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给不起。”
“多少?”
“你们非法所得的全部。”
潘振雄哈哈大笑:“我真给不起,那就没办法,虽然我挺欣赏你这样的人,不过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这里的事要是传出去,百来号人跟着遭殃,这笔账我们都算得过来,牺牲你们少数几个人换几十个人平安无事算你积德,下辈子有好日子过。”
林希言:“老子的命不想拿去换畜生过狗日子,你他妈要动手趁早,废什么话。”
“别急。”潘振雄说,“等你们人到齐了一块儿解决。”他松手,对身旁的高个骂:“你他妈废物,连个伤员都打不过,要不是老子亲自动手你是不是还打算让人救你一次。”
高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潘振雄不敢还嘴,眼睛却瞪着林希言运气。潘振雄说:“谁揍你,你他妈揍回来,看什么,看着他能少块肉?”高个刚被林希言一拳打得鼻血横流,正找不到机会报仇,听潘振雄这么说,抬腿一脚朝林希言肚子上踢过去。林希言正跪着,一脚实打实踢在肚子上,五脏六肺都挪了位,人朝后仰倒,痛得冷汗直冒,再也站不起来。高个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林希言双手反绑不能护着要害,只能拼命往后躲,潘振雄一脚踩住他受伤的胳膊,高个朝他胸口猛踢了一下,林希言一阵呛咳,透不过气,脑子昏昏沉沉,就要昏死过去,忽然听到假张娟冰冷的声音说:“打够了没,我没那么多时间等。”
潘振雄不说话,但高个对这个阴狠的女杀手十分忌惮,立刻停止殴打站在一边。潘振雄看见假张娟身后战战兢兢地站着个女人,不禁皱了皱眉:“嫂子,你来干什么?”
梁峰老婆说:“你们真要杀了他吗?他是警察。”
“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不杀峰哥那里不好交代。这事我来办,下雨了我让阿成先送你回去。”
梁峰老婆不放心:“周先生说那个局破了两次没用了,现在他人也死了怎么办,那个女人阴魂不散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有能耐的又不止姓周的一个,等把这里的事处理完再想办法找一个。”
两人说话间,假张娟已经走过来,叫阿成的高个十分配合地把林希言从地上揪起来,面朝前方正对着她。假张娟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一动:“林警官,路上走好。”
冰冷的枪口由下往上顶着林希言的下巴,又一道闪电划过,淅淅沥沥的雨滴变成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第六十三章
林希言打了个冷战,雨水活的一样在他脸上滑行,进而钻进衣服,流到指尖。远处梁峰老婆化妆的脸孔在暴雨中化成五颜六色的哭丧,化开的眼影使她的脸看起来也模模糊糊,如同另一个面目不清的女鬼。
女鬼?林希言忽然灵光一闪,但这个灵感来去倏忽难以捕捉,他遗憾地想,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想起来。假张娟迟迟没有扣下扳机,这和她刚才急于杀人的言行极为不符。林希言透过雨幕看着她,雨声虽响,四周反而变得安静。女杀手忽然说:“再不出来我开枪了。”
林希言不知道她在对谁说话,再看潘振雄和其他人的表情也一样茫然。假张娟的枪口又冲上顶了一下,林希言脑袋仰到极点,看不见四周的情形,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从附近走出来。林希言想看是谁,但枪口顶住下巴,他被迫只能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假张娟语带讥诮地说:“不错,果然警匪一家。”
林希言正琢磨来的到底是谁,就听韩路笑嘻嘻地说:“我出来啦,你是不是不开枪?”
“你不出来或者干脆掉头逃跑,说不定我今天只能杀他一个。现在你这么乖站出来,我还怎么客气,当然两个一起杀。”
林希言气炸:“你他妈不是说溜得比谁都快吗,出来找死。”
韩路十分委屈:“别凶,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关心你我早跑得没影了。”
“谁要你关心,自作多情。”
“我自作多情行了吧,反正我死了你也不心疼,这里就我一个。”
林希言听他这么说知道谢玲和陈继已走,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可想到他这么傻不愣登地跑出来送死又有点上火,平时滑头得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浑,今天两人恐怕都没好结果。林希言腹诽着,肚子里搅得翻江倒海,韩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着假张娟,他的表情简直是好奇:“你晚上做梦吗?”
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令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林希言感到顶着他的枪口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假张娟没有回答,梁峰老婆却脸色惨白,身子如筛糠似的发抖。韩路似乎并不在意有没有回答,抬头看了一眼暴雨中的别墅:“我劝你最好别在这杀人,楼上的锁魂局虽然被我弄坏两次,聚阴咒的效力还在,在这杀人会有什么后果。”
假张娟仍不说话,梁峰老婆却忍不住了:“你怎么知道锁魂局和聚阴咒,谁告诉你的?”
