血腥的优胜劣汰。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做到了,你成就了这份霸业,然后呢?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有些东西不是单靠胜利与否就能够衡量的。”

“我有了一个孩子。”塔里忽台突然说了句离题千里的话,“胎儿,快要出生了。”

“恭喜你。”我凝视着他,试图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

“你问我想要什么,”他那么温柔又那么冷淡地笑了起来,“其实很简单。我想要这个孩子长大,不会像我那样,再因为出身而被送去别人身边当炮灰和附属品,也不会像你那样,因为出身而不得不从小就远离父母家人变得感情匮乏到随便给点好意就当作可以依赖一辈子的感情。可惜啊,这根本就不可能。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很多事在出生前就已经被决定了,根本由不得人,就连生化人都是这样。除非我能创造出一个完全真空与世隔绝的空间来,然后自己给自己生个孩子,还得让他一生一世也见不到另外一个人。”

“那又有什么意义?”我摇头,“你只能让他变得坚强,而不是给他软弱的理由。”

“对了,说起这个,猜得到拔都拓的身世吗?”塔里忽台撇撇嘴,不怀好意地笑着问。

“清娴夫人的真实身份是南稷王族?”我不太确定地说,记得当时听到商思渔叫她姑姑。

“南稷靖宁王的胞妹珞云郡主,听说过吗?”塔里忽台又显得轻松起来,那丝迷茫已经一扫而光。

“听商牧攸说起过。”我点点头,“所以这是南稷从十五年前就开始布的一个局?”

“算是吧。”塔里忽台有些故意的含糊其辞。

“堂堂郡主就算有所图谋也不会甘愿去做另一个女人的侍女。”我看了眼帐外。

“那些大贵族的心理你当然比我更清楚。”塔里忽台不无嘲讽地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并不关心清娴夫人究竟是谁,说到底这是场与我无关的战争。

“你不关心拔都拓的死活吗?”塔里忽台问,“勐塔王子可是有可能让白沙免去战祸的关键。”

“南稷会出什么事?”我突然心里一动,只有南稷局势发生变化他才有可能放过拔都拓。

“大乱。”塔里忽台悠悠然地回答我,“杀一人而动全局。”

“索斯岚要去刺杀南稷皇帝?”我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是浪子。”塔里忽台半起身,亲热地凑过来,音量近乎耳语,“浪子最初本来就是一个复辟组织,他们的目标始终针对的是南稷帝。我只是给那位皇帝陛下送了个口信,说白沙可能会动乱,我愿意携右大营内投南稷。帝室要重振被诸侯分散的皇权,必会抓住这个机会御驾亲征,至于具体的刺杀行动自然会有浪子的人去做。知不知道浪子行事的特点?”

“是、什、么?”我强自按捺着不祥的预感,一字一顿地问。

“极端,多疑。”塔里忽台挨着我的耳边说,“事成之后肯定会杀人灭口。”

“我不信普通的手段能对索斯岚造成什么伤害。”我对着塔里忽台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塔里忽台突然退开一点,目光深邃地望着我。

“付出一切。”这四个字像是一句具有魔力的咒语,让我一下子平静下来。

第九十六章:底线

我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对面的人,永远不会再是柏伦·吉尔杰斯特·理耳。

“勐塔白狐”不会无缘无故地跟我说起这些,所以话说出口后我就一直在等他提条件。

可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塔里忽台居然在很长时间里就只是那么看着我,默默地坐着,也没有别的举动,脸上始终带着种奇怪的玩味的表情,像是在深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我知道他不是个会犹豫的人,一向目的明确。我带着某种陌生的情绪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明显有什么在汹涌,幽深而激烈,像是雷雨天的海面那样不断波涛起伏,可是脸上神色不动,整个人却因此莫名的显得很安静。

水壶里的水大概已经快要烧干了,空气里开始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香,我们都没在意。

精致的瓷胎被火苗舔舐着,慢慢的,变得微黄,然后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纹,发出滋的一声响。

塔里忽台突然笑了一下,倾身过来对我说:“打一架吧。”

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就着半坐前踞的姿势就挥拳朝我扑来。

我幅度不大地向后一让,边拧身边用脚把隔在我们中间的矮几朝他猛踢过去。

外面守着的近卫听到声音就要拔刀冲进来,刚挑开帐帘就被他厉声吼了出去:“滚!”

刚刚蹿起的冷风随着帐帘落下又被隔绝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塔里忽台的攻击一刻也没有停过。

行帐里的地方不大,我又闪避了几下,终于竖起小臂跟他撞到一起,用力格开他的拳头。

身体相撞的时候我试了试他的力量和速度,不知该给他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的进攻还是那么糟,简直毫无章法,不得不说,除了力气显得比过去大些,无论是以前的勃拉尼还是现在的塔里忽台都不是近身肉搏的好手。

眼下这种程度的攻击没有多少技巧可言,他只是纯粹的在追寻着战士的本能用力打过来。或者就像他说的,这不是在搏击而是在打架,更像是一种发泄,需要用肢体表层的疼痛和挥汗如雨来确定些什么或是放弃些什么。其实哪怕以我现在只剩不到原来两成的实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击倒,他的动作在我眼里满是破绽,可我始终没出手,只是见招拆招地防御和躲闪着。我们都不再说话,除了拳头带起的风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行帐里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直到他突然踩到滚落在地的什么东西上,一下子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我的拳头才愕然地重重落在他的下颚上,把这个突然之间不知道发起了什么神经的男人一拳打到了帐篷的角落里。

“很久以前就想跟你打一架。”他摔得不轻,索性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大声喘着气。

“你不是一向认为脖子以下的部位都不重要吗?”我平定了一下气息,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哈!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他大笑着拉住我的手,还故作真诚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手上感觉到他在突然发力想要偷袭的时候,我的反射神经已经先于我的大脑做出了最快反应。一翻手扭住他的手腕和小臂,另一只手顺势卡住他的肩膀,身体往下一沉,双脚勾住他的膝盖用力一并然后连锁带压地辖制住他的下半身,手肘重重地横在他的喉咙上。呼吸骤然受到重遏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脸色很快就涨红起来。脑后是绵不着力的毛毡,他只能努力地抻开了脖子短促地倒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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