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再摸一把体会一下?”
“少他妈得意,看你怎么出去。”这样的话是严厉的,无论语气还是内容,可只有林希言自己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带笑。
“不用你操心,开锁还不容易吗。”韩路看不见他的微笑,但对他的恶言恶语冷嘲热讽早就习以为常。他把手伸向头顶的木板,手指在隔板四周的缝隙间摸索。隔层十分闷热,但不密封隔音。
韩路听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林希言想开口问,已被他伸手捂住嘴:“别出声,外面有人。”
两人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一开始外面静悄悄,听不见有什么异常。随后开始出现一种沙沙声,像草丛里有蛇爬过。林希言百思不得其解,隔了半天才发现韩路的手还按在自己脸上,于是膝盖顶了他一下。韩路不知为什么出了一手冷汗,一下缩回去。外面声音停顿,四周恢复平静。就在他们以为不会再有动静时,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
这声尖叫像顶端尖锐锋刃却已生锈的刀,令人遍体生寒钝钝发疼,听得林希言都不禁汗毛倒竖。但他吃惊的不是这变调的嗓音,而是发出尖叫的竟然是假张娟。这个心狠手辣的冷血女人也会发出如此惊恐的叫喊,林希言好奇心大盛,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假张娟喊:“别过来。”接着是枪声,毫无章法的枪声,突然间声音全消失了,仿佛被静音,留下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
林希言挣扎着想坐起,可浑身乏力酸痛,好不容易才把头靠在隔层的木板上,冷不防韩路一下撞过来,把他撞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吐。
林希言闷声问:“干嘛?”忽然察觉不对劲,韩路挨着他开始发抖,身上冷汗直冒。
“你又怎么了?”
韩路往他身上蹭,就差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林希言着急:“你干什么,别磨磨蹭蹭,还不快给我解开。”
用虚脱形容韩路的状态也不过分,他开始磕巴:“鬼来了,有鬼啊,老女人遇见鬼。”
换了从前林希言听到这种话早就一脚踹上去,可他亲耳听见假张娟撕心裂肺的惨叫,除了恶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冷血杀手如此失态。韩路吓得瑟瑟发抖,林希言尽量柔声说话:“别怕,老子在这呢,帮我解开,我们先出去再说。”
韩路拼命摇头,林希言看不见,但可以想象这臭小子一脸没出息的孬样。可害怕这东西真是身不由己,林希言只好等,等他缓过劲来。他安静地等了会儿,忽然听见有动静,像水滴声,又像有人踩着泥泞走路。这个声音本来非常轻,但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响声却没能将它掩盖,反而无比清晰地传进耳中。
韩路不打摆子了,呼吸变得十分缓慢,林希言被他神经质的反应搞得疑神疑鬼,两人一动不动地挤在隔层里,听着这个古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就在头顶只隔着一层地板。林希言汗毛倒竖,冷空气从毛孔钻进来,直透到四肢百骸。声音又停了,韩路本就胆战心惊,突然而至的寂静使他有些抓狂。林希言也不再催他解开自己的绑缚,只低声说:“你刚才吓唬假张娟那会不是胆子挺大吗?”
韩路开始说话,能说话就好了,能说话就是没崩溃。“你也知道我吓唬她,这次是真鬼,连那个老女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乱打一气,我怎么办?”
“疼。”
“什么?”
“手疼。”林希言转开他的注意。
韩路说:“等一下。”说完往下蹭了蹭,让出点空位把他翻过来,伸手去解他手腕上勒紧的皮带。高个手劲大,绑得死紧,林希言的手腕早麻了。韩路刚给他解开,整个手掌像针刺一样疼。他正想活动活动,忽然有一滴冰凉的水从隔板上掉下来,落在他的眼皮上。林希言很奇怪,怎么会有水?难道是刚才潘振雄他们带进来的雨水?这个猜测几乎立刻就被否定,因为随着第一滴水掉落后,水滴渐渐多起来,绝不是因为淋雨而带进来的雨水。韩路也感觉到异常,低声问:“是不是有水滴下来?”
“嗯。”
“这水的味道好怪,不像雨水。”
林希言也闻出掉落在脸颊上的液体的有一股腥臭的泥土味,而且越来越多,好像有人在往隔层灌泥。想到这他不禁一惊,难道外面的人想把这个隔层封死,把他们活埋吗?他顾不得浑身酸疼,抬腿朝顶上猛踢。厚重的木板发出沉闷响声。韩路也反应过来,伸手挡住林希言说:“我来开。”
“还开什么开,这么多泥,锁眼都堵死了。”
韩路:“太狠了,老子还没娶媳妇不想死在这。”
“他们肯定知道关不住你这贼骨头,堵了锁眼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开。”
“不对啊,这泥这么稀怎么能封得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韩路抖着声音问:“那是什么东西?”