“周先生啊。”
“周先生……周先生已经……”
“死啦。”韩路把目光转向持枪的假张娟,“人死了有别的东西留下。”
“什么东西?”
韩路咧开嘴阴恻恻地笑:“鬼呀。”说完他往旁边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人,但他像看到熟人一样点了下头。这回不止丧魂落魄的梁峰老婆,连潘振雄和高个都被诡异的气氛搞得心里发毛。假张娟冷笑:“姓周的活着没什么能耐,死了也是废物,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潘振雄:“等等。”
假张娟嘲讽地问:“你也怕了?”
“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
“我杀人从来不看时候。”
“现在得看。”潘振雄在黑道上也算个人物,他的粗鄙时常使他表现出一种近乎豪迈的不在乎。他不在乎承认韩路正确,甚至不在乎承认自己怕。
“这小贼说得不错,在这里杀人搞不好前一个野鬼没摆平,又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老子没时间操这份闲心。”他回头看了看梁峰的老婆,那女人满脸惊慌,目光有些呆滞,眼睛下的黑色溪流已经被冲淡了。她自己就活像个女鬼。
“嫂子,刚才上楼去了?”
“我,我带周先生上去,周先生知道你们把活人关在下面很生气,那两个人跑了。”
“跑了得追回来,他们知道的事太多,女的还是海关督查科的,阿成和你先回去,我们去追。”
假张娟哼了一声,但并未反对。
高个问:“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先关着,等峰哥来了再说。”
韩路瞪着眼睛听这些人把他们当桌上菜似的谈生论死,潘振雄说:“别瞪我,要怪就怪那两个不消停的鬼,没它们你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朝高个使了个眼色,高个就放开林希言的头发朝韩路走去。
林希言想找机会出奇制胜,假张娟手上的枪用力一顶,连威吓也是冷冰冰的:“都别乱动,我可不在乎死一个还是死两个。”
韩路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高个,也不打算采取什么反抗,高个如法炮制把他双手反绑,又推了一把,和假张娟一人一个押着进了别墅。梁峰老婆在雨中不知所措地站着,潘振雄说:“天黑了,峰哥在家等你,回去吧。”
梁峰老婆咬着牙说:“他派你们跟踪我。”
潘振雄皱了皱眉:“峰哥担心你,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怕你出事才让我跟着。”
梁峰老婆冷笑:“需要三个人一起跟着,而且还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吗?”
“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是谁求着我哥找来的?现在你管不了她,大家在一条船上,就别耍性子了。”
梁峰老婆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潘振雄说等阿成下来就送她回去,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孤零零站在雨里,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后悔。想到那个女人变成恶鬼不禁打了个冷战,再环顾四周,看到身旁的泥水塘,噩梦如潮水一样扑面而来。梁峰老婆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外面,终于害怕起来,想离开时忽然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她低头一看,湿漉漉的泥土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手臂上布满斑驳的尸斑,五根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脚踝。她吓得尖叫,用力跺脚,可那只手像铁铸一样扣在脚脖子上,任凭怎么踢打始终无法摆脱。梁峰老婆扑通一声摔在草丛里,惊恐地往外爬,勉强爬出几步,从前面的泥地里露出一片黑色的东西。她早已吓得失去理智,又哭又叫。那团黑色逐渐变大,在泥泞中像诡异的游水者一样慢慢浮出水面。一片凌乱的头发露出来,接着是一张惨白的脸,头发紧贴在额头上,五官全被烂泥糊住,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阴恻恻地瞪着面前的活人。
梁峰老婆哭喊:“别找我,别找我呀,不是我杀你,是……是……”
她语无伦次大喊大叫,可想不出一个可以替她顶罪的对象。面目不清的女鬼像在泥地里戏水一样滑过来,伸出尸斑累累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她惊恐地看着那张满是泥泞的脸慢慢融化,五官全塌下来,鲜红的眼睛流出两道血痕,嘴角往后裂开,裂到耳根,接着咯咯笑起来。梁峰老婆眼前一黑,脸颊一阵生疼,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火辣辣生疼。她尖叫哭喊,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四周的地面像活的一样朝她身上涌来,将她整个吞没。
韩路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高个和潘振雄,林希言则被女杀手拿枪顶着要害。几人推推搡搡到了三楼,刚到楼梯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潘振雄皱眉,对这个地方十足厌恶。高个和假张娟押着韩路林希言踢开房门进去,外面天色已暗,暴雨闪电映衬得这个房间更为阴森恐怖。林希言热恋情人似的盯着韩路,可惜几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全被他当成了白眼。今天他是天下第一的混蛋加笨蛋,要不是背后有枪顶着,林希言实在很想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痛扁一顿。
到了房间中央,高个皱着眉掩着鼻伸脚踢开地上的死猫,弯腰掀起地板上的暗门。林希言心想不久前刚从这里救了谢玲和陈继,现在自己反倒落得被关在里面的下场,头顶还一大堆又臭又烂的死猫,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刚才被假张娟一枪崩了痛快。韩路苦着脸,这个天下第一的混蛋和笨蛋终于开始郁闷。潘振雄示意高个把两人推下去,假张娟举起握枪的手朝林希言肩膀上用力砸了一下,这个女人看似瘦小,手劲出奇大,林希言胳膊上本来有伤,被她砸中不禁一下趔趄,接着腿弯又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就往黑洞洞的隔层中掉进去。林希言摔得眼前发黑胸闷头痛,没来得及缓劲,身上一沉,韩路也被踹下来。
头顶仅有的一丝微光被盖住,外面传来上锁声和挪动声,想必是潘振雄他们在把猫尸重新堆起来。想到自己被关在一堆腐烂发臭的死猫下,韩路这个臭不要脸的还死样活气地压着他,林希言强忍的火气终于爆了:“你他妈有病,谁让你跑回来?”