林希言不知道他指什么,但泥泞味越来越明显,猛然间察觉鼻尖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这个东西软绵绵不断有泥水掉下来,林希言伸手去摸,手指碰到后立刻触电般缩回来。他心中又惊又诧,从摸到的轮廓判断,似乎是一张脸。
这时隔层中亮起一道微弱的光,韩路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个微型手电筒,打开后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线投射在狭小的空间里。
眼前的景象让林希言倒抽了口冷气,韩路更是一声惨叫。
木头隔层的顶部露出一张女人脸,尽管可以看出是人脸,但五官全被泥泞糊住,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这双眼睛眼白部分全是鲜红色,眼珠在血红之上分外骇人。林希言的鼻尖和这张脸近在咫尺,韩路灯光一打,充血的眼睛就这么和他对上,换谁都得吓傻。
林希言一愣之际,隔层上方的木板间又露出几点白色,接着白色越来越大,变成一双手。这双手尸斑累累,指甲尖锐,一下扼住他的脖子不放。林希言脖子上一阵冰凉,如同被一把巨大的钳子钳住,透不进半点气。他抓住女鬼的手指想掰,但一抓一把都是泥,又湿又滑使不出力,女鬼尖利的指甲反而全刺进他的脖子里去了。
林希言挣扎不开,眼前越来越黑,那张恐怖的怪脸渐渐模糊。就在他快晕过去之际,韩路忽然往他受伤的胳膊上一按。林希言疼得差点整个人弹跳起来,生死关头脑子里翻翻滚滚全是脏话。韩路沾了一手血朝那女鬼猛撞过去,手掌往它脸上抓,只听一阵刺耳的尖叫,露出一张脸和一双手的女鬼化成一滩潮湿的淤泥落得到处都是。林希言捂着喉咙咳嗽,韩路爬过去扶着他:“林队,你没事吧。”
“……你让它掐一下试试。”
韩路拿手电筒往他脖子上照,见又青又紫流了不少血,他咋舌:“恐怖啊,那是个什么鬼。”
林希言咳嗽完了,看看到处是泥的隔层,再想起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要么看不见,要么来个猛的。”他转头朝着韩路,“你刚才怎么这么英勇,你不是怕鬼吗?屁股撅起来。”
“干嘛呀。”
林希言只是找个由头缓缓刚才的恐怖气氛,伸手往他胯下摸了一把:“我看看小毛贼有没有吓哭。”
韩路又惊又怒:“臭不要脸,你他妈才吓得尿裤子。我是怕鬼,我怕你也死了变鬼来找我。”
林希言往他衣服上擦手:“怪了,我抓都抓不住它,怎么你一上来它就跑了?”
韩路给他看自己手上的血:“你的血,事实证明你如假包换,纯阳正宗的童子身。”
“有没有这么灵?”
“我听说童子眉要用中指的血。”韩路说,“等会那个女鬼再来你咬破中指一弹就把它弹出去,快走快走,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我们赶紧开锁出去吧。”
林希言冲他比中指,又摸摸自己的脖子。
“这女鬼是谁?”
韩路嘴里咬着小手电,拨弄着隔层上方的锁,含含糊糊地说:“它没自我介绍,我怎么知道。”
“为什么会有泥?”
“爷爷,我们先出去再研究行不行?老子心跳都快爆表了,禁不起这么吓的。”韩路三下五除二把锁打开,但是不敢伸手推门。林希言挪过去顶了一下,觉得上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十分沉重。
“大概是死猫。”
韩路帮着他一起顶,隔层刚开了道缝,恶臭立刻扑面而来,外面黑压压的全都是腐烂的猫尸。韩路推了几下,想到外面层层堆叠的尸体,想从这里出去恐怕还得费番功夫。林希言伤得不轻,咬牙坚持着和韩路一起试图把隔层暗门推开。
“怎么这么重?”韩路抱怨。
林希言:“不会是有东西卡住了吧。”
“再不出去我就快被熏晕了。”韩路掩着鼻子又用力推,接着忽然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停止,把手电筒熄灭。等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赌博,即将发生的事未知而不确定,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坏消息。而对此刻的林希言和韩路来说,等待不亚于赌命。
脚步声停下,紧接着是一阵搬东西的声音,韩路感到眼前一亮,是一道闪电留下的亮光,隔板被人轻轻打开了。
第六十五章
林希言和韩路各自警惕着以防突如其来的袭击。现在可能出现在这的只有敌人,可为什么又突然把门打开?难道是梁峰来了,最终决定立刻杀人灭口最放心。
韩路退到隔层角落,林希言忍着伤痛也尽量靠边。隔板打开的瞬间,一只手按在外面的地板上。这只手和刚才尸斑累累的鬼手大相径庭,是一只活人的手。韩路怕鬼不怕人,立刻先发制人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对这样的突袭,隔层上的人完全没有防备,顿时被拽得半个身子都掉进来。韩路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他喉咙。那人“啊”一声,差点一头栽下。林希言听到声音忙拦住韩路:“是陈继。”
韩路也发现自己抓着的是熟人,立刻松手扶他下来。
“小继,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继揉着手腕刚要开口,就听头顶谢玲在说:“让你找人,你下去干什么?”