韩路趴着不动,林希言说:“你聋啦,老子跟你说话呢。”
韩路趴在他胸口说:“本来不聋,被你一吼差不多就该聋了。”
“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他妈和他们合伙害我,叫你出来就出来,那老女人是你妈?这么听她话你倒是喊她一声妈啊。”
“我是被逼无奈,你撞她枪口上,我不出来你不是早被她干了。”
“放屁,你出来有屁用?老子就算被人干了也不要你救。”
“救还是得救。”
“就不要你救啊!”
韩路不说话,过了一会嘿嘿笑起来。
林希言:“你想在老子身上趴多久,滚远点。”
韩路动了一下。
“叫你滚远点!”
“难为我啦,屁股大点的地方,我往哪儿滚,这么将就一下吧。”
林希言挨了高个一顿打,现在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再被韩路这么大个人压着,实在有点苦不堪言。当初谢玲和陈继被关在这,一来谢玲是女人,身材娇小,二来两人情投意合,就算靠得近点也无所谓,哪像他和韩路,两个大男人趴在一起,挤得像肉罐头,还浑身一股死猫臭,饿死吓死太乐观了,早晚是被熏死。林希言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尽量平心静气地说话:“王八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路的回答简直是纯真,他趴着说:“我来救你!”
“陈继和谢玲呢?”
“走啦。”韩路说,“我看着他们走的。”
“你怎么不走?”
“我来救你!”
从刚才开始,林希言就一直不遗余力地骂他,可自己心里明白,如果韩路不出现,他恐怕早就已是个死人。问题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马上就得感动得蹭着脑袋抱抱,就算有这个心那也拉不下脸谢他救命之恩,于是只好一声不吭地沉默。韩路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担心起来,肩膀顶着隔层顶上往旁边挪了点,不敢再压着他。
“林队。”韩路轻声地,“你没事吧。”
“嗯。”林希言懒得开口,开始想怎么才能从这个活死人墓里出去,冷不防额头上一凉,韩路的脸贴上来。林希言一愣,本能地抬脚朝他腿肚子上踢:“你他妈耍什么流氓?”
“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烧。”韩路贼忒兮兮地笑,“没烧就好啦。你可得撑住,等潘振雄和那老女人走了,我们就出去。”
第六十四章
“有办法出去?”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林希言却可以想象韩路此刻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定是贱兮兮地在等着被夸奖。
“有办法有办法,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蠢到来送死。”
“万一刚才那老女人一枪崩了我们,你还不是送死?”
“一枪崩不了两个。”韩路说,“他们不敢在这杀人,老女人嘴上说得凶,可她也怕死啊,杀人越多越怕死。”
“她可刚杀了一个。”
“哦,那个姓周的老神棍。”韩路说,“我看到了,要不怎么拿死人吓唬她,她不敢再杀。”
林希言知道他嘴上开始胡说八道就真有办法逃出去,满肚子的火泄了一半,紧绷的弦松了,后脑和身上的伤又疼起来。韩路在身旁动来动去,林希言被他一下撞到痛处,忍不住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
“找东西。”
“什么东西?”
韩路不答话,又一阵乱动,林希言骂:“动作小点行不行?老子快被你压扁啦,你让我翻个身,先替我解开。”
韩路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说:“不就是皮带吗?他们以为没锁孔贼外公就没办法,事不过三,着了两回道我要再没点准备还叫什么神偷。”林希言正想出言讥讽,发现韩路的脑袋已经钻到他胯下去了。他吓了一跳:“你又搞什么花样?”
韩路在下面蹭了半天,忽然松了口气,一挺身又爬上来,得意洋洋地说:“看。”
林希言:“看个屁,我看得见吗?”
韩路两只手往他脸颊上摸了一把,林希言愣了愣:“真解开啦?”