韩路大奇:“你媳妇也来了?”
谢玲开玩笑似地嗔怪:“再胡说关门啦,不拉你上来。”
她帮着几个男人爬出隔层,林希言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狼狈不堪。韩路先把他送上去,自己才跟着上来。林希言按着伤口,脸色有些灰败,陈继惊讶:“怎么伤成这样?”
“倒霉遇上女杀手还有潘振雄那些人。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先走吗,回来干嘛?”
陈继:“我们走了之后看见小韩去找你,玲玲不放心,后来就又悄悄过来了。”
“你们也不知道这里多危险,万一出事怎么办?”
林希言不凶时韩路总是站在别人那边,他劝:“来都来了,好歹救了我们,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希言问:“你们来时有没有遇见潘振雄和假张娟?”
谢玲点头:“遇见了。”
这个回答让韩路和林希言都愣了一下,那票人中有杀手有打手,有枪有警棍,说是杀人团伙也不为过。陈继和谢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弱质女流,两边遇上怎么可能安然无恙。谢玲知道他们有话想问,就说:“你们自己去看吧,出了什么事我们也说不清。”
林希言想站,可膝盖一用力就“嘶”地倒吸冷气,韩路立刻殷勤地上去扶他:“我们找个地方替林队把伤口包扎一下,再这么下去血都流光了。”
林希言对他如此关切的态度有点不适应,绷着脸推脱:“不用,小题大做,这么点血还能死了?”
他说真心的,韩路却又说另一回事,而且说得庄重严肃:“你的血金贵,能降妖伏魔,能恶灵退散,别流了一地浪费。”林希言凝聚起来那一点点感动立刻烟消云散,被他气得反而笑了,一把将他推开:“你他妈滚远点,老子血流光了也不救你。”
韩路把自己沾血的巴掌伸到他跟前:“晚啦。我有童子眉护身,什么鬼怪都不怕。”
林希言朝他翻个白眼,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陈继见状只得苦笑着上去搀他一把,低声问:“你们俩能有一分钟不吵架吗?”
林希言哼哼:“你看他那副臭德行,是不是越看越来气。”
陈继小声得恨不能扒着他耳朵:“你又嘴硬心软,从小就这样的怪脾气,读书的时候到处闯祸,老师受不了,可我们知道你正义感特别强,分得清好坏。小韩到底怎么样你看不出来?你一进别墅他就跟着去,我在山上听见枪声,这么多年同学我都犹豫了一下。不管他以前干什么,至少在这事上他够义气,这样的朋友可以交。”
林希言郁闷:“你拿他什么好处,这么替他说好话。”
陈继:“什么叫好话,媒婆才捡好的说,撮合你们我有什么好处?你要记住啊,只对对你好的人好,人活着就是找合适的人交朋友交心。”
“我跟他合适交朋友吗?他一分钟不气我就算他仁义了。”
陈继笑笑就不再说。走到门口时,一具女尸倒卧在地。林希言只看一眼就皱起眉,虽然没看到脸,但从衣着和身形判断,是那个女杀手无疑。韩路伸脚把尸体翻转过来,看过之后四个人都十分惊讶。那是一张五官极度扭曲的脸,尽管她生前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可这种恐怖的表情不禁令人怀念起那张冷漠讥诮的面孔。
“她怎么死在这里?”
谢玲:“我们进来时她就倒在这,你看周围到处是弹孔,刚才好像发生了非常激烈的枪战。”
陈继:“还有外面。”
“外面?”林希言问,“外面怎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容易。一路下楼,别墅笼罩着一层恐怖的阴影,外面雷电交加,像极惊悚电影中的场景。林希言和韩路越往下走越惊讶,除了楼上假张娟的尸体,他们在楼梯上,走廊上相继发现高个和潘振雄的尸体,每个人的死状都十分狰狞,好像临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走出别墅,林希言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发现梁峰老婆惨不忍睹的尸体。
谢玲问:“死了这么多人,你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鬼。”韩路缩着脖子,他的世界只剩这个字,“是那个女鬼。你们看她身上的泥,怎么会有这么多泥。”
林希言伸手抓了一把,周围都是杂草,泥土虽然被暴雨润湿,可这么大量的淤泥只能来自水底。这些泥泞和刚才他们在隔层里遭遇的一样,隔层女鬼是林希言亲眼看到,而且还在他脖子上留下伤口,再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就有些勉强。
有谢玲在身旁,陈继的神经倒开始变得坚韧,一次性见这么多尸体也能泰然处之。林希言问:“你不怕吗,以前你见了死老鼠都一惊一乍。”
“以前你还哭呢,现在流个眼泪我看。”陈继说,“人是会变的,而且你不知道自己能变成什么样。”
韩路一分钟前还在当筛子发抖,这会听见了一个脑袋扎过来问:“谁哭啦,谁流眼泪?”
林希言冲他举巴掌。
陈继赶紧转回正题:“你们遇见鬼?”
“遇见了。”
“谁的?”
“是个女鬼,脸看不清,脸上到处是泥,只露了